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屿离开后，许无渡独自一人留在房间里，思绪万千。他没有继续整理旧物，而是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雪景发呆。直到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雪地上，泛起温暖的光晕，他才回过神来。
他起身走进书房，准备把刚才拿出来的旧照片和纪念品放回抽屉。整理书桌时，他不小心碰到了抽屉底部的一个硬物。他好奇地伸手摸索，摸到了一个小小的木盒子。
木盒子很旧，表面的油漆已经脱落，露出里面的木纹。盒子没有锁，许无渡轻轻打开，发现里面装着一本泛黄的账本。账本的封面是牛皮纸做的，已经有些破损，上面用黑色的钢笔写着“日常支出”四个字，字迹工整，却带着一丝青涩。
许无渡拿起账本，轻轻翻开。里面记录着多年前的零星支出，日期大多集中在他高中时期。一笔笔账目清晰明了，小到买一支笔、一本练习册，大到买一件外套、一双鞋子，都记得清清楚楚。
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账本上的字迹，竟然和沈岸的字迹有几分相似。都是瘦长的字体，笔画挺拔，只是账本上的字迹更显稚嫩，应该是少年时期写的。
许无渡的心跳有些加快，他一页一页地翻着账本，试图从这些零散的账目里，找到一些线索。他注意到，账本上有很多笔支出，都是买他喜欢的东西——他爱吃的草莓蛋糕、他想看的画册、他需要的参考书。
有一笔账目记录着：“3月15日，买草莓蛋糕一个，15元。”他记得，那天是他的生日，沈岸偷偷攒了很久的零花钱，给他买了一个草莓蛋糕。那天他们在渡口边，分享了那个蛋糕，阳光很好，蛋糕很甜，沈岸的笑容，比阳光还要耀眼。
还有一笔账目：“6月20日，买《星空画册》一本，38元。”这本画册，是他当年梦寐以求的。那时候画册刚出版，价格不便宜，他舍不得买，只是在书店里看了又看。后来，沈岸把画册送到他手里，说“我刚好路过书店，看到这本画册不错，就买了送你”。他当时以为沈岸是随手买的，直到现在看到账本，才知道，那38元，是沈岸省了半个月的伙食费攒下来的。
账本里的每一笔账目，都记录着沈岸对他的好。那些默默的付出，那些不为人知的心意，都藏在这一本小小的账本里，被时光珍藏着。
许无渡的眼眶有些湿润，指尖轻轻拂过账本上的字迹，仿佛能感受到当年沈岸写下这些账目时的心情。是开心？是期待？还是仅仅是想把对他的好，一一记录下来？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敲门声。许无渡连忙擦干眼角的湿润，把账本合上，放进木盒子里，藏在抽屉深处。他起身去开门，门口站着的是沈岸。
“有事吗？”许无渡问，声音有些沙哑。
“林屿说晚上一起吃饭，在老城区的一家家常菜馆，六点半。”沈岸说，语气平淡，“我来告诉你一声。”
“好，我知道了。”许无渡点点头。
沈岸的目光落在他身后的书桌上，似乎看到了刚才他匆忙收起的木盒子。“你在整理东西？”他问。
“嗯。”许无渡下意识地挡在书桌前，“一些旧物。”
沈岸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那我先走了，晚上见。”
“晚上见。”
看着沈岸转身离开的背影，许无渡松了一口气。他回到书桌前，重新拿出那个木盒子，打开账本，继续往下翻。
账本的最后几页，字迹变得有些潦草，似乎是在匆忙中写下的。最后一页，没有记录支出，而是写着一串未完成的地址，字迹被泪水晕开了一角，有些模糊不清。
许无渡仔细辨认，认出那是他当年搬迁后的新住址。只是地址没有写完，只写了省、市、区，没有具体的街道和门牌号。
他的心猛地一沉，一股酸涩涌上心头。他终于明白，当年沈岸为什么找不到他。不是沈岸没有努力，而是他根本没有给沈岸留下完整的地址。
当年他离开时，因为病情突然加重，加上害怕拖累沈岸，所以走得很匆忙。他只给沈岸留下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走了，别找我”，却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和地址。他以为这样，沈岸就能慢慢忘记他，开始新的生活。
可他没想到，沈岸竟然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他，还在账本上写下了这串未完成的地址。这串地址，像一根无形的线，连接着他和沈岸，也记录着沈岸多年来的执念与等待。
许无渡把账本紧紧抱在怀里，肩膀微微颤抖。他仿佛能看到，少年时的沈岸，拿着这串未完成的地址，四处打听他的消息，一次次满怀希望地出发，又一次次失望而归。
那种绝望与无助，他光是想想，就觉得心疼。
他忽然很想立刻找到沈岸，告诉他当年的真相，告诉他他这些年的思念与愧疚。可他又害怕，害怕沈岸已经原谅了他，或者，已经把他忘了。
纠结了很久，许无渡还是把账本放回了木盒子里，锁进了抽屉。他知道，有些事情，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或许，今晚的饭局，就是一个机会。
晚上六点半，许无渡准时来到了林屿说的那家家常菜馆。菜馆不大，装修得很温馨，墙上挂着一些老照片，充满了怀旧的气息。
林屿和沈岸已经到了，坐在靠窗的位置。看到许无渡进来，林屿立刻挥手：“无渡，这里！”
许无渡走过去，在沈岸对面的位置坐下。桌上已经点好了几个菜，都是他们小时候爱吃的。
“无渡，你看看还想吃点什么，再加几个菜。”林屿热情地说。
“不用了，这些就够了。”许无渡摇摇头，目光不经意间落在沈岸身上。沈岸正低头看着菜单，侧脸的轮廓依旧冷硬，只是眉宇间，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沈岸，你还记得吗？当年我们总来这家菜馆吃饭，你每次都点糖醋排骨，无渡爱吃鱼香肉丝。”林屿笑着说。
沈岸抬起头，看了许无渡一眼，点了点头：“记得。”
“是啊，那时候我们多开心啊。”林屿感慨道，“可惜后来无渡走了，我们三个就再也没聚过。”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尴尬。许无渡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掩饰自己的情绪。
沈岸放下菜单，看着许无渡，轻声问：“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这简单的五个字，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在许无渡的心底激起层层涟漪。他抬起头，对上沈岸的视线，对方的眼神很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挺好的。”许无渡避开他的目光，轻声回应，“平平淡淡，没什么特别的。”
他不敢说实话，不敢告诉沈岸，这些年他过得并不好。病痛的折磨，对沈岸的思念，还有内心的愧疚，像三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他只能用“挺好的”这三个字，来掩饰自己的狼狈与不堪。
沈岸没有追问，只是点了点头，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糖醋排骨放在碗里，却没有吃。林屿看出了两人之间的尴尬，连忙打圆场：“来来来，吃饭吃饭，这些都是你们爱吃的菜，别凉了。”
饭桌上，林屿一直在说这些年的趣事，试图活跃气氛。许无渡和沈岸偶尔应和几句，大多时候都在沉默地吃饭。许无渡的目光总是不经意地落在沈岸身上，看着他吃饭的样子，和小时候几乎没什么变化，只是少了几分少年的青涩，多了几分成熟的稳重。
他想起小时候，沈岸吃饭总是很快，却总会把他爱吃的鱼香肉丝里的木耳挑出来，因为他不爱吃木耳。想到这里，许无渡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碗里，果然，里面没有一片木耳。
他的心里一暖，又一酸。这么多年过去了，沈岸竟然还记得他的饮食习惯。可他，却连一句真诚的问候，都不敢对沈岸说。
吃完饭，林屿提议去渡口边走走，重温一下当年的时光。许无渡和沈岸都没有反对，三人一起走出了菜馆。
夜晚的渡口很安静，江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在脸上，让人清醒了不少。路灯亮着昏黄的光，在江面上投下晃动的光影。远处的江面漆黑一片，只有偶尔驶过的船只，亮起点点灯火。
“还记得吗？当年我们总在这里放风筝，沈岸的风筝总是飞得最高的。”林屿指着江面，笑着说。
“记得。”许无渡点点头，目光落在江面远处，“还有一次，我的风筝线断了，沈岸跳上船，追了好久才帮我把风筝追回来。”
“是啊，那时候沈岸可真够拼的。”林屿笑着说，“对了，沈岸，当年无渡走后，你是不是还来这里等过他？我妈说，有好几次看到你一个人在这里站到很晚。”
许无渡的脚步顿住了，心脏猛地一疼。他看向沈岸，等待着他的回答。
沈岸的目光落在漆黑的江面上，沉默了很久，才轻声说：“忘了。”
简单的两个字，像一把钝刀，割在许无渡的心上。他知道，沈岸不是忘了，而是不想再提起。那些等待的日子，一定充满了失望与痛苦，所以沈岸才选择了遗忘。
林屿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沈岸打断了：“时间不早了，我送你们回去吧。”
三人沿着江边公路往回走，林屿住的小区不顺路，沈岸先把他送回了家，然后开车送许无渡回老楼。
车内又是一片沉默，只有轮胎碾过路面的沙沙声。许无渡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树影，心里五味杂陈。
“那个账本，”沈岸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是你找到的？”
许无渡愣了一下，没想到沈岸会突然提起账本。他点点头：“嗯，整理旧物时偶然发现的。”
“哦。”沈岸应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许无渡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账本上的字迹，是你的吗？”
沈岸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沉默了几秒，才低声说：“像我父亲的笔迹。”
许无渡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沈岸是在撒谎。那字迹，明明就是沈岸的。可沈岸为什么要否认？是不想承认当年对他的心意，还是觉得那些过往，已经没有提起的必要了？
车子很快就到了老楼楼下。许无渡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那个地址，”沈岸突然开口，“你当年的新住址，为什么没有写完？”
许无渡的身体僵住了，后背瞬间冒出了冷汗。他没想到，沈岸竟然看到了账本最后一页的地址。他转过身，看着沈岸，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算了。”沈岸没有等他回答，就转过头，看着前方，“下车吧，早点休息。”
许无渡没有再说什么，推开车门走了下去。他站在楼下，看着沈岸的车子驶离，消失在夜色中，才转身走进楼道。
回到房间，许无渡靠在门板上，大口地喘着气。沈岸的问题，像一块石头，压在他的心底，让他喘不过气。他不知道，沈岸是不是已经猜到了当年的真相，是不是已经知道，他当年的离开，并非自愿。
他走到书桌前，打开抽屉，拿出那个木盒子，再次翻开账本。最后一页的地址，字迹被泪水晕开，模糊不清。他仿佛能看到，少年时的沈岸，在得知他离开的消息后，是多么的绝望与痛苦。
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账本上，晕开了新的痕迹。许无渡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他后悔了，后悔当年的懦弱，后悔当年的不告而别。如果当年，他能勇敢一点，把真相告诉沈岸，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彼此折磨？
可世界上没有如果，错过的，就再也回不来了。
这本账本，记录着沈岸对他的深情，也记录着他们之间的遗憾。它像一个沉重的枷锁，套在许无渡的心上，让他永世不得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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