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玄真人拂尘轻扫，声如洪钟：“现在——可还觉得贫道是江湖骗子？”
母亲再不敢有半分质疑。
若女儿们真能遁入道门、修成正果，自然是天大的机缘——当今天子尚且日日寻仙问道，
多少王公贵族以一睹真人风采为荣。
可她心中仍有一处怎么也想不通：她那两个女儿，分明……
她喃喃开口，像是要说服自己，
又像是要向真人求证： “可是真人……我家大女儿活泼伶俐，天真开朗，最会讨人欢喜，
小女儿虽沉默寡言，却聪慧懂事，她们从未红过脸吵过架，总是……”
话音戛然而止。
真人微笑着看着她。
母亲猛地顿住，脸色倏地发白。
一旁的父亲也突然抬头，与她四目相对——两人显然想到了同一处！
是了，平日里总是妹妹让着姐姐！
哥哥们年长，疼爱妹妹实属寻常，
可就连妹妹自己……也仿佛带着一种怯怯的怕。
每次哥哥们想亲近妹妹，那孩子总是下意识躲闪，眼里藏着说不清的惶恐。
唯有趁姐姐不在时，她才敢像寻常孩童那样，偎在哥哥身边撒娇嬉闹。
无数曾被忽略的细节此刻纷至沓来：姐姐明媚笑容下的霸道，妹妹退让时欲言又止的嘴角；
姐姐理所当然拿走的每一件新衣、每一份点心；
妹妹深夜独自坐在灶前发呆的瘦小背影……
越想，父母的心就越沉。
恍惚间，他们仿佛看见一张骄纵狂笑的脸浮现眼前——那笑容明媚，眼神却凌厉如刀，
甚至带着一丝令人胆寒的意味。
那是姐姐的脸。
而与之交叠的，是另一张写满幽怨、愤恨与委屈的脸庞……那是他们从未真正看清过的，
小女儿深藏的不甘。
母亲踉跄一步，扶住丈夫的手臂，声音发抖：
“难道这些年……我们竟都成了睁眼瞎子？”
想到这里，母亲与父亲相视一眼，泪水再止不住地滚落下来。
这十几年间，他们自以为
将两个孩子照料得无微不至，自以为付出了同等的关爱，
却万万不曾想到——
恶魔竟一直在身边。
而他们，竟亲手将善良的孩子推到了恶魔的利爪之下。
母亲双腿一软，朝着清玄真人深深跪了下去，父亲也随之重重叩首。
两位哥哥虽不明所以，但也慌忙跟着跪下。
院中一时寂静，只余压抑的抽泣声。
“请起吧。”真人拂尘轻扬，一股无形的力量便将四人托起，“唤两位姑娘前来罢。”
花妖与婆婆应声走出。
花妖目光灼灼，直直望向真人手中的拂尘，
心下暗忖：方才那一指破石的功法何等厉害！若我能习得，何愁不能纵横世间？
母亲却再忍不住，一把将小女儿紧紧搂入怀中，
眼泪浸湿了孩子的衣襟：“是娘对不起你……这些年，苦了你了……”
父亲也红着眼眶上前，将母女二人一同抱住：“往后……跟着真人好好修行，
不必惦念家里。你……你与你姐姐一定要……”
他本想像以往那样嘱咐妹妹多忍让、多迁就，
话到嘴边却猛地哽住——都已经这个时候了，自己竟还下意识地要小女儿退让？
他深吸一口气，转而拉过花妖的手，涩声道：
“不管怎样，你们终归是一母所生，血脉相连。
往后……望你们同心同德，好好修行。爹和娘……会一直盼着你们的好消息。”
花妖却猛地将手抽回，眼底尽是毫不掩饰的嫌恶。
她早已不是那个困于农家的平凡女子——她是曾叱咤风云、搅动江河的蛟龙！
若不是这所谓的“妹妹”屡屡拖累，她早该化龙登天。
这等粗鄙农户，怎配与她论血脉亲情？
如今她即将拜入真人门下，连帝王都要敬她师门三分，这双将来要掐诀施法的手，
岂容凡人随意触碰？
婆婆见父母泪流不止、悲痛难抑，心中如同刀绞。
她向前一步，朝清玄真人郑重叩首，声音虽轻却极坚定：
“真人，信女愿舍前世因果、弃修行仙缘，此生只愿留于家中，侍奉父母左右，
以报养育深恩。”
花妖在一旁冷冷嗤笑：“好一番感人肺腑的孝心表演！你当真舍得这千载难逢的机缘？”
“当真。”婆婆抬头，目光清澈如水，“父母年事已高，哥哥虽孝，
终有家室之累。我愿长伴膝下，为他们缝衣煮饭、挑水耕田。”
父母闻言，又是欣慰又是心焦。
母亲一把拉住她的手泣道：“傻孩子，真人亲临乃是几世修不来的仙缘，
怎可因我们误了前程！”
父亲也急得跺脚：“正是此理！爹娘尚能自理，无需你牺牲至此！”
正当众人纷纷劝解、语声杂乱之时，
清玄真人拂尘一扬，声如清钟荡开喧哗：
“天命已定，非俗愿可改。今日缘至，当归道途。”
他二指并起，于空中虚划符印，朗声诵咒：
“太上敕令，魂归本真；
灵蛇醒觉，破妄归玄——起！”
咒言方落，两道金光自他袖中飞出，
如绸缎般轻柔却不容抗拒地环住两位姑娘的腰身。
她们顿时浮空而起，衣袂飘飞，缓缓升至云端。
一家人慌忙仰头，手搭凉棚追望空中身影。
只见婆婆泪如雨下，挣扎着朝向地面哭喊：
“爹——娘——！你们生我养我，恩重如山，你们对我有养育之恩，我却无回报之力！”
凄楚之声回荡山野。
清玄真人见婆婆哭得悲切，念在她心中对家人还有一丝爱。
不想让她把心里这仅存的一丝爱掩埋在对姐姐的仇恨中，
便
自袖中取出一个白玉小瓶，倒出四颗流转着莹莹清光的灵丹，递至她面前。
“此乃‘净元灵丹’，”
真人声调和缓，“凡人服之，可祛百病、延寿甲子，更能清明灵台，助益悟道。
你既放心不下，便将此丹送予家人，全你一番孝心。”
说罢他拂尘轻扬，诵咒道：
“云梯借步，心地通明——落！”
婆婆只觉周身一轻，便被一团祥云托着，缓缓自空中降下。
父母见她归来，还以为她改变了主意，急忙迎上前欲要劝说。
母亲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哽咽道：“好孩子，莫要糊涂！这等仙缘……”
婆婆却含泪摇头，
将四颗灵丹轻轻放在母亲掌心：“爹、娘、大哥、二哥，这是真人赐下的灵丹，
服下后可百病不侵、心神明朗……你们一定要现在服下，让我亲眼看着，我才安心。”
她一一看着四人将灵丹吞下，
目光眷恋地从他们面容上掠过，仿佛要将这一刻刻进心里。
父亲红着眼眶喃喃：“傻丫头……莫要惦念我们……”
婆婆却再度跪地，重重磕了三个头，毅然转身，随着真人咒语召引，再度浮空而起。
空中一直冷眼旁观的花妖，见师父刚一收徒就先赠丹与妹妹，
心中妒火翻涌，暗自冷笑：“好一个偏心师父！才入门就先给她攒人情！”
清玄真人虽未回头，却如有所感，一道清淡却威仪的目光扫来。
花妖顿觉如寒冰浸体，连忙垂首屏息，再不敢妄念。
真人不再多言，指诀一变，朗声喝道：
“乾坤借法，云路通玄——归！”
霎时间三人身影被一团青云笼罩，继而化作流光一道，
直奔远山巅处的道观而去，
唯余地下四人仰首遥望，久久不语。
姐妹俩拜入师门之后，
清玄真人将二人引至道观深处的传法阁，
四周玉简琳琅，灵光隐现。
他袍袖轻拂，含笑望向两位新徒：
“你二人可愿择一法而修？”
花妖眼波流转，抢先问道：“师父，不知门中有何玄妙功法？”
真人微微一笑，声如清风拂过莲池：“吾门功法浩如烟海，不下万数。
你二人前世已化蛟身，灵根未泯，今日便传你们包罗万象的五行大道。
若能参透此中玄机，天地万法皆可为你所用。”
花妖闻言心旌摇荡，仿佛已见自己执掌天地、万众臣服之景，
唇角不禁扬起一抹倨傲的笑意。
“咳。”真人一声轻咳，目光如电直刺花妖心神，“修行之人，最忌心魔丛生。”
花妖顿觉如冰水浇头，慌忙敛衽垂首：“弟子知错。”
真人这才续道：“天干有十，分属阴阳；地支十二，亦含乾坤。辅以四极八荒十二方位，
可衍化无穷法门。
然万变不离其宗，不过阴阳二字；具现于术，则为五行之变——水木金火土，相生相克，
循环不息。”
他目光扫过二人：“而今，你们欲从何修起？”
花妖急不可耐：“弟子愿学最厉害的那一脉！”
真人摇头轻叹：“痴儿，世间岂有‘最厉害’之法？
譬如水能克火，火而克金，金则克木，木亦克土，土又来克水。
如此反复，五行相生相克，如环无端，唯有洞悉其变，方称得上真正通达。”
花妖又说：“五个功法又有何不同呢？”
师父又道：“
水法·御水掌
此法性柔而势绵，施展开来如云如雾，初时细流涓涓，继而可引动江河湖海之浩荡。
修行至深时，掌心微动即生涟漪，水流随念而行，可凝水为盾、化涛为刃，擅以柔克刚。
火法·焚天怒焰
此法暴烈如雷霆，一念起则万火生。施展时烈焰腾空、炽风卷地，所过之处皆化焦土。
其性如人之盛怒，一发则天地失色，唯见赤红；然心念不坚者易遭反噬，终成**之局。
金法·锐金诀
迅如疾电，可斩万物。此法以气化刃，念动则金芒破空。小可断发裂石，大可劈山分海。
如万刃出鞘，凌厉无匹。然其耗神甚巨，心性不定者难以驾驭，易为金气所伤。
木法·青木护元诀
源于生生不息之木灵，擅御百草千藤、万树琼枝。施法时草木皆兵：可唤巨藤为牢、聚叶成障，
更能借古木之灵愈合创伤、续接筋骨。是为五行中最擅持久御守之法。
土法·厚土载物诀
重如岳、沉如渊。此法执掌大地之力，可唤沙暴掩天、移山填海，亦能聚土成城、裂地陷敌。
攻则飞岩陨落如雨，守则地壁叠起如山。其性沉稳磅礴，然需心与地合，方可不被厚土反噬，永葬尘寰。
一直沉默不语的婆婆忽然抬头，眼中似有寒芒闪过，
声音清冷而坚定：“弟子愿修‘锐金诀’。”
她心中压抑多年的郁结，正如亟待出鞘的利刃，唯有那般迅疾凌厉、
快意恩仇的金法，才能斩断昔日枷锁、宣泄深埋的阴暗。
花妖闻言眸光一闪，心下暗笑：金为火所克，你既择金，我便以火压你！
她当即向前一步，声音娇脆却带着一丝刻意：“师父，弟子选‘焚天怒焰’！”
她微微侧首瞥了婆婆一眼，续道：“火焰炽烈，光华万丈，才配得上师父门庭。”
清玄真人将二人神情尽收眼底，
却只淡淡一笑：“金锐火炽，皆是天道。你二人既已抉择，便需谨守本心，莫负五行真义。”
他袖袍一拂，空中顿时浮现出金色与赤色两道符印，
分别没入二人眉心，“今日便传你二人根本法诀，勤修不辍，自有进益。”
此后数年，清玄真人于山巅云台授法，引她们吸纳天地五行之气，炼化本命真元。
婆婆终日与金石相伴，感悟锋锐之意；花妖则吞吐烈焰，修习焚天之势。
其间婆婆因一场机缘，竟将五行真气炼出具象之体，凝作五枚灵珠环绕其身。
她深知花妖若知此事，必来抢夺，
便在一个雨夜悄然离去，隐入西北密林深处，
另辟洞府，继续寂然修行。
此间诸般际遇，日后自有分说。
而今且让我们将目光回转，再度看向婆婆生命中最是危急紧要的那一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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