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官道上不急不缓地行进着,偶尔碾过碎石,发生一丝声响,但马车内的两人皆听不见,厚厚的车帘隔绝了外界,将车厢围成一处秘密的空间。
锦瑟安静地在一侧跪坐着,眼眸低垂,长睫闪动。
靖王沧元坐在对面,此时的他早已换下素净的布衣,身上穿的是月白色绣祥云纹的锦袍,玉冠束发,气度清贵无比。
车厢内弥漫着沉默,良久,沧元低沉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宁静。
“你可怪我?”
锦瑟闻声,睫毛轻轻颤动,下意识地抬头,又迅速底下,她轻轻摇头,“奴……不曾。”
沧元闻言,似乎叹了一口气,一段时间的相处,他极力拉平与锦瑟的距离,也已有些成效,起码锦瑟好久没有自称“奴”了,如今一来,一切又仿佛回到的原点,不,甚至比最初更甚。
“盛京不同于医馆。”他继续说道,“你是我身边人,不可能完全不牵扯进权力场,你若不愿,现在还可以……离开,去过清净的日子。”
“不。”锦瑟摇头,看着自己交叠在膝上的双手,腕间的金镯在车厢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幽的光,“王爷救了奴的性命,又给了奴容身之所,若是王爷要走的路,奴有帮得上的地方,奴万死不辞。”
她这番话,算不得假,至少,她真的感激他收留她。
坐在对面的沧元深深地看着锦瑟跪在地上的身影,唇角泛起淡淡的笑意,“即如此,我定全力护你周全。还有,不要再称奴了,锦瑟……很好听。”
“是,王爷。”
“还有一事。”沧元开口,声音略微有些低沉,似乎在斟酌字眼,“回到盛京,你需知晓,靖王府中……并非空置。”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观察,见锦瑟并无任何反应,才继续道:“皇上赐婚,朝局复杂,我……已有一位正妃,两位侧妃。”
“是,锦瑟知晓了,多谢王爷告知。”
她的眼眸始终低垂,叫人看不出眼眸中的任何情绪。
沧元原想解释那些婚姻非他所愿,权力场上的你争我斗也非他心之所向,但看着锦瑟低垂的头顶,柔顺的发丝,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叹息,“王府规矩多,但你可以不必遵守,只是万事多加小心。”
“是,王爷。”
马车载着两人一路前行,偶尔在驿站休息,锦瑟与靖王的相处既不像主仆,也不像爱人,靖王还将自己护卫中的两名女护卫拨去伺候锦瑟,众人都猜测着,这八成是王爷乔装游历时的心上人,以后也会被纳成侧妃,毕竟,王爷的正妃是宰相之女,一个民间女子,无论如何越不过她的位去。
但锦瑟对这些猜测仍旧是毫不在意,只是不太用人伺候,但墨兰和墨雨既然已被拨来伺候锦瑟,即使无事可做,也要待在锦瑟身边,随时听候锦瑟差遣。
几日下来,锦瑟对待她二人有礼有度,又不叫她二人难做,倒叫她二人生出了几丝敬佩之心。
这日,一队人马仍是在驿站歇息了一晚,此地已临近盛京,热闹程度非医馆所在的偏远小镇所能比,靖王命令,申时一刻出发,这样众人便有了大半日的休整时间。
锦瑟倒无所谓,仍是待在房内翻看医书,墨兰将一杯热茶轻轻放到锦瑟面前,开口道:“姑娘,今日天好,奴婢们带您出去逛逛?”
锦瑟不愿扫兴,遂合了书,待墨兰得了靖王的同意后,同墨雨一起带着锦瑟出了门。
锦瑟被墨兰和墨雨护在中间,穿梭在热闹的人群中,嘈杂的声音不绝于耳,混合着各色食物的香气,让锦瑟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她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腕上的金镯,仍是冰凉的,与四周的温暖格格不入。
就在三人停在一处果子摊前时,异变突生。
热闹的人群中突然闯出一辆马车,还伴随着高声的叫喊。
“让开!马惊了!快让开!”
气氛骤变,刚才还热闹的人群四下逃散,互相推搡,还伴随着孩童的哭喊和大人的叫声。
“姑娘!小心!”墨兰大叫一声,想将锦瑟护在身后,但人群拥挤之时早将三人冲散。
锦瑟下意识地回头,只见一辆没有任何装饰的简易马车从街道那头冲撞而来,竟像是直冲着自己来的!
还未等锦瑟反应过来,头戴宽大斗笠的车夫已驾车行至面前,接着,车厢门被猛地推开,里面伸出一只手,往前一探,精准地攥起锦瑟的手臂将她一把抓起,力道之大,几乎将锦瑟手臂的骨头捏碎,随后,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将锦瑟带入车厢,她整个人如同轻飘飘地玩偶,瞬间被密不透风的车厢包围。
马车扬长而去,而这一切的发生不过在两三息之间。人群仍有些骚乱,却已不再危险。
等墨兰和墨雨赶回驿站,沧元正同几名心腹安排回京之事,听闻此消息,猛地站起身,似乎想要亲自到街上去看看,但随即便停住了身子,语气冰冷,却指令清晰,“传令下去,封锁街道,全城戒严,挨家挨户找。”
“另外,”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调集影卫,暗中搜查,一处地方也不得放过。”
几名心腹皆是一震,“影卫”是王爷麾下最隐秘的组织,从不轻易动用,如今甚至还未开始搜查,就将“影卫”集结起来暗中相助。
但无人敢多问一句,领了命后各自离去,很快,房内只剩下沧元一人。
沧元负手立在窗前,内心久不能平静。究竟是谁?敢在离盛京如此近的地方公然掳走他身边之人,是皇上?宰相?还是其他敌人?
生在皇家,终是不得闲散的,从前他在战场之时奋勇杀敌,维护大蜀朝的安宁,回到朝堂之上,也被皇上当做一把锋利的刀,刺向各种势力,他的敌人早已数不清了,只是他没想到,竟然有人这么快就迫不及待将手伸向他身边的人。
而此时,在那辆极速奔驰马车上密不透风的车厢内,锦瑟被重重摔在冰凉又柔软的垫子上,腕上的金镯滚烫如烙铁。
惊魂未定的锦瑟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在黑暗中,对上了一双幽深如古谭一般的熟悉的双眸。
车厢正中间端坐着的,正是司渊。
锦瑟挣扎着跪下,脑袋低垂,轻声叫道:“神君。”
“刚才怕了?”司渊周身萦绕着还未完全平息的杀伐之气,口中的话却截然相反,“若是对凡间女子来说,手段确实粗鲁了些。”
司渊如今是执掌九天征伐的战神,刚刚从极北荒地的无妄之渊得胜归来,收服了作乱的魔渊,魔渊乃上古时期被封印的上古魔物,如今封印松动,即将冲破桎梏,感知到异常的司渊率神兵天将血战数日,才将这魔物重新镇压封印,封印之后便径直来到了这里,是以周身杀伐之气尚未散尽。
伴随着问话,司渊的身影逼近过来,将锦瑟完全笼罩在阴影之中,还没等锦瑟回答,司渊伸出一只手抬起锦瑟的手腕,指尖摩挲着鸾音镯,另一只手压住车身,将锦瑟禁锢在胸膛之内,“我不在的这几日,可有需要用到鸾音镯的危险?”
锦瑟垂头看着司渊宽大衣袍上绣的复杂图案,低声答道:“回神君的话,不曾。”
“看来,靖王的身边很安全。”
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但锦瑟却听得出司渊并不高兴,试探着开口,“奴婢……不曾与靖王亲近。”
“嗯。”果然,司渊语调上扬了几分,撩起锦瑟的一缕秀发,放到鼻下细嗅,随即抬起锦瑟的下颚,缓缓滑下,略过她紧绷的脖颈,而后冰凉的手从衣领处探入锦瑟的后背,轻轻抚过她光洁的后背,他凑近,冰凉的呼吸略过她的唇畔,“这里,已经好了呢。”
随即猛地低下头,双唇含住了她因紧张而微微张开的唇畔。
他的气息不容抗拒又霸道无比,带着近乎撕咬的力度,吞没了锦瑟细微的呜咽声。
胸口处变得越来越热,锦瑟甚至能感觉到蛊虫在心口处蠕动,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司渊这才稍稍拉开与她的距离,眼底的疯狂已然平息,修长的右手抚上鸾音镯。
司渊的指尖冰凉,锦瑟感到腕上的灼热感渐渐平息,心口的灼热也随之消失了,锦瑟的呼吸这才平稳下来。
“我会送你回驿站,靖王为了寻你,连影卫都出动了,就差翻地皮了。”司渊看着她逐渐恢复血色的脸颊,指尖轻轻敲着身旁的小几,突然心血来潮,“本君忽然觉得,这凡尘俗世,似乎也有几分趣味,大蜀国师,听起来如何?”
“听起来……很好。”
“很好?”司渊望着锦瑟红肿的双唇,兴致更甚,“确实很好。”
他突然很想知道,如果他与沧元同在凡间与锦瑟相遇,她会如何做?
他用了百年时间才寻得锦瑟前身的一缕魂魄,那个让自己爱到发狂也恨到发狂的女子,那样决绝的抛下他,连一丝魂魄都不想留下。
但他从未放弃过,百年间,那份情感发酵的更浓更烈,成了他心中执念,当他终于在一株灵芝草上寻到她的一缕魂魄时,他的内心犹如烈火灼烧,连双眼都烧的通红,仿佛执念终于找到依附,他用蛊将她的魂魄养大,等待她长成人形。
他想要日日看到她,甚至占有她,可每当看到她的身影,他内心滔天的恨意便无休无止,所以他让她做了身边侍奉的巫女,在她身上刻下专属于他的符咒,看到她因符咒发痛而颤抖的身体,他的心也痛到抽搐,但却让他有无比实在的感觉,她是在他身边的。
可惜她的魂魄没有了记忆,他内心的问题,似乎永远也得不到答案。
他每天每夜,每时每刻都想问她,自始至终,究竟有没有爱过他。
还是,她爱的是自始至终都是沧元。
以前的问题,或许永远也得不到答案了,那现在呢?他与他之间,她会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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