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里尔最终用一件黑色斗篷草草掩住衣袍上的血迹。
三人抵达会议厅时，鎏金烛台将十二使徒浮雕映照得如同活物。教皇格雷戈里十四世端坐于象牙高背椅上，七枚红宝石十字架在烛光中流转着血色。卢西恩·戈德温斜倚在左侧席位，金丝单片眼镜反射着冷光，修长的手指正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祖母绿戒指。
右侧首位虚席以待，其后依次坐着三位枢机主教。西里尔的目光掠过末端那位慈善枢机玛格丽塔·斯皮纳罗莎，他们在赎罪蔷薇院有过一面之缘。前两位老者的皱纹间沉淀着半个世纪的权谋，蓝宝石权戒在手指上泛着幽光。
大主教埃德蒙率先上前，猩红长袍随着跪拜的动作泛起涟漪。教皇抬起戴着红宝石权戒的右手，**的气息随着“愿主的平安与你同在”的祝祷在空气中漾开。当大主教落座右侧次席时，橡木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康拉德上前时，斜披的丝绸短披肩突然滑落。教皇俯身拾起的动作让三重冠垂纱轻晃，指尖掠过爱人肩颈的瞬间，紫水晶与红宝石在烛火下交相辉映，随后用左手轻触康拉德头顶降福。
西里尔单膝触地，他垂首执起教皇的手，唇瓣在即将触碰权戒前微妙地停滞，如同蜻蜓点水般完成这个充满距离感的礼仪。起身时银发划过苍白的脸颊，他沉默地走向卢西恩身旁的空位。
侍从们如影子般无声靠近，在西里尔的座椅扶手间架起一块乌木书写板。羊皮纸在木板上铺展时发出细微的沙响，羽毛笔与墨水瓶被精准地安置在左侧。两名侍从手持鎏金烛台分立两侧，跳动的火苗在西里尔银白的睫毛上投下细碎金光，将他面前那方书写区域照得亮如白昼。
卢西恩借着整理袖口的动作倾身，天鹅绒长袍摩擦出几不可闻的窸窣声：“第三位是审判枢机戈特弗里德，第四位神学辩论长托马斯，至于末席……”
“我认得，是慈善枢机。”西里尔头也不抬地打断，指尖轻叩羊皮纸边缘。
卢西恩疑惑地敲了敲扶手，最终不动声色地回归原位。
沉重的镣铐声突然撕裂厅内凝滞的空气。两名圣殿骑士押解着黑影踏入烛光范围，那不过是个披着褴褛黑袍的瘦小男人，右边小腿的绷带还在渗血，正是被西里尔弩箭所伤的创口。
卢西恩优雅起身，祖母绿戒指在烛火中流转着诡谲的光晕：“承蒙圣座垂询，容在下禀明与慈善大人合力缉凶的经过……”
康拉德支着下颌，这个慵懒的姿势让白色内袍的袖口滑落，露出手腕内侧一道新鲜的抓痕。那泛红的痕迹在苍白的肌肤上格外醒目，像是被某种猛禽的利爪掠过。
“那么，容我从晚饭前与圣徒大人分别时说起……”卢西恩的目光远远扫过那道痕迹，金丝眼镜后的灰眸闪过一丝玩味，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夕阳西沉时分，卢西恩将第三杯葡萄酒一饮而尽，水晶杯底在橡木桌上叩出清脆的声响。他起身时，最后一缕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他深蓝色的天鹅绒长袍上投下斑驳的血色光影。
“看来晚祷时分将至，”他修长的手指轻抚过窗棂，“容我先行告退，去趟西翼。”说着向康拉德伸出手，掌心向上，姿态优雅却不容拒绝，“通行令牌，有劳了。”
康拉德紫晶权戒在暮色中泛着幽光，他冷哼一声：“卢西恩，你倒是胆大包天，在教皇宫也敢这般要挟我？”话虽如此，他还是从怀中取出一枚鎏金令牌，重重拍在对方手心，“记住，夜祷过后再去。知道的人越少，我颈上的绞索才能松快些。”
卢西恩把玩着令牌，上面的葡萄藤纹饰在指尖翻转：“有圣座亲自陪伴，何来不安之说？”他故意在“陪伴”二字上微妙地停顿，镜片后的目光意味深长，“若这等小事都够上火刑架，您还是趁早离格雷戈里远些为妙。”
其实这枚通行令牌不过是锦上添花。卢西恩的恩赐足以短暂迷惑守卫心智，若集中精神甚至能编织完整的梦境。但能从康拉德手中取得通行令，这本身就说明了一切，那位至高无上者早已默许了这场戏码。
卢西恩比预定时间更早地出发了。月光被厚重的彩绘玻璃过滤成幽蓝的色块，在他深蓝色的丝绒长袍上投下诡谲的光斑。他的软底靴踏在古老的大理石地面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西翼最深处的档案室弥漫着羊皮纸与墨水的气息，混合着防虫的雪松木香。卢西恩的金丝眼镜在烛光下泛着冷光，他的手指划过一排排烫金账册，最终停在那本记录贵族进献的厚册上。他需要确认的只有两件事：哪些贵族在暗中向教会输诚，以及莫德雷家族究竟献上了怎样的投名状。
“你在这里。”
玛格丽塔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时，卢西恩的背脊瞬间绷紧。他猛地后退两步，烛火剧烈摇晃，在墙面上投下扭曲的巨影。待看清那袭熟悉的猩红长袍，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好不容易求得圣座首肯来此，”卢西恩扶正滑落的眼镜，嘴角扯出一个完美的弧度，“却被慈善大人吓得魂飞魄散。”
玛格丽塔从他手中接过烛台，指甲上暗红的蔻丹在火光中如同凝固的血珠。她引着卢西恩走下螺旋楼梯，来到存放神学典籍的区域。烛台被轻轻放在橡木长桌上，火光映照着她唇角意味深长的笑纹。
“这样太冒险了。”她压低声音，手套拂过书脊，“不如直接问我。”
卢西恩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尽管他在赎罪蔷薇院与这位慈善枢机打过多次交道，比其他枢机更信任她几分，但此刻的情形与冲进王室审计院质问“你们侵吞了多少贵族资产”有何区别？
这个念头让他想起自己曾对小卡斯伯特说过的话，“那无异于将头颅送上断头台，等着刽子手磨利斧刃送我去见上帝”。
现在，只需将“断头台”换成“火刑架”，这句话依然适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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