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崇欣的头发并不脏，只是干枯毛躁，缺乏打理，缠在一起解不开了。
沈崇欣没这个耐心。
但赵宸轩最不缺乏的就是耐心。他像是把这件事当成了病中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的乐趣，拿着蘸水的梳子一点点理顺交缠在一起的头发。
再把半长不短的碎发跟正常长度的头发编在一起，用发带扎起，绑成高高的马尾。这发带也是沈崇欣买给他的。
也不知是为何，沈崇欣很喜欢给他买东西，短短几日，单是发带就已经攒了十几条了。
赵宸轩有心劝诫，却不知自己有何立场。
钱是沈崇欣自己赚的。
他虽是沈崇欣的夫郎，然自家人知自家事，他自认并没有值得沈崇欣喜欢的地方。若是哪一日沈崇欣看腻了他的皮囊，或是发觉他并不似她想象中那样清贵，会不会厌弃于他？
手中的长发虽因缺乏营养颜色泛黄，触感却并不油腻，还带着股属于河水的清冽。
显然沈崇欣是个爱干净的姑娘，她只是搞不定这一头自带烫染的小卷毛，北地又多风沙，在外一天就跟在土里滚过一样，她自己也有随地大小躺的习惯，这才显得有些邋遢。
但她其实经常去河边洗澡，还特意买了皂角。她从观念上就与古人不同，十分注重个人卫生，而这个时候的农家子，是没有这个意识的。
她们甚至会避免勤洗澡。
毕竟这个时候物质不发达，衣服是真的会洗坏，头发太长很难干透，没有足够的柴火烧热水，人也是真的会生病。
所以在这样的环境中，沈崇欣就显得很与众不同。
不似农家子，反而像富贵人家娇养出来的孩子。但她又没什么讲究，很是吃苦耐劳，也不会嫌脏喊累，在吃食上也没有挑剔。
反而是一直给他熬粥买糕，养的像个少爷。
自重生以来，他发现的都是沈崇欣的优点，而他却已经走了下坡路，不再是那个光风霁月的大家公子了。
赵宸轩不知沈崇欣如何看他，为了维持现状，又不敢去问。他甚至不敢有丝毫妄动，生怕沈崇欣不要他，但过于紧绷的琴弦总有绷断的时候。
他只是太过缺乏安全感。
平静的外表下，掩盖的是从前世延续到今生的焦虑不安。若非重生在了沈崇欣身边，死死的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赵宸轩说不定也已经步了沈崇欣的后尘。
成了一个在街头流浪的疯子。
而一个男子流浪街头会遭遇什么……
总不会像沈崇欣一样安然无恙，赵宸轩心中极度悲观，他前世遭受了太多打击，已经失去了对自我的信心，遇到什么事都喜欢往坏了想。
沈崇欣眼中直白的喜爱，短暂地安抚了他，但他总是在害怕失去。赵宸轩也意识到了问题，却无力改变，只能被动的接受沈崇欣的喜爱和敬重，被一点点暖起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也愈发的不想失去这份偏爱。
沈崇欣坐在地上，乖乖的散着头发任夫郎折腾，偶尔被扯痛了也不吭声，一举一动都带着对赵宸轩的纵容。
见赵宸轩有意帮她整理衣服，也没有扭捏，大大方方的解开衣带。她的衣服不知穿了多久，也可能是她经常清洗的关系，看起来破破烂烂，实际上也是。
赵宸轩暂时对破损处无法，但对于沈崇欣随便乱绑，乱成一团的衣带还是能整理一番的，至少里衣是里衣，外衫是外衫。
将堆叠的布料抻直捋平，赵宸轩道：“好了。”
沈崇欣闻言自觉的起身，后退两步，在原地转了一圈，向夫郎展示她的新形象。
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优越的头身比得以展现，臃肿的衣服变得妥帖，勾勒出纤细的腰身，沈崇欣看起来格外青春洋溢，就连身高都好似拔高了一截。
当然，这只是视觉效果带来的误差，也可以说是——
她之前头大显矬。
这话说的，多冒昧呀，沈崇欣在心中反驳。
不过她的变化真的很大。
终于得见天日的桃花眼，干净澄澈，眼型偏圆，眼尾微微上翘，不笑时有种天然的高贵疏离，笑起来又如冰雪消融，波光流转间顾盼生情。
真正是看狗都深情。
搭配上她较京中人士更显深邃的眉眼，在时人眼中，虽称不上绝美，却天然带着股说不上的魅力，跟素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的三皇女相比，竟似沈崇欣更胜一筹。
——她完全是跟三皇女不同类型的美人。
老天可真是待他不薄啊。虽早已从细微处猜出沈崇欣相貌定然不差，但她的貌美却仍是超出了赵宸轩的预料。
没了乱发的遮掩，沈崇欣看起来意外的俊俏，带着些混血儿的感觉，当然这里没有混血儿的说法，沈崇欣也不是。
再看沈崇欣略显稚嫩，似是未及弱冠的脸，赵宸轩心中颇不是滋味。
谁能想到？前世被他牵连致死的疯妇，竟是块未经打磨的璞玉，耀眼的光芒被疯傻之名掩盖，至死亦无人能窥得分毫。
“不好看吗？”
许是赵宸轩脸上的笑容过于勉强，就连沈崇欣都看出了几分不对，但她没有多想，只以为是自己的样子不得夫郎喜欢。
女尊世界的男儿，是不是都喜欢壮硕的女子？
沈崇欣想到了在码头上搬货的女人们，个顶个的壮实，看着就很有力量感。但那个体型，她实在是欣赏不来。
她的力气不比她们差的。
沈崇欣偏头观察赵宸轩的表情，扎起来的马尾随着她的动作一荡一晃，不时扫过腰间存在感十足。
赵宸轩看着沈崇欣眼中不谙世事的纯然无辜，心中又是一顿。
他家妻主……到底几岁？
他订过亲，就是当朝三皇女文冀，彼时母亲想多留他两年，就没有急着成亲，没想到中途出了意外，家中获罪，三皇女并未伸出援手，他的婚事就这么耽搁了下来。
再等到被流放为奴，前后又是一年。
他如今已经二十又一了。
算来他确实比妻主大了两岁，赵宸轩此时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压下心中不安，安抚的冲妻主笑笑。
沈崇欣果然就这样放下心来，开始好奇的观察自己，想着要不要出去找个水坑照照，她还不知道自己这辈子长什么样子。
会不会跟她前世一样。
不是沈崇欣吹，她前世长得还挺好看的。
“咚咚咚。”
敲门声打破了一室静谧，沈崇欣瞬间直起身，不等夫郎出声，就一把拉开了房门，将站在门口的李家夫郎唬了一跳。
这……
李家夫郎一时没敢认眼前的人是在县里晃了许久的沈疯子。
难怪县令大人同她是旧识。
这就说得通了，在向赵宸轩确认了沈崇欣的身份后，李家夫郎心中的疑虑得以解开，随之而生的便是惋惜。
若是沈崇欣没有患上疯症……
“咳。”看出了李家夫郎在想什么失礼的东西，赵宸轩假咳一声。还没等李家夫郎反应，沈崇欣就第一时间凑到了他身边，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表情明显僵了一下，赵宸轩面对妻主的关心，只得先转过头来安抚妻主。看得李家夫郎心中好笑。
本以为会是一对怨偶，结果这才过了多久，都给人宠出小脾气了。
看着较初时明亮许多的赵宸轩，李家夫郎心中宽慰，谁能想到传言中性格暴戾、声名狼藉的沈疯子，私底下竟然这么宠夫郎？
也不知该说他幸运，还是不幸。
以后赵宸轩怕是再难有这样肆意的时候了。
出身本就不够清白，又刚过门就花了这许多银钱，还落下了病根，可能会与子嗣有碍。赵宸轩以后的日子，定然不会十分顺遂。
沈崇欣再宠夫郎，到底是个不晓事的疯子，有些事看到了也不一定懂，就更别提替赵宸轩撑腰了。
希望赵宸轩能珍惜现在吧。
李家夫郎看赵宸轩的眼神带上了明显的同情。
已经不是未出阁的少年了，赵宸轩自然看懂了李家夫郎的意思，他又何尝不知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不说其他，就说他出身世家，从小锦衣玉食，被家里人养得娇贵，在烈日下站一个时辰都受不了。便是不刻意磋磨，寻常的农家生活他一时半刻也适应不来。
而且他已经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一套衣服穿两次都是特别喜欢的大家公子了，没人会帮他烧火做饭，浣洗衣物。
但既然选择留下，这些就都是他以后必须要面对的事情。
总不能期盼妻主一个疯妇来照顾他吧。
曾听院子里管花田的农家少年提起，农家夫郎大着肚子也要下田，好些人上一刻还在干活，下一刻就要生了，赵宸轩想到此，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
他当年执意要逃也与惧怕这样的生活有关，只没想到信任之人不值得托付，反而是这个疯妇一直守护着他。
他又怎能再辜负这疯妇的心意。
他不知道沈崇欣对他的感情是一眼惊艳，还是历久弥香，但只要沈崇欣不主动抛弃他，他就会一直守在沈崇欣身边，就如她前世一般，守护她一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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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样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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