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被强行赋予的“宁静”,如同药效强劲的镇静剂,效果持续了整整一夜,甚至延续到了第二天的清晨。林晚躺在硬板床上,久违地陷入了深沉而无梦的睡眠,身体贪婪地汲取着这短暂的休憩,修复着连日来被过度损耗的精神与□□。
然而,当她在一个灰蒙蒙的早晨醒来时,并未感到预期的轻松。那“宁静”更像是一种精神上的麻痹,一种被更高意志强行按下的暂停键。它并未消除根源的恐惧,反而像一层薄冰,覆盖在暗流汹涌的湖面上,预示着冰面之下更深的、被暂时压抑的危机。
她依旧需要去顶层送餐。
推开那扇厚重的橡木门时,林晚的心跳不可避免地加速。房间内的景象一如既往——阿尔瓦·诺斯背对着她,坐在窗边,像一尊永恒的、望向被铁栏分割之远方的苍白雕塑。昨日的崩溃与“拯救”,似乎未曾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也未改变这凝固的日常分毫。
她放下食盒,动作比以往更加迅速,几乎是落荒而逃。她无法确定,下一次的“测试”会在何时以何种方式降临。那种多重感官被同时扭曲、理性堤坝濒临溃决的感觉,她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平静,持续了三天。
这三天里,阿尔瓦·诺斯异常“安分”。没有视觉幻觉,没有诡异声响,没有异常的触感或气味。顶层房间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林晚按时送餐,放下,离开,流程顺畅得让她几乎要产生一种回到最初的错觉——如果忽略掉口袋里那块始终带着凉意的鹅卵石,以及记忆深处那双空洞漠然的绿眼睛的话。
但这平静,比之前的折磨更让她不安。她像在等待另一只靴子落地,不知道它会是悄无声息,还是雷霆万钧。
第四天夜晚,疲惫不堪的林晚终于抵挡不住睡意的侵袭,在那张硬板床上沉沉睡去。
然后,她“醒”了过来。
或者说,她的意识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苏醒”了。
她发现自己站在一条宽阔无比、光滑如镜的街道中央。街道两旁,是鳞次栉比的、高耸入云的巨大建筑,它们的外墙反射着某种非自然的光源,呈现出冰冷的金属和玻璃质感。天空中,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只有一片均匀的、毫无生气的灰白色。
这不是圣玛丽安庇护所,不是1910年她所知的任何地方。
这是……她的记忆碎片?被阿尔瓦·诺斯强行拉入的……梦境?
她猛地意识到这一点,一股寒意瞬间窜遍全身。他不再满足于从外部观察她的反应,他开始直接入侵她的意识深处,这片本该是她最后堡垒的私密领域!
就在这时,周围的景象开始流动、变化。
她“看到”自己坐在一个明亮、整洁、充满各种闪烁指示灯和复杂线路的房间里(她的大脑自动提供名词:数据中心机房),手指在一块发光的、薄如蝉翼的玻璃板上快速滑动,上面流动着她无比熟悉的、关于神经递质受体激动剂的分子式和研究数据。
她“看到”自己行走在车水马龙的街头,周围是速度极快、造型流畅却无声滑行的金属盒子(汽车),巨大的、闪烁着各种动态影像和文字的广告牌(全息投影?)几乎覆盖了整个建筑物的外墙,光怪陆离,信息爆炸。
她“看到”自己躺在柔软的沙发上,手中拿着一个巴掌大小、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平板(手机?),指尖轻点,上面便呈现出movingpictures(动态影像),播放着她曾经痴迷过的音乐剧片段,耳机里传来清晰立体的交响乐与人声。
她还“看到”了高耸入云、灯火通明的摩天大楼,看到了如同银色巨鸟般划破长空的飞行器,看到了人们通过手腕上一个微小的装置(智能手环?)进行无声的交流……
这些景象,这些属于二十一世纪林晚的、日常却又在此刻显得无比奇幻的记忆碎片,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打乱、剪辑,以一种蒙太奇的方式,在她这片被入侵的梦境中飞速闪现、交错、重叠。
她试图控制自己的思维,试图隐藏这些可能暴露她最大秘密的景象,但她做不到。在这个由阿尔瓦主导的梦境领域,她的意识像一本被强行摊开的书,任由最深处、最不可思议的书页被翻阅。
她能“感觉”到他的存在。
一种冰冷的、带着绝对审视意味的意识,如同幽灵般徘徊在这个由她记忆构筑的、光怪陆离的梦境迷宫中。他沉默地“观察”着这一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制造任何扭曲,只是纯粹地、贪婪地吸收着这些完全超出他认知范畴的景象。
林晚甚至能隐约“感知”到他那非人意识中传来的、极其细微的波动——那不是恐惧,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纯粹的、巨大的困惑与不解。
那些高耸的建筑,那些飞驰的“金属盒子”,那些发光的“玻璃板”,那些无需线缆就能传递声音和影像的装置……这一切,与他所知的、被铁栏和灰泥墙壁禁锢的世界,格格不入,彻底颠覆了他对“现实”的认知基础。
不知过了多久,梦境中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破碎,最终如同退潮般缓缓消散。
林晚猛地从硬板床上坐起,心脏狂跳,冷汗浸湿了单薄的睡衣。窗外,天色依旧漆黑,离黎明还有一段时间。
梦境的感觉如此真实,那些被强行翻阅的记忆碎片历历在目。她下意识地环顾这间狭小、潮湿、充斥着霉味和压抑的宿舍,再对比梦中那信息爆炸、科技发达的世界,一种强烈的割裂感和荒谬感几乎让她窒息。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她来自一个他无法理解的“很远的地方”。
接下来的两天,林晚在一种极度忐忑的心情中度过。她不知道阿尔瓦会如何对待这个信息,是视为谎言?是当成某种新型的精神错乱?还是……相信?
送餐时,她更加谨慎地观察他的背影,试图捕捉任何一丝异样。但他依旧沉默,依旧背对着她,仿佛那场深入骨髓的梦境窥视从未发生。
直到第三天傍晚。
她像往常一样,放下晚餐食盒,准备立刻离开。
就在她转身,手指刚刚触碰到冰凉门板的瞬间——
那个低沉、冰冷的声音,再次直接在她脑海深处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问般的语气:
“你来自哪里?”
没有前缀,没有称谓,直指核心。
林晚的身体瞬间僵住,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她背对着他,手指紧紧抠住粗糙的木门纹理,指甲传来轻微的刺痛。
他问了。
她最担心,也某种程度上……期待的问题,终于来了。
恐惧与一种奇异的、可能带来转机的预感在她心中激烈交战。她不能说实话,不能告诉他“穿越”这种更加天方夜谭的概念。但她也不能完全否认,梦境中的景象是无法辩驳的“证据”。
她缓缓转过身。
阿尔瓦·诺斯,依旧背对着她,坐在窗边。夕阳最后的余晖透过铁栏,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黯淡的金边,却丝毫无法驱散他本身带来的冰冷与沉寂。
林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迎向那片沉寂,声音因为紧张而略带沙哑,却努力维持着镇定:
“一个……很远的地方。”
她选择了梦境中自己曾闪过脑海的回答。
她停顿了一下,观察着那个背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然后,她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尝试性的、半真半假的引导:
“那里的人……试图理解……你这样的……”
她刻意在这里停顿,寻找着最恰当的词语。天才?异类?怪物?最终,她选择了一个相对中性,甚至带有一丝褒义的词:
“……天才。”
话音落下,房间里陷入了比之前更深沉的死寂。
窗外的最后一缕光也消失了,暮色如同墨汁般迅速浸染了整个房间。阿尔瓦·诺斯的身影彻底融入昏暗,只剩下一个模糊的、瘦削的轮廓。
他没有回应。
没有进一步的追问,没有质疑,也没有……像之前那样,用幻觉作为回应。
他只是沉默着。
但这沉默,与以往那种空洞的、漠然的沉默不同。林晚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压力,正从那片昏暗的轮廓中弥漫开来,充斥着整个房间。那是一种思考的沉默,一种被前所未有的事物所冲击后,陷入深层困惑与探究的沉默。
他相信了吗?他在消化这个信息吗?他会因此对她产生更大的兴趣,还是视为更大的威胁?
林晚不得而知。
她只知道,她向他揭示了自身秘密的一角,同时也在他的认知壁垒上,敲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她不再停留,轻轻拉开门,退出了这个被沉重沉默笼罩的房间。
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那片令人窒息的昏暗。
林晚靠在冰冷的门板上,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的声音,急促而有力。
赌对了?还是……引火烧身?
她不知道。
但无论如何,他们之间的关系,因为这场梦境的窥视和那句直指核心的问答,已经无可挽回地滑向了一个更加未知、也更加危险的深渊。
而深渊之下,是彼此都无法预料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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