天刚擦亮,铁牛村便在鸡鸣犬吠中苏醒了。
往日里,村西头老林家总是最先升起炊烟,今日却不见动静,屋顶上冷冷清清。
林海和李秀容从被窝里爬起来,就觉得屋里凉飕飕的,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
下地一看,炉膛里的火早就熄透了,连点余温都没有。再一摸灶台,冰凉一片,锅底更是空空荡荡。
“老二太不像话了,这都什么时辰了,还没起来生火做饭?”林海搓着手,哈出一口白气,不满地嘀咕。
“娘,我好冷啊……”林留根还在被窝里赖着,哑着嗓子哼哼唧唧。
李秀容一听宝贝儿子喊冷,立刻急了,风风火火就冲向林月回那间窄小的耳房。
破旧的木门一推就开,吱呀一声响。
她一眼瞧见“林月回”竟还规规矩矩地躺着睡觉,心头火起,指着鼻子便骂。
“死丫头!你这两天抽的什么邪风,天天惹我生气!当自己是流落民间的公主啊,还享上福了!”
楚绰正陷在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中,忽被一道极其尖锐、粗俗的女声强行拽出。
他眉头瞬间紧皱,哪个不知死活的老嬷子,敢在他府内如此大声喧哗?言语还这般粗鄙不堪!
不过两年未回京,下人们已经连半点规矩都没有了!
他带着被惊扰的浓浓怒气掀开沉重的眼皮。
入目的,不是他熟悉的织金帐顶,而是一片低矮、黝黑、结着蛛网的屋顶椽子。
视线下移,一张因刻薄而显得五官拧巴的女人脸,正凑得极近,手指几乎戳到他的鼻尖。
这女人穿着粗糙的、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袄子,头发胡乱挽着,一副乡下泼妇的模样。
楚绰心下一惊,甚至怀疑自己尚在梦中,或是中了什么魇镇之术。
他猛地将眼睛闭上,深吸一口气,再骤然睁开——
未变!
不是梦!
他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
身下是硬得硌人的木板床,铺着打满补丁、僵硬冰冷的薄被。
屋子狭小逼仄,除了这张破床,只有一个歪歪扭扭的破木箱,歪歪斜斜的木门虚掩着,露出外面破败的院落。
“你装什么蒙?傻了啊?”
李秀容见“林月回”眼神凌厉冰冷,非但不似往常那般怯懦,反而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心里先是莫名一怵,随即被更大的怒火取代。
这死丫头还敢瞪她?她尖声骂着,伸手就要去揪楚绰的头发。
“闭嘴!”
一声低沉冷冽的断喝,带着久居人上、不容置疑的威势,竟让李秀容的动作僵了一瞬。
与此同时,楚绰自己也愣住了。
这声音……清软、纤细,带着少女特有的糯意,虽因染上了怒意而略显尖锐,却毫无疑问是女子的嗓音!
甚至……还有一丝莫名的熟悉感?
他还未及细想这熟悉感从何而来,视线便不受控制地向下,入目的是一双瘦小,布满冻疮和裂口,红肿不堪的手。
紧接着,他猛地低头,再看向自己的身体——粗布缝制的女式棉袄,包裹着纤细的、属于少女的曲线……
一股冰寒彻骨的悚然感如同闪电般窜遍全身!
他,楚绰,变成了……一个女人?
就在这心神剧震、意识空白的一刹那,李秀容被他那声呵斥和眼神骇住的动作已然恢复。
惊愕过后,是加倍汹涌的羞怒——她居然被这个一向懦弱的小贱蹄子吓住了?!
“你敢吼我?!小贱人!真反了你了!”李秀容五官扭曲,扬起粗糙的手掌,带着风声,狠狠就朝着楚绰的脸扇了过来。
这一巴掌若是扇实了,以这具身体的瘦弱程度,恐怕当场就要眼冒金星。
楚绰瞳孔骤缩!
给脸不要脸!
他心中暴怒的火焰“轰”地一下彻底点燃,烧尽了那片刻的恍惚和震惊。
想他楚绰纵横朝野,何时受过这等屈辱?被一个粗鄙村妇指着鼻子骂,还要动手扇脸?
去他的不打女人!
他现在都不是“自己”了,还管这些作甚!
此等泼妇,分明是自找的!
电光火石间,那凌厉的掌风已至面前。
楚绰眼神一厉,本能瞬间压倒了对这具陌生躯体的不适应。
他非但没有躲闪,反而迎着那巴掌,纤细的、布满冻疮的手快如闪电般向上精准一探。
只见李秀容的手腕,竟被“林月回”那只瘦小的手死死扣住,定格在半空。
那力道之大,捏得李秀容腕骨生疼,竟一时挣脱不得。
李秀容惊愕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眼神冰冷如霜的继女。
“看来,你是听不懂人话。”
话音未落,他抓住李秀容手腕的那只手猛地向自己身侧一拉,同时另一只手早已蓄势待发,借着李秀容前冲的力道,抡圆了胳膊。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结结实实地掴在了李秀容那张刻薄的脸上!
这一巴掌,楚绰含怒而出,几乎用上了这具身体能调动的全部力气。
李秀容“嗷”地一声惨叫,整个人被扇得原地转了半圈,眼前金星乱冒,半边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嘴角甚至渗出了一丝血迹。
她踉跄几步,最终“噗通”一声跌坐在地,捂着脸,懵了,傻了,只剩下火辣辣的疼和嗡嗡作响的耳鸣。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门口的林海目瞪口呆,林留根也吓傻了,忘了喊饿。
楚绰站在原地,微微喘息着,甩了甩因为用力过猛而有些发麻的右手。
他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眼神惊恐涣散的李秀容,心中没有半分怜悯,只有一种暴戾情绪得以宣泄的快意。
“现在,能安静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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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月回这一觉睡得从未有过的香甜踏实。
周身被一种暖融融的、软绵绵的舒适包裹着,像是睡在云端,又像是被最轻柔的羽毛簇拥。
她贪恋地蜷缩着,几乎不愿醒来。
但多年养成的习惯像一根无形的鞭子,催促着她。
该起来烧火了,不然要挨骂的。
缓缓睁开眼,入目的,不是熟悉的低矮、黝黑、结着蛛网的屋顶。
而是一片流光溢彩的织金顶帐,繁复华丽的花纹在朦胧的光线下隐隐流动,散发着贵气。
不对!
她猛地坐起身,柔软的锦被从身上滑落。她惊愕地四处张望。
这是一间极其宽敞、华贵得超乎她想象的屋子。
地上铺着厚厚的、图案精美的毯子。
不远处是雕刻着蟠龙纹的紫檀木桌椅,桌上摆放着莹润的玉器与一套她叫不出名字的、光可鉴人的茶具。
角落立着比她人还高的鎏金仙鹤灯盏,墙壁上挂着气势磅礴的山水画,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清冽好闻的、她从未闻过的香气。
而她身下的床,宽大得能睡下四五个人,床柱雕龙画凤,挂着层层叠叠的柔软纱幔,身下的被褥更是柔软得不像话,滑溜溜,暖烘烘。
是在做梦吗?一定是昨天被吓坏了,才做了这么离谱的梦。
她用力闭上眼睛,抱着一种“醒来就好了”的期望,将自己的身体重重向后摔回那柔软的床铺里——
“咚!”一声闷响,后背传来清晰的撞击感和微微的痛感。
她再次睁开眼——眼前依旧是那片华丽的织金顶帐,奢华得刺眼。
这不是梦!
一股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她在哪里?
她慌乱地伸手,想要掀开被子下床,却在触及被角时僵住了。
这双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肤色是近乎冷玉般的白皙,隐约可见皮下的青色脉络。
然而,那指节间蕴含的力道、掌心和指腹上习武留下的薄茧,却昭示着这绝非文弱之手,而是能轻易扼断喉骨的、属于男人的手!
她颤抖着,猛地将锦被完全掀开。
一副充满力量感的男性身躯毫无防备地撞入眼中。
穿着一件纤尘不染的白色丝质寝衣,衣料柔顺的垂感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轮廓。
微散的领口下,胸膛的肌肤白得几乎与那上好的衣料融为一体。可偏偏是这片纯净的底色,让其上纵横的深色旧疤愈发显得咄咄逼人。
肌肉的起伏在白皙的皮肤下清晰可见,安静地蛰伏着,却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内敛而强大的压迫感。
她……变成了一个男人?!
目光慌乱扫视,猛地落在床边不远处立着一面清晰的落地铜镜上,那镜子比她后娘李秀荣珍爱的那面梳头镜不知要气派多少倍。
她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扑到镜前。
镜中清晰地映出一个男子的身影。
身量极高,墨发披散,面容俊美得近乎凌厉。
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一双凤眼深邃如寒潭,即使此刻带着明显的惊惶,也难掩其天生尊贵与迫人的气势。
林月回的呼吸瞬间停滞,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
这张脸,她死也忘不了!
龙章凤姿,俊美无俦,却也是她昨日在山神庙中,那个眼神冰冷、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好汉”……不,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凶徒!
她竟然……变成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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