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林晚僵立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部,又在阿尔瓦·诺斯那双空洞漠然的绿眼睛注视下,迅速冷却、冻结。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咚咚咚,如同战鼓,敲打着濒临崩溃的神经。
他没有说话。
只是那样看着她,像观察显微镜下挣扎的微生物,不带任何情感,却带着一种足以穿透灵魂的、冰冷的审视。
林晚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能再与那双眼睛对视,那里面仿佛有漩涡,会将她的理智一并吞噬。她低下头,盯着自己脚下深色的地毯花纹,深吸了一口冰冷而沉闷的空气,试图压下喉咙口翻涌的恶心感和劫后余生的战栗。
“我……放下晚餐。”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而微弱,几乎不像自己的。
没有回应。
她不敢再停留,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重新提起那个被她下意识放在矮桌上的藤编食盒,动作因为僵硬和恐惧而显得笨拙。她将食盒快速而轻巧地放在地毯上,靠近桌腿,然后立刻直起身,一步步向后退去。
每一步都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声音,却仿佛踏在自己的心跳上。她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钉在她的背心,让她汗毛倒竖。
直到退到门边,手指触碰到冰冷粗糙的木门,她才猛地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挤出了那道缝隙,反手将厚重的木门“哐当”一声拉上。黄铜门闩合拢的撞击声,在寂静的走廊里发出巨大的回响,让她心惊肉跳。
背靠着冰冷坚硬的门板,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如同离水的鱼。冷汗已经浸透了内里的衣衫,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刚才那逼真到极致的吊死幻觉,以及阿尔瓦·诺斯最后那个转身注视,如同噩梦的余烬,在她脑海里反复灼烧。
她扶着墙壁,缓了好几分钟,才勉强让发软的双腿恢复了一些力气,踉跄着逃离了顶层那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接下来的半天,林晚都处于一种精神高度紧绷的状态。她机械地完成着护士长指派的其他杂活——分发药物(那些药片颜色可疑,气味刺鼻),协助看护情绪激动的病人,清洗堆积如山的脏污床单和衣物。每一个瞬间,她都感觉那双墨绿色的、空洞的眼睛在暗处注视着她,仿佛随时会再次将她拖入恐怖的幻境。
其他护士依旧对她避之不及,尤其是在她从顶层返回之后,那种恐惧和排斥更加明显。偶尔有胆大的,会在她经过时投来混杂着好奇与幸灾乐祸的一瞥,然后迅速低头走开。没有人跟她说话,没有人告诉她关于顶层的任何信息,她像一个被孤立在孤岛上的囚徒。
傍晚时分,天色愈发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仿佛随时会塌下来。疯人院里提前点亮了稀疏的煤气灯,昏黄的光线在漫长的走廊里投下更多摇曳不定的阴影,将那些哥特式的雕花窗棂映衬得如同鬼怪张牙舞爪的肢体。
送晚餐的时间到了。
林晚再次站在了那扇厚重的橡木门前,手里提着新的食盒。这一次,她的心情比午后更加沉重。她知道,第一次的“吊死”幻觉可能只是一个开始,一个试探。那个男人,阿尔瓦·诺斯,在用这种方式衡量她的“价值”,或者说,她的“耐玩度”。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涌的恐惧,再次推开了那扇门。
房间内的景象与午后并无二致。阿尔瓦依旧坐在窗边的椅子上,依旧是那个背对着她的姿势,望着窗外彻底暗沉下来的天空和远处模糊的山峦剪影,仿佛一整天都没有移动过。
死寂。依旧是那种吞噬一切的死寂。
林晚放轻脚步,走向那张矮桌。她将食盒放下,动作比上一次更加迅速,只想尽快离开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
然而,就在她的手指刚刚离开食盒提手的瞬间,异变再次发生。
眼前的食盒,那藤条编织的纹理开始扭曲、蠕动。原本应该是木质和食物混合的气味,陡然变成了一种难以形容的、甜腻中带着腐烂的恶臭。
食盒的盖子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掀开了一条缝隙。
紧接着,密密麻麻、肥白粗短的蛆虫,如同沸腾的米粥般,从食盒的缝隙里汹涌地钻了出来!它们翻滚着,蠕动着,相互挤压,瞬间就覆盖了整个食盒的表面,并朝着四周地毯蔓延。一些蛆虫甚至像是拥有意识般,朝着她的鞋面爬来,那湿滑冰冷的触感,即使隔着鞋袜,也清晰地传递到她的神经末梢。
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林晚差点当场吐出来。视觉和嗅觉带来的双重冲击,远比单纯的恐怖影像更具摧毁力。她甚至能“听到”那些蛆虫蠕动时发出的、细微而密集的窸窣声,如同恶魔的低语,钻进她的耳膜。
恐惧再次攫住了她。
但这一次,有了午前的经验,她的理智挣扎着,如同在狂风巨浪中死死抓住一块礁石。
“幻觉……又是幻觉……”她闭上眼睛,剧烈地喘息着,对抗着那股强烈的生理不适,“是嗅觉和视觉皮层……同时被干扰……产生的联觉效应……”
她猛地睁开眼,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令人作呕的、翻滚的白色虫豸,而是将目光死死锁定在窗边那个依旧背对着她的、瘦削的背影上。
“诺斯先生!”她的声音比午后那次要清晰一些,尽管依旧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这些……这些幻象……源于你自身精神力的……无序投射!它们……并非真实!”
她不知道他是否能听懂这些超前的术语,但她必须说,必须用这种方式来锚定自己的认知,对抗这试图摧毁她理智的恐怖。
“你的大脑……在向你传递错误的信号!”她几乎是喊出来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异常突兀,“你需要……学会辨识它们!控制它们!”
话音落下,房间内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
那些肥白的蛆虫依旧在翻滚、蠕动,甚至有几只已经爬上了她的鞋面。
几秒钟后,如同午前那次一样,幻觉再次毫无征兆地消散了。
食盒完好无损地放在矮桌上,盖子紧闭。地毯干净如初,没有任何虫豸的痕迹。那甜腻腐烂的恶臭也消失了,只剩下房间本身沉闷的气息。
仿佛刚才那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林晚虚脱般地后退一步,靠在了冰冷的墙壁软包上,额头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她看着那个背影,心中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更加沉重。
他听到了。他一定听到了。
但他没有任何回应。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用这种无声的方式,一遍遍地折磨她,试探她的底线。
她不再犹豫,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转身,拉开门,逃离了这个房间。
走廊的昏暗光线让她感到一丝微弱的安全感。她扶着墙壁,慢慢走向楼梯口,脑子里飞速运转。
两次幻觉,一次比一次更具冲击力,更针对她的生理弱点。他在观察她的反应,他在寻找最能击溃她的方式。
而她,不能坐以待毙。
现代精神病学知识是她唯一的武器。虽然在这个时代显得格格不入,甚至可能被视为异端邪说,但这是她理解他、分析他,乃至……未来可能尝试“治疗”他或与他谈判的唯一依仗。
她必须更主动一些。
下一次。
下一次面对他的幻觉,她不能只是被动地承受和用专业知识辩解。她需要尝试……沟通。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句话,一个试图建立连接的信号。
就像在黑暗中,向着未知的深渊,投出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子。
她不知道会激起怎样的涟漪,甚至可能引来更可怕的回应。
但这是她在这个疯狂的世界里,唯一能想到的,不甘于完全沦为玩物的、微弱的反抗。
回到那间狭小潮湿的宿舍,林晚疲惫地倒在硬板床上,身体和精神的双重透支让她几乎立刻就要陷入昏睡。但在意识沉沦的前一刻,她再次摸出了那枚藏在身上的铜钥匙。
冰冷的、带着不祥纹路的触感,提醒着她所处的险境。
原主莉安·怀特的死,这枚钥匙,顶层的阿尔瓦·诺斯,地下可能存在的秘密……这一切都纠缠在一起,构成了一张巨大的、危险的网。
而她,已经深陷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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