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奉被黑芒领着回到书房时,旻序已经不知在书桌前坐了多久,甚至因为无聊,将他原本撕碎的纸张都拼齐了。
“消失的眼珠?”旻序单手支着额头,随意把玩着手中腕机,“我说的话记得那么清楚,怎么还总叛逆呢?”
“基因问题吧可能,”梁奉看一眼腕机,不动声色地笑道,“我爸也总说我难教,老想把我回炉重造。”
旻序一顿,抬眸,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这倒是个好办法。”
“别这么看着我,害怕。”梁奉嘴上说着这话,脚上却闲庭漫步,晃悠过来后直接靠坐在了桌沿。
“你还知道怕?”旻序打量着这人的动作,挑眉道,“我看你无法无天,都快蹦到我头上去了。”
“冤枉,”梁奉手撑在桌面,俯身靠近些,冲他眨了眨眼,“我这段时间乖巧得没边,我爹来了都得泪流满面。”
“说到你爹……”旻序点开腕机,直接将梁擎钧的通讯页面调了出来,一点儿没藏着掖着,感叹道,“梁将军的脾气可真大啊。”
梁奉扫过全息屏上多出来的几条聊天记录,一时有些心情复杂。
梁擎钧其实不是什么爱唠叨的长辈,温情更是半点儿谈不上。
但自从生病之后,因为总时不时犯个迷糊,梁奉就开始时跟在人身边,没事的时候逗个乐讨个骂,惹得梁将军烦不胜烦,赶不走就只能受着。
这回梁奉远在天边,梁将军估计是习惯了耳边聒噪,一时见不着人倒开始想念,信息就罕见地多发了几条。
起初还能公事公办地询问任务进度,后面几乎就是没事找事过嘴瘾,梁奉不用听都知道那语音里都是些什么话。
旻序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竟代他回复了一次,好歹算作安抚,没让梁将军继续信息轰炸。
只是这回复的内容……
“怎么还替我磕了一个?”梁奉觉得好笑。
“替你挨骂怎么不说?”旻序随手点开语音,任梁擎钧的骂声气势十足地响在房间里,慢悠悠道,“不过将军这声量,还真听不出是个病人。”
梁奉看向他,没有接话。
“别紧张,我又不是基地里所谓的都统,对将军造不成威胁。”旻序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只是上将这样的人物,生病了都得藏着掖着,生怕被基地流放,作为儿子的你,应该很不甘吧?”
梁奉静了片刻,一脸官方地说:“基地资源有限,择优配给是基本原则……”
“装什么?”旻序打断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的表情,“我见过你绞杀‘都统’的样子。”
梁奉无意争辩,只问:“怎么?又对基地感兴趣了?”
“错了,”旻序勾出点笑,“我只对你感兴趣。”
梁奉挑眉:“哦?”
旻序没再多做解释,只收起腕机,起身的同时敲了敲桌面:“要是给我坐塌了,以后你跪在这儿给我当桌子。”
梁奉轻吹了声口哨,蹦下桌:“人体家具?好素材。”
“也别再浪费我的纸,你当聚落资源就用不完?”
半真半假地斥了一句,旻序又回房休息了。
梁奉发现这人没事干的时候,总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天天往他那个“烤箱”里一窝就没动静了,冬眠似的。
连带着整个聚落都是一样。
梁奉今天出门溜达一圈,愣是没见着几个人影。
又没有通讯工具,一个个的也不知道窝在房里干嘛。
不过想想也是,一群人相处了快三百年,什么话题也该聊完了,什么娱乐活动也该找遍了,再出门也没了意义,不如躺在床上,没准儿还能做个新奇些的梦。
这种状态跟基地很像,又不太一样。
毕竟基地始终都在为了同一个目标前行,为了迎接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到来的新世界做准备。
基地还有新生,在不断繁衍。然后每个人又按照既定的规则,不断轮回滚动,塑造出同一个自我。
塑造……
梁奉试图站在旻序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他承认,对于一个从大断裂时期走出来的族群,他有不可避免的同情心,始终不愿意与聚落对立。
可这一系列的发现,又都在拉扯着他步入更煎熬的境地。
“用精神力给所有人洗脑,在灾后的烬土维持了两百多年的统治,享有这样地位的人,会欢迎外来者来打破秩序,挑战权威吗?”
“如果阿墨所见是真实的,我们只需要找到那个地方,自然能揭开他的真面目,让民众站在我们这边。”
梁奉闭眼躺在床上,囚房中众人讨论的话依旧响在耳边,他的眼前却浮现出祭祀时的景象。
万人敬仰的神明白发红衣,跪坐火台之上,落袍溅血,面容沉静,以一己之身为回馈献祭。
如果民众真的因为精神力忘掉了过往,那么这些事又是谁在坚持?旻序吗?
一个为了维持统治而放弃民众生机的人,真的会做这些自我牺牲的事吗?
梁奉叹了口气。脑中好不容易有点头绪的线团似乎又被搅乱。
他翻了个身,想着明天怎么也得找到阿墨,先弄清楚她输出的画面是否属实。
“梁奉?”
大脑一片混沌,像有声音从远方传来。
“梁奉,醒醒。”
那声音近了些,也清晰了些,轻缓地响在上方。
额头贴上个冰凉的东西,梁奉不适地偏头,躲不开,抬手将那东西抓了下来。
像是个活物,在手中还会挣动。
梁奉皱了眉,费劲地半睁开眼。
一片白光中逐渐显现出个雪白的人影。
“你还真是昏迷了都不老实啊。”这雪人儿说话也冷冰冰的。
梁奉愣了半天,直到手中凉物被抽了出去,他才发觉这是旻序的手指。
他张了张口,刚要说话,脖子像被勒住了一样阵阵发紧,还伴随着刺痛。
旻序看他这德行,没多话,只转身端来个瓷碗,命令:“起来把这喝了。”
梁奉还有点懵,下意识就要伸手,被旻序躲过。
旻序啧了声:“先起来。”
梁奉于是撑着上半身坐起来,机械性地接过碗,咕咚咕咚灌下肚了才想起来问一句:“什么东西?这么难喝。”
嗯?能说话了。
“昨天给你的药膏没涂?”旻序问。
梁奉这才记起来,昨天光顾着思考计策,一整天下来脑子里尽是事儿,早把涂药忘干净了。
旻序看他这表情,也多余问,只说:“这里不比基地,伤口感染扩散得很快,你现在这种程度,治好也得留疤。”
梁奉这两天没照过镜子,不清楚自己的伤情。况且他们这帮人,从小被练到大,有点伤痛早习惯了。
他摆了摆手,无所谓道:“没事儿,疤我多得是。”
“嗯,那歇着吧,”旻序说着就要走,“我让黑芒过来守着。”
“诶!”梁奉立马抓住他的手腕,“你让一不会说话的过来陪,我会憋死。”
旻序看了眼他的动作,没什么反应,只问:“你想怎样?”
“……不是有一没人管的孩子么?我这人最喜欢带孩子了。”梁奉笑得无害,一脸“生病了还不忘为索谟分忧”的自豪感。
旻序看着他的眼睛,波澜不惊,似乎已经对他想一出是一出的德行免疫了,纵容道:“行啊,随你开心。”
十分钟后,梁奉被黑芒连人带床抬到了一处山洞。
与眼前的竖瞳互瞪了快半个钟头,他才哀嚎一声,生无可恋地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枕头里,大有一种今天就把自己憋死在这里的架势。
沙童眨了眨眼睛,操着把稚嫩的嗓音:“咋的了?见到我至于这么激动吗?”
梁奉闷声道:“是啊,让我静静吧。”
“这人真有意思,”沙童趴回地上,看着洞口正用麻绳编东西的黑芒,“生病了还非要见我,见着了又不搭理我。”
黑芒估计早就见怪不怪了,低着头忙活半天,最后拍了拍手站起来,弯腰从地上举起个有自己两倍那么大的麻绳球。
沙童眼前一亮,瞬间蹦了起来,尾巴在身后摇成了螺旋桨。
梁奉仰起头一声吼:“给我消停点儿!”
黑芒听见声音,举着麻绳球左右摇晃两下,吸引沙童的注意。待猫儿兴奋得开始跺脚的时候,猛地把球扔向了梁奉。
眼见着沙童被球吸引,冲着他一跃而起,为了不被一爪子踩扁,梁奉反应极快地翻滚,下床闪避,然后直接脑袋一晕瘫在了地上。
“你们就是这么对待病患的?”梁奉仰躺在地,有气无力地说。
身后砰地一声,木床四分五裂。
沙童从废墟中抬头,叼着球抛出去,开始兴奋地用鼻尖顶,蹦得老高:“梁奉!接球!”
梁奉叹道:“放过我……”
黑芒直接过来将他举过头顶。
梁奉被迫参与,看着迎面而来的大球,抬脚将球踹了出去。
沙童:“好球!”
梁奉:“……”
某人自食其果,今天可算好好带了回孩子。
只可惜病体未愈,心力交瘁,到最后干脆耍赖似的往地上一瘫,闭着眼冷暴力,任猫儿怎么叫都不再理会。
眼看着人快被玩死了,黑芒才终于良心发现,亲手将人拎了回去。
旻序刚好下楼,见他们进门,将梁奉上下打量一番,罪魁祸首还挺意外:“出去一天,回来怎么跟被榨干了似的?”
被黑芒放下的时候依旧腿软,梁奉踉跄几步,扶住了柜子才没倒下。
旻序走到他面前,看着他的脸,手伸出去又顿住,转而向下,指尖挑起梁奉的下巴,将他的脸抬起来些,看了眼露出的脖颈,问:“这伤口怎么……”
话没说完,手指就被人用力握住。
那手心汗津津的,滚烫,还带着微颤。
旻序本能地感到不适,但并未抽离,只看着眼前状态怪异的人。
视线开始模糊,梁奉用力闭了闭眼,向旻序逼近:“你给我下毒了?”
旻序眉梢微动,却沉默着,不躲不闪。
梁奉咬破了舌尖,试图用痛感逼自己保持清醒,却收效甚微。
眼前只一双平静无波的灰眸在打着转,旋涡一样,要把他吸进去。
他还想说什么,但感官飞快消散,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触到一个冰冷的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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