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乡,开灶啦》厨艺争霸赛开始了。
由陈飒和五位村民组成的评委团,和工作人员一起布置好了食材。食材的获取方式是“先到先得”,两组需要在1分钟内抢到自己想要的食材。
“我们做什么菜?”想起没熟的豆角,谢图南不敢和翟亮说话,于是只好死马当做活马医,问起了旁边的程予乐。
程予乐正盯着桌上的名牌,若有所思的样子。那是他们的组名,“老的辣”组。谢图南看看瞟了眼另一组桌子上的名牌,“干活不累”组——由时辰、田小满和田园博主林山雀组成,组名的出处可能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程予乐没出声。谢图南不知道他是没听见自己的问题,还是不知道如何回答,抑或是单纯不想理自己,于是自以为非常识趣地闭了嘴。谢图南看过林山雀社交媒体上的视频,人如其名,她真就像生活在田园画里开心的小山雀,还能变着法地做出各种色香味俱全的美食。
看起来自己这一组根本没有赢的可能性啊,谢图南心想,翟亮这个假大厨是指望不上了,做出来的菜不把评委毒进医院就算好了,程予乐看起来也不像会做菜的样子,自己在烹饪领域也只是个半吊子。
不过输也没关系,反正自己是来当背景板的,不如把这当作一次训练厨艺的机会。
“你会做什么菜?”程予乐突然出声,把谢图南吓了一跳。对方的目光此时已从名牌转移到正在搬运食材的五位老乡评委身上,还是那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一些家常菜倒是会做。不过我只能保证做熟,不保证好吃。”谢图南实话实说。
“翟亮老师应该很会做菜吧,不如我们问问他?”程予乐看向谢图南。
谢图南面露难色,他不知道怎么解释翟亮宛如“黑暗料理”的鱼汤和把嘉宾吃进医院的豆角。
“这不太……其实……我觉得……”
程予乐挑挑眉,若有所思的目光又覆上正和田小满夸口自己厨艺的翟亮。
“这样吧,你能不能先和我说说评委团里这五位老乡?”程予乐看向谢图南,目光里沉甸甸的思考消失了,变得很轻盈、很单纯。
“其实我就认识三个。光头的是开小卖部的张叔叔,村里小孩都喜欢去他那里买辣条,他好像很喜欢喝酒,好几次我从小卖部门口经过,他都翘着二郎腿喝二锅头。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投其所好嘛”,程予乐笑笑,“请继续。”
“叉腰站着的红衣服阿姨是养鸡场刘阿姨,我对她印象最深,上次我去她那做任务结束,她送了我两个鸡蛋,说是她家“黄贵妃”下的蛋,晚上我炒了那两个蛋当夜宵——太香了,我从没吃过那么新鲜的鸡蛋”,谢图南都快把自己说饿了,“穿白汗衫的矮个子老伯是李爷爷,我只知道他是个农民,家里有很多地。”
“明白了。待会儿拿食材,你多拿几个蛋。其余的,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做就行。”
“抢食材一分钟倒计时——开始!”
也许是考试环境下训练出来的肌肉记忆,也许是做任何事都全力以赴的条件反射,明知自己是背景板,倒计时开始时,谢图南还是像离弦的箭版冲了出去,试图抢到自己需要的食材。葱、姜是必需品,干辣椒来一点,莴苣、腊肉也拿上,还有什么?对了,程予乐要的鸡蛋。
放好刚拿的东西,谢图南的目光在一排排箱子中逡巡,终于捕捉到了鸡蛋的芳影。
两只手同时碰到了同一个鸡蛋。谢图南抬头,时辰的脸因为奔跑显得红扑扑的,加上一头小卷毛,他显得更年轻了,像个小少爷。
果不其然,小少爷开口了:“是我先拿到的。”
倒计时快结束了。谢图南没空和他废话,于是抽回手,转向另一叠鸡蛋。转身返程时他还在纳闷,难道那个鸡蛋上有胶水?不然时辰怎么还保持刚刚的姿势,一动不动呢。
“你要的鸡蛋。”谢图南把抢来的一整板鸡蛋向程予乐那边推了推。
“谢谢”,程予乐笑起来,眼睛弯弯的,他转向翟亮,仍笑着,但眼睛弯起的弧度消失了,“翟老师忙不过来的话尽管吩咐我们。”
程予乐想给“豆角大厨”帮厨,怎么把自己也带上了?谢图南心想,但他莫名其妙感觉挺爽,于是没有表示异议。
红色的干辣椒,切开;棕褐色的腊肉,切块;碧绿色的莴苣,削皮,切开。在谢图南还是李均乔时,在一个寒冷的冬天,他放学回到出租屋,屋里飘着腊肉浓郁的香气,混杂着莴笋淡淡的清香。父亲在给他做夜宵,那是他第一次吃到这道腊肉烧笋子。
其实在闲聊时,父亲和他说过很多菜的“独家秘方”,可他记的最清楚的就是这一道。思绪翻飞,谢图南用手揉了揉眼睛,手上残余的辣椒刺激眼睛,生理性泪水涌出,就像那些负心汉,用心险恶地拧开昔日情人眼泪的阀门。
眼前一片模糊,这次短暂被封印的感官是视力。
谢图南一下子仿佛又升华到了那种大彻大悟般的超然境界。昨天的想法或许是不对的。感情被欺骗、情绪被扰乱、真心被践踏,这固然是情感投入高风险的表现。然而在经济学中,高风险通常意味着高回报,证券市场上也有很多降低风险的方式——例如设计合理的证券组合。人是感情动物,如同真正的骑士从不在于战甲和披风,真正的勇士从不在于摒弃情感,而是善于分析、敢于选择的风险投资者——分析一篮子情感的组成,坚定选择值得托付真心的人。
眼泪不再眷恋眼眶的温度,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视野变得清晰,谢图南的“贤者时间”也结束了。
“这里有纸巾,可以自己擦一下,注意别揉眼睛了。”程予乐的声音传来。
炒腊肉、倒莴苣、加生抽,自己竟然把这些步骤记的如此清晰,谢图南很惊讶。接下来是小火焖煮环节了,谢图南往锅里倒上半碗水,盖上锅盖。
“等一下!”谢图南眼睁睁看着翟亮准备把去除内脏的鹅扔到地上,赶紧出声制止,“翟老师,这么多鹅肉你都不要了吗?”
翟亮的大眼睛滴溜溜一转:“我要做一道煎鹅肝,剩下的部分用不着了,而且也没什么肉。”
从小看“光盘行动”公益广告的谢图南拒绝浪费食物,他当机立断:“翟老师你用不着给我吧,我有用。”
“年轻人还挺有想法。”翟亮把鹅递过去,大眼睛又滴溜溜转起来,上下扫视着谢图南。
怪不得“look down on”的意思是“看不起”,这种“上下扫视”的眼神,确实很冒犯,谢图南心想。
“你准备怎么处理这只鹅?”程予乐剁着生姜。
谢图南有些心虚地瞟了眼翟亮,往程予乐这边偷偷挪了一步:“没想好。”
“那正好,你来帮我把这些碎姜捣烂,我来处理这只鹅。”程予乐把擀面杖递给他。
鹅还是姜?谢图南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
一边捣姜,一边看着程予乐堪称娴熟地把鹅切块、焯水、下锅翻炒又捞起,接着他把姜片、干辣椒、八角炸香,加黄豆酱炒出红油,重新将鹅肉倒回锅内翻炒。
程予乐没拿锅铲的左手又递过来一片纱布:“姜应该差不多了,现在你用这个纱布裹着姜碎,把姜汁挤到碗里。”
难道程予乐才是真大厨?谢图南敬佩不已,赶紧照做。
摄像机扫过他们“老的辣”组的烹饪桌,翟亮往锅里倒油,锅里的鹅肝已经变得金黄,“滋滋”作响;谢图南本来在表情狰狞地挤姜汁,看到摄像头扫过赶紧表情管理,抚平眉头抬起苹果肌,摆出一副“我很快乐”的样子;镜头穿过焖着莴苣烧肉高压锅上方冒出的蒸汽,对准程予乐,他往锅里倒水,在水没过鹅肉时停下,又依次倒入生抽、酱油、盐,盖上锅盖。“我们组有拿土豆吗?”他问旁边的谢图南。
“完了,没有。”谢图南正手忙脚乱地往自己的腊肉烧笋锅里撒盐,闻言差点碰倒旁边刚挤好的姜汁,被程予乐一把拦住。
谢图南重新盖上锅盖:“我看‘干活不累’组有很多,我去找他们要。”
面前这台摄像机平移着,对准了另一边的“干活不累”组。林山雀一边把土豆切成丝,一边指挥时辰和田小满把肉馅包进平铺的白菜叶里。
谢图南的声音传来:“山雀姐姐,能不能借我们一个土豆呀?”
林山雀看了眼架子上丰富的土豆储存,心想给他一个倒也够用,还可以争取一点镜头:“可以是可以,但是有条件——你要夸夸我。”
谢图南犹豫0秒张口就来:“《庄子·养生主》里的庖丁解牛是‘以神遇而不以目视’,林老师的刀工堪称‘以心切而不以刀落’。”
林山雀有点疑惑地对着镜头笑了笑,没人说话,现场一时安静了下来。
怎么回事,难道是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谢图南也很疑惑。
一直沉默的田小满突然出声:“听不懂,夸奖人能不能用人话?”
谢图南突然想起了用10个老乡币“换来的”田小满高情商教学课,那天田小满说,女生要是问你“为什么帮我”,你应该回答“因为你漂亮”。看来女孩子都喜欢被夸漂亮?
于是谢图南再次出击:“山雀姐姐,你今天很特别。”
林山雀:“哪里特别?”
谢图南:“特别漂亮。”
回应他的总算不是刚才的一片寂静了,现场的嘉宾们都笑了起来,笑声裹着食物的香气,倒真有了几分农家小院该有的热闹劲儿。
林山雀递过来的土豆被一只手按住了。是时辰,他看向谢图南:“我也是‘干活不累’组的,公平起见,你也要夸我。”
林山雀很惊讶,时辰这种资源咖也要抢镜头?
田小满很意外,时辰竟还会如此直截了当地“求夸夸”?
程予乐很警惕,时辰莫非是喜欢谢图南?
谢图南很疑惑,因为田小满没有教怎么夸男生。
管他男生女生,反正都是人,应该差不多,所以谢图南开口道:“时辰老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时辰的嘴角撇了下去:“我不是来学成语的,不满意,重新夸。”
这大少爷还挑上了,谢图南暗暗腹诽,正常的夸法不满意,看来只能剑走偏锋,下点猛料。
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想想江潋是怎么把自己吊成翘嘴的,自己只用模仿就够了。
谢图南走到时辰旁边,拿起土豆,指尖轻轻蹭过时辰的手心,像是无意,又像刻意。
“时辰少爷,你知道土豆最甜的部分是哪里吗?”
时辰一愣:“……中心?”
谢图南摇头,唇角微扬:“是被阳光晒过的那一面。”
时辰不明所以:“所以?”
谢图南忽然抬眼看他:“就像有些人——表面骄纵,内里却比谁都甜。”
时辰呼吸一滞,耳根瞬间烧了起来。
谢图南语气轻松:“所以,土豆能给我了吗?”
“随便你。”时辰丢下这三个字,落荒而逃。
谢图南把来之不易的战利品土豆放在程予乐面前:“拿到了,给你。”
程予乐慢悠悠地把煮开的牛奶红糖混合物倒入姜汁中,谢图南惊奇地发现,牛奶一瞬间凝固了。这时他抬起头,笑吟吟地看向谢图南:“攻心为上,随机应变,谢老师不愧是王牌队友。”
“图南啊,帮我把那瓶葡萄酒打开。”翟亮说。
谢图南递过开盖的酒,满头大汗的翟亮抄起酒瓶,对着锅里的鹅肝当头淋下。
酒倒太多了吧?谢图南缩缩肩膀,没敢提出质疑,他不想忤逆翟亮的“大厨”人设,也不想再领教翟亮的“登味”了。
“离结束还有5分钟,请嘉宾们尽快完成菜品。”
程予乐把三个鸡蛋往谢图南手里一塞,往锅里倒了点油:“快快快,把鸡蛋打到碗里搅成蛋液。”话音刚落,他把切好的青椒“唰”一下倒进锅里,行云流水地像大厨一样颠起锅。谢图南双手忙着搅鸡蛋,余光却瞟到一些由于颠锅动作太猛掉出来的青椒,以及用脚悄悄把它们划到角落的大厨程予乐。
谢图南暗自好笑,没有戳穿程予乐,他按照指示把加了盐的蛋液倒进锅里。蛋液在油锅里迅速膨胀成了一团金黄色,香气四溢,程予乐大厨用锅铲把金黄的蛋饼戳开,卡着“时间到!”的指示音把辣椒煎鸡蛋成功装盘。
烹饪环节结束了,接下来是现场评审环节。
谢图南所在的“老的辣”组共有五个菜品:辣椒煎鸡蛋,腊肉烧笋,铁锅炖大鹅,红糖姜汁撞奶,煎鹅肝。“干活不累”组共有三个菜品:翡翠白玉卷,鱼子酱土豆泥,猪肉水饺。
养鸡场老板刘阿姨给“辣椒煎鸡蛋”菜品9分的高分:“我还以为你们城里人又要做什么‘溏心蛋’,那半生不熟的蛋吃了闹肚子!鸡蛋就得像这样煎透,金黄酥脆的才香。”
村支书李成刚扶了扶眼镜,仔细端详着那道“翡翠白玉卷”:“这菜做的真漂亮,就是肉馅咸了点,我给7分。”
田小满的声音略带惊恐:“山雀姐,肉馅你是不是放过盐了?”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她倒吸一口凉气:“完了,我又放了一次,怪不得咸了……”
煎鹅肝被端了上来,评委席安静了一瞬。
“这是啥?”
“这怎么吃哟……”
评委席里唯一的嘉宾陈飒拿起叉子,当了一回“马前卒”。叉尖刚戳破鹅肝焦黄的外壳,暗红色血水便汩汩渗出,在骨瓷盘上晕开一片可疑的油渍。
陈飒的睫毛微不可察地颤了颤,但作为评委,她还是敬业地将切下的一小块鹅肝送到嘴里。
谢图南观察到,陈飒的手攥紧了餐巾,无名指上的大钻戒在桌布上刮出三道细痕。“很有趣的……结构主义,食材新鲜,用料高级,色调优雅,就是……鹅肝里面似乎没熟,我给……5.5分。”陈飒用力咽下那口鹅肝,挤出微笑评价道。
养鸡场老板刘阿姨效防陈飒的动作,叉子戳进鹅肝时,粉红色汁液喷到她围裙上。“哎呦喂,这血水比我昨儿杀的老母鸡还新鲜!” 她转头对摄像师喊:“快拍!让城里人看看啥叫‘溏心蛋他祖宗’!0分,多一分都不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鹅鹅鹅……”虽然是自己组的菜品,谢图南还是没忍住,发出了一阵魔性的笑声,终于有人替自己说了想说的!
广场舞领队雷阿姨尝了一口,立马吐了出来,还掏出手机对着那块鹅肝拍啊拍:“姐妹们快看!法国鹅得禽流感就是这症状!”。她又抬起头看向林山雀和田小满:“肝没熟透最伤子宫!小姑娘们可别吃这歪门邪道菜,听见没?”
程予乐的“铁锅炖大鹅”、谢图南的“腊肉烧笋”、林山雀的“猪肉水饺”,三道菜收获了评委团的一致好评。“菜嘛,就得像这样,量大管饱还好吃!”农民李叔赞不绝口。
程予乐的“红糖姜汁撞奶”作为甜品,最后一个被端上来。
“没什么味道啊,口感还行,我给6分吧。”开小卖部的王叔评价。
可能是辣条吃多了、二锅头喝多了,味觉退化了,这甜度明明刚好,谢图南一边想,一边把目光转向旁边的陈飒。
陈飒涂着裸色甲油的手指握着勺子,悬停在碗的上方。
奶冻在舌尖化开的瞬间,喉头不自觉吞咽——运动员要保持体型,不能吃太多这种高糖分食品,这道红糖姜汁撞奶,通常是比赛得胜后自己给自己的奖励。随后浮现的味道是姜辣,陈飒仿佛又听见教练在暴雨天怒吼:“最后一组400米,跑不完别想喝吃饭!”最后,甜味漫上来,以前她总喜欢多加红糖,这是她运动员生涯少有的甜,可嫁人后,她慢慢不怎么吃这道甜品了,就是因为最后的甜味——总是太甜了,甜的无趣、烦闷、令人心慌。
但这份甜品的甜味淡淡的,对她来说刚刚好。
陈飒想起厨艺争霸赛开赛前对程予乐说的话,“年轻时训练完,最爱校门口阿姨卖的红糖姜汁撞奶,热乎乎一碗,驱寒又暖心。可惜后来再没吃到那个味道……”现在看来,程予乐在利用她,通过“投其所好”来赢得这场比赛,可她反而很感激程予乐——美貌和豪门地位才是流量密码,在大多数人眼中,她是“豪门太太”,少有人知道,在媒体报道无数得体微笑中,唯一流着眼泪的报道,是她退役时亲吻跑道。
陈飒把目光投向微笑的程予乐,以及旁边正在说话的谢图南,年轻、好看、善用人心,未来还很长,也有无限可能,不像自己,从广阔的田径场飞进了豪门狭窄的牢笼,从鹰变成了一只金丝雀。
后悔吗?陈飒盯着自己无名指上的十克拉大钻戒,干起活来其实挺不方便,但按照丈夫和婆婆的意思,她上节目时还是戴上了。回想起她目前的人生阶段,小麻雀、老鹰、金丝雀,哪一个才是自己想要的?陈飒不知道。
她读不懂人心,也无法知晓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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