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玉,天气冷,你身子不好,多穿些。”易沁舟的声音裹着暖炉的温度,轻轻落在左穆玉耳后。他解下身上的藏青外袍,动作轻得像拢起一片云,仔细地给伏案疾书的人披上,连领口的系带都系得松松垮垮,怕勒着对方纤细的脖颈。
左穆玉笔尖一顿,墨滴在明黄的奏章上晕开个小点儿。他放下狼毫,抬手拢了拢肩头的外袍,布料上还留着易沁舟的体温,混着淡淡的松木香——那是他惯用的熏香,说是能安神。“嗯,知道了。”抬眼时,正撞见易沁舟含笑的眼,左穆玉的耳尖悄悄泛了红,忙转头看向窗外,“天色都这么晚了,你该睡觉去了。”
窗棂外,月凉如水,梆子声刚敲过三更。
易沁舟从背后环住他,下巴搁在他颈窝处轻轻蹭了蹭,胡茬儿扎得左穆玉微微战栗。“阿玉,天色都这么晚了,那你为何不肯休息?”他的声音带着点委屈,手指顺着左穆玉的手腕滑下去,摸到对方冰凉的指尖,忍不住攥得紧了些,“又在跟自己较劲?”
左穆玉没说话,只是反手拍了拍他的手背。他这失眠的毛病是打小儿落下的,那年宫变,他在衣柜里躲了整整一夜,听着外面的刀剑声浑身发抖,从此便沾了夜不能寐的病根。太医开的药汤苦得烧心,喝了三年也不见好,后来他索性停了,宁可睁着眼到天明,也不想再尝那股子苦涩。
“我还有些公务要处理。”左穆玉抽出一只手,指尖轻轻戳了戳易沁舟的脸颊,那里的皮肤光滑温热,带着少年人独有的鲜活,“你再等等,处理完就去陪你,好不好?”话说完,才惊觉尾音里裹着自己都没察觉的软意,唇角不知不觉间微微扬起,像初春解冻的湖面漾开的涟漪。
易沁舟低笑起来,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脊背传过来,让左穆玉的心也跟着轻轻颤。他不再多言,只是搬了张矮凳坐在旁边,手肘支着桌沿,撑着下巴看左穆玉写字。烛光下,左穆玉的侧脸柔和得像块上好的羊脂玉,睫毛长而密,投下浅浅的阴影,连握着笔的手指都好看得紧,骨节分明,却总带着点挥之不去的凉意。
直到左穆玉落下最后一笔,将朱笔搁在笔山上,才松了口气:“忙完了,我们回去吧。”
话音未落,身子便一轻。易沁舟打横将他抱起,另一只手顺手捻灭了烛火。黑暗里,左穆玉下意识地攥紧了对方的衣襟,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松木香,让他莫名安心。
寝室里也没点灯,只有月光从窗纸的破洞钻进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银斑。易沁舟凭着熟稔的记忆走到床榻边,将左穆玉轻轻放在锦被上,替他脱了鞋,又掖好被角,自己才利落地钻进来,像只寻暖的猫,一骨碌滚到左穆玉怀里,手臂紧紧圈住他的腰,脸埋在他颈窝处蹭来蹭去。
“阿玉身上好香。”他嘟囔着,声音渐渐发闷,带着浓重的困意,“我困了,先睡会儿。”呼吸很快就变得均匀绵长,显然是真的累极了。
左穆玉能感觉到怀中人的体温,像个小小的暖炉,熨帖着他常年冰凉的身子。他垂着眼,借着微弱的月光看易沁舟的睡颜,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扇形的阴影,嘴角还微微翘着,像是做了什么好梦。左穆玉伸出手,一下一下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哄着个撒娇的孩子。
这一夜,左穆玉依旧没合眼。听着易沁舟平稳的呼吸,感受着怀里温热的躯体,他觉得这样也很好,至少此刻,他们是在一起的。
天光大亮时,易沁舟还在睡。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半边脸上镀上一层金边,连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左穆玉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脸颊,软乎乎的,像上好的糯米团子。又碰了碰他的睫毛,比女子用的眉黛还要纤长。
见易沁舟没醒,左穆玉胆子大了些,飞快地在他脸颊上啄了一下,像偷食的鸟,做完就红了脸,忙移开视线,假装在玩易沁舟散落在枕头上的发丝。玩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又转过头,静静地看着他的眉眼,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
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边关急报便雪片似的飞来。
易沁舟24岁那年,被陛下点为先锋,远赴边疆。
临走那天,易沁舟抱着左穆玉不肯撒手,在他耳边说了无数遍“等我回来”。左穆玉只是拍着他的背,说“我等你”,眼眶却红得像兔子。
易沁舟25岁生辰那天,左穆玉收到了他的信。信封上沾着些沙尘,显然是走了很远的路。
“见字如见面。
阿玉,想我了吗?不管你有没有想我,总之我想你了。我已经一年没有见到你了,都快想死你了。
阿玉,在我不在你身边的日子里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好好喝药?我托人给你带了新的药材,比太医开的温和些,记得让厨房煎了喝。有没有好好休息?别总熬夜批奏折,我不在,谁替你挡着陛下的怒火?
如果忙起来的时候记得注意时间,不要忙到半夜,案头的点心要记得吃,我让张嬷嬷每旬给你送一次,都是你爱吃的桂花糕。阿玉,你今天吃的什么?还有,吃饭的时候不要挑食不吃肉,上次视频你都瘦得脱了形,要蔬菜和肉类一起吃才行,不然等我回去,可要亲自喂你了。
阿玉,等我立了战功回京,就求陛下给咱俩赐婚。我已经看好了城西的宅子,有个小院子,能种你喜欢的玉兰。
阿玉,愿我不在你身边的日子里,你一定要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想你的沁舟”
左穆玉把信读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信纸边角都磨得起了毛。他回信说“我等你”,说“院子里的玉兰开了”,说“张嬷嬷的桂花糕很甜”,却独独没说,没有他的夜里,自己更难睡着了。
可这封信,易沁舟终究没能收到。
易沁舟26岁那年,冬。
捷报传来的前一日,先到的是他战死沙场的消息。
左穆玉正在书房临摹易沁舟的字迹,听到传讯兵的话,手里的笔“啪嗒”掉在纸上,墨汁晕染开来,糊了“沁舟”二字。他怔怔地坐着,半晌才哑着嗓子问:“怎么可能?”
“他说过要娶我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砸在宣纸上,晕开更深的墨痕,“他怎么可能就死了呢?陛下他们一定是在骗我,对不对?”
他抓住传讯兵的衣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甘的问着:“易沁舟还活着,是不是?他只是迷路了,是不是?”
传讯兵红着眼眶,摇了摇头。
左穆玉松开手,缓缓坐回椅子上,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轻声说:“沁舟,我等你。”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也止不住。
后来他依旧住在那座宅院里,养着易沁舟喜欢的猎犬,种着他说过的玉兰。案头总摆着一封没寄出的信,上面写着:“沁舟,我等你回家。”
旁人都说将军已逝,唯有左穆玉固执地相信——他的沁舟,只是还没找到回家的路而已。
未见将军剑,只当军未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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