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被狼叼走了，村民把她带了回来，距离她被叼走已经过了三年。这件事村里人都知道，只有她爸李大才不知道。
李大才不喜欢这个困住他的桃花村，他把李神山留在这里离开好几年，任凭李神山自生自灭，野蛮生长。
李神山第一次知道李大才长什么样是5岁。听说是一个穿着斯文，戴眼镜的男人。在那张脸靠近她之前，她一巴掌扇了过去，李大才的眼镜掉在了地上。
阿婆说李大才的脾气不好，又狠又凶。李神山看着那个巴掌印，咧嘴笑了。
出乎意料的，李大才没生她气，反倒抱起了她，扶了扶眼镜，似乎很开心：“这才像我的女儿……好女儿。”
李神山不懂李大才的变态，对于李大才大大小小施加在她身上的伤口也无动于衷。
李神山是人，她变成李大才手里的布娃娃。
“给老子笑！”李大才挥鞭子时最爱说的话。
李神山知道这是她的好爸爸对她的要求，她让自己耳朵闭上，对所有话不闻不问。
即便……鞭子抽的更狠。
她是存心的来着……
桃花村的人多多少少知道点情况，他们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谴责李大才。
动动嘴就行，不须劳烦手。
李神山无所谓——她的心无所谓，身体却是支撑不住垮掉了。
李大才不会管她，桃花村里连赤脚医生也没一个，桃花村外边只有一群接一群的山……她怎么活下来的，连自己也不知道了。
李大才很少在家，李神山只有一个人看桃花。
花开的时候，它会回来，她就去后山找它。
有它在，李神山的生活滋润了不少。上山捕猎、下河抓鱼、山顶吹风、爬树看远方……它总陪着她。
只是花期太短，花消弭于尘土，它要走了，李神山还是自己一个人……
生活这面镜子翻来覆去地照也只有自己……被打破是10岁那年。
李大才突然回来，身边带着一个人——明明是第一次见，可心不这么觉得，她看呆了。
李神山站在茅草屋里，听见李大才对她说：“小山，以后他就是你的哥哥了……快叫哥哥。”
哥哥？
李神山没应付过这种情况，有些略显无措。
李大才带回来了一个人，李大才说那是她的哥哥。
她有点不敢相信……
这应该不是骗人的吧？
李神山快速抬起头看了一眼，猛地垂了下去。她听见了自己胸腔的震动，此刻好像变成小鱼，正在咕噜咕噜不停地吹泡泡。
哥哥么？李神山想，自己在见到他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这么认为了。
李大才走开了，哥哥就站在她的面前，李神山咧开嘴笑，喊道：“哥哥。”
“……”
哥哥看着她，却不理她。哥哥的眼睛告诉她，他讨厌自己。
那是第一次见面，那是李神山最开心的一天，即便她喊出口的哥哥没有得到一次回应。
但没关系，她会让哥哥喜欢上她。
李大才在家呆了整整三天，碍了李神山三天的眼。他说要走了，李神山太高兴啦，最后没忍住，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你终于要走了。”
她被扇了一巴掌，脸都歪了，瞬间红肿充血。李大才死死瞪她，这一次她像阿婆一样瞪了回去，这是示威与反击，她毫不畏惧，她将会用自己的头发勒死李大才。李大才闭着嘴咬牙嘎吱响，掏鞭子抽她，她无视鞭子打在身上的痛感，一声不吭地仰起脖子对她哥笑。
她勒不死李大才，只有被李大才抽的份。
在被打得趴在地上起不来时，她哥终于心软，愿意理理她了……
那天晚上，李神山趴在床上，哥哥给她抹了药。哥哥的眼睛很长，李神山脑海中细细描摹，她在哥哥的眼睛里看见了小小的自己的倒影，哥哥在伤心，是为了她吧！
李大才走后，村里人要把她家门槛踏破，都是来八卦哥哥的：“神山，你爸爸厉害得啦，给你带了个哥哥回来……那个，是一个妈吧？”
村民没听说光棍李大才什么时候娶媳妇了。
而哥哥完全不理他们，坐在里屋，李神山龇着牙把这些人通通赶走。
不能吓着哥哥，不然更讨厌她了……
李神山自己一个人生活完全随心所欲，哥哥问她为什么什么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家里什么都没有，她从后山带回来的东西哥哥看都不看，这让想表现自己的李神山很受挫。
村长来说让她和哥哥去他家吃饭。李神山躲了起来，她一直都和村里人的关系不好，不想去。
“一起去吧！我不会做饭，你拿回来的那些吃了会把我毒死……”
李神山抹了把脸……
哥哥想去。怎么办？好纠结。
“那……那好吧，哥哥，我和你一起去。”
村长家的饭不好吃，一般般，哥哥也是这么认为的。他没说，是李神山看出来了，都没吃几口，吃完脸色都差了好多。
都是村长老头家的饭有问题，哥哥的心情又不好了。她总能知道哥哥在想什么，这一点让李神山格外欣喜。
“李神山，我要离开！”哥哥回家的一句话让她连呼吸都忘了，一只脚踩在半空中，回过神时，已经憋的满脸通红，喘不来气，她正站在外面吹冷风。
李神山结巴，摇头：“不，不可以啊……你是，是我哥哥，不可以离开。”
哥哥又变成了讨厌她的哥哥，哥哥很大声说：“我不是你的哥哥。你的父亲是一个人贩子，他绑架我，把我带到这来。他在做伤天害理的事，李神山，你要成为他的帮凶吗？”
李神山一脸茫然，她拉住哥哥的手，近乎偏执：“你是我哥哥！”
“我永远不会是你的哥哥。你没有哥哥，你只有爸爸……”这句话是毒蘑菇，把她毒死了。
好烦，为什么要这么说……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李神山一个人跑去了后山，眼泪撒了一地。她蹲在树洞里洒珍珠，和自己哭诉着：“哥哥应该要拉着我的手，说‘我是李神山的哥哥。’才对……哥是坏人……是吧？不对，是好人。”
比起睡在茅草屋，李神山其实更喜欢睡在这个树洞里。哭的太伤心，以至于哭得睡了过去。
“哥哥……”李神山梦见哥哥飘走了，她使劲跑，把腿跑没了，也没追上。
“……醒醒，李神山，别睡这啊。”
是哥哥的声音！
李神山睁开眼睛，她不可思议地在树洞外面看见了哥哥。
“李神山。”
“我在树洞里，哥哥。”
“今天……我太激动了，对你发了脾气，抱歉。”
哥哥是在向她认错？是吧？是吧？是的！就是的！
李神山钻出树洞，往哥哥身上跳。
“哥哥以后不可以那么讨厌了……”
“回去吧。”
“好！我们一起回去。”李神山牵住哥哥的手，她又是欢快吐泡泡的小鱼了。
李神山哼着小曲儿回房间，哥哥好像坐在木板床上，茅草屋没有灯，她摸到边上去……碰到了哥哥的脸，她的手被沾湿。
李神山意识到，哥哥哭了，他并没有像她一样开心。
“你为什么哭？”
“……”
李神山拍了拍哥哥的肩膀，以为不会理她了时：
“明天可以带我逛逛这里吗？”
“可以。”李神山一口答应，她要让哥哥好好地了解桃花村。
连着好几天，李神山带着哥哥逛桃花村，下河捉鱼，山顶吹风，树上看远方……
李神山望着哥哥，心里好像松了一口气，哥哥是不是终于接受她了。
哥哥的眼睛里没有厌恶，也不再说什么离开。
李神山以为她要迈向美好的新生活，没想到是一脚踏进深渊……
——她哥哥不见了！！！
是藏起来了吗？
李神山摇摇晃晃跑出家门，边跑边哭边喊：“我哥哥不见了……有没有见到我哥哥？可以帮我找找我哥哥吗？”
她在村子里四处跑，四处求人帮忙。平日里的那些人都来帮她了……
有人说会不会是出村子，到外面去了？
另一些人却说外面都是山，一个人小孩子能走哪去呢？
李神山回想起这几日。
逛村子……逛村子是为了离开吧！
李神山难过地想到了这个答案……她迫不及待地开始想象起了没有哥哥后的日子，她会受不了的……
“村长，我哥哥走了，你帮我把哥哥找回来，好不好？”李神山完全慌了神，乱无章法，双膝跪在地上匍匐着，嘴里不停地请求。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哥哥不能不见……不能。”
村长此时也是面色凝重，扶起李神山，保证道：“不要哭小山，我们会帮你找回哥哥的。”
李神山手抹眼泪不停地抽噎，脸上沾上了泥巴，和泪水混在一起，成了泥巴水在脸上干透。
村长带着她和村里人在村外边的悬崖上找到了坐在那里的哥哥。
他们变成一堵人墙围上悬崖上的人。
“哥哥。”
李神山用尽全力喊了出来。哥哥回头，额头淌着血，目光毫无温度的扫视他们。
“李桃花，你的妹妹一直在找你，怎么跑这来了？叫人担心。”村长道。
哥哥：“我不是李神山的哥哥，我早就和你说过。你是村长，为什么不报警？不作为？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呢？”
村长：“大才和我说过，你叫李桃花，你是他的儿子，在外边长大。你的话我就当作没听见，以后不要说了。”
哥哥的声音袭来：“我不是！我不是李大才的儿子，不是李神山的哥哥，我是贺知阳！我被李大才拐来，我不属于这里！”
村长向哥哥走去：“你受你爸爸的影响太深……外面很危险，你还小，不可以去。”
哥哥：“我不会留在这！”
“要是出的去，你现在不应该在这和我说话。”
村长说完往回走，带着村民离开了悬崖。
哥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哥哥……”李神山去拉哥哥的袖子，被一把甩开跌坐在地上。
“我不是你哥哥啊，还要说多少遍呢？再叫，我就消失，你可以试试！”哥哥不知道怎么突然笑了。
“我出不去了，你满意了吧？”
李神山爬起来机械地转身，注视着哥哥的背影。
消失？是会失去哥哥的意思吗？
悬崖上风大，李神山迎着风，模糊了视线，眼泪变成了线，在身后断掉。
那她不叫哥哥了，不叫就不会消失……
李神山立于悬崖边上，眺望远方，远方群山环抱，巍峨耸立。
这天地间……还是只有她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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