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着金漆的黑色马车在城外大道上行驶，往昔拥挤的干道，今日稀疏不已，这个时间从王城往外走的马车更是寥寥无几。
因为祝圣日的骚乱，整个第三区冲突不断，城门自然也戒严关闭。
守门长官看到高驾上的车夫递下的文件时，低着头乖乖开了门，毕竟邀请函上的大名令他们都噤若寒蝉。
马车穿过郊外庄园的栅栏门，两侧是修剪整齐的花园树篱，在午后刺眼的阳光下，白色连廊建筑泛着近乎残酷的亮光，那是庄园主众多产业中，最微不足道的一处。
梅赫尔在越来越接近建筑时，呼吸变得短促起来，他不自觉地啃起了手指甲，眼神在车内和窗外建筑来回摇摆。
已经戴上面具的白马，最后还是询问了句：“真的不需要我帮你汇报？”
马车已经在大门前停稳，梅赫尔没有理会他，推开门径直跳下车，自觉朝侧门方向走去。
那扇门供普通访客和仆人出入，梅赫尔并没有收到今日宴会的邀请函。
登上二十级台阶才能抵达的雕花大理石门，仅供宴会尊贵的宾客出入。
白马伸出手杖先支在地上，步伐稳健地走下马车，手杖的顶端在地上轻点，发出有节制的清脆声响，他使用手杖不过是习惯性动作。
正门自然为他打开。
站在前厅接待他的壮硕男人，身着得体的晚礼服，那是今日宴会的主人。
按照礼仪，他应该称呼那人获赐的封号，白马摘下礼帽微微欠身，“野猪大人。”
戴着鬃毛直立的野猪面具之人，举起高脚杯回应了他：“你也到了，白马仆人。”
两人站在前厅，进行着例行的寒暄，话题无非是圣主之事。
“你的忠诚毋庸置疑。”野猪大人粗野的笑声在前厅散开，“正是如此，最近才让你获赐封号，这算你第一次参加宴会吧。”
“您见笑了，吾主的恩赐不可揣测。”白马只是低头回应。
野猪大人语气毫不避讳，用他一如往常的豪迈腔调：“毕竟没有吾主，你什么都不是。”
“是啊，”白马在胸前比着鸟喙礼，语气仍是谦卑恭顺，“吾主即是救赎。”
高声尖笑打破了他们的嘘寒问暖，身着紫色丝绸长裙的贵妇款款走来，她高挽的金色发髻在吊灯下闪着光，脸上盖着的却是深绿的凶猛生物，露出毒牙的蛇。
白马先欠身打了招呼：“毒蛇夫人。”
毒蛇夫人伸出覆着长手套的纤手，轻轻托起自己的手肘，指尖因握着如同盛满鲜血的高脚杯而泛白，她饶有兴趣摇晃着酒杯，“吾主的忠仆，倒是来得最晚。”
白马想到之前车厢里的事，向毒蛇夫人低声示意：“梅赫尔也到了。”
她尖锐的声音止不住笑意：“当然，那孩子刚刚自觉领罚去了。”
“梅赫尔做的很好，别太过火，我的仪式还需要他的帮忙。”沉稳温和的女声插入进来，换上礼服的花豹教士一直在旁边观望，适时加入了他们的话题。
花豹教士又转向白马：“晚上好，白马仆人。”他也点头回应。
“呵呵，他确实是我们培养的最好的。只不过，上次圣弥堂搞砸后，就连连失手……”毒蛇夫人微微停顿，如蛇在舔舐自己的毒牙，“小东西偶尔也需要松松皮毛。”
大厅报时的钟声开始响起，野猪先一步向厅内走去，他招呼着白马：“既然你第一次来，走吧，我带你去见她。”
两位女士并未跟上他们，只是留在前厅，在墙壁的油画下继续攀谈。
白色大理石铸造的建筑，高高的拱顶与梁柱，下方则被绿色海洋填满，如同建在室内的植物园。
窗户被厚重白帘遮盖，拱顶也无任何气窗，宽宏的室内并不透光，吊灯和随处可见的灯台，将这里变成亮如白昼的室外花园。
野猪走在前面，为白马讲解般边走边说：“这座宫殿为她而建，因为外面的阳光会灼伤她，她是个脆弱的孩子，我们在这里精心照料她。”
纯洁到无垢的白，是这里的主调。
而最白的是在草坪中的少女，因为她白到透明的长发沿两边垂下，在身边形成湾流，连同她白皙的皮肤和蕾丝白纱裙，成为草丛中最显眼的一堆雪。
她趴在地上，小腿向上勾起，在空中悠闲打着节拍，右手抓着一支笔，在她面前铺开的本子上画着什么，她的脸伏得很低，像快要贴上纸面。
如同这个庭院里悠闲的主人，她周身散乱着玩具，五颜六色，还有漫步的兔子，鸡，狗，毛发皆白。甚至有一只小羊羔正贴在她腰边睡觉。
白色燕尾服的仆人们环伺左右，或举着扇子，或背手而立，身边是精致餐点架，缤纷的奶油饼干甜点摆在镶边骨瓷盘中，手绘描金花卉饮茶餐具摆放小桌，随时等待为他们主人服侍。
白马为这一瞬间的纯洁与美丽怔住片刻。
那张小脸无意间抬起来，迷茫了一会，忽然绽放笑容，犹如独自在草地盛开的白色栀子花。
白色的小小身影奔过来，抱住野猪的腰，他的健壮身躯下显得少女青春期的身体格外娇小。
她松开手，抬起身把刚刚在地上画的本子举起来，想要展示给野猪看，白马看清了上面的图案。
长发的小人站在中间，左边是一团球状的涂鸦，伸出细细的手和小人握住，右边是一个高大的人，抓住小人的右手。
野猪摸了摸她的头发，对着她点了点头，转向白马说着，“菲白，我们最完美的容器，她把我当成了父亲。”
他的声音不带半点慈爱，只是向白马解释现在的状况，他不在乎自己在她面前讲了什么话。
白马望着他们亲昵的姿势，少女表现得像个看到父亲归家的六岁小孩。
“她天生耳聋，听不到我们的对话。”野猪向着白马说完，抬起面具弯下腰，白马熟识的那张脸露了出来。
野猪凑近菲白的脸，手指强调般指着白马，拉长语调念着，“朋——友——”
野猪向白马解释着，“她能看懂一些简单的唇语，用来做最基础的沟通而已。”
菲白看懂后，将视线转向白马，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
他注意到菲白的眉毛与睫毛也是纯白，瞳孔是淡淡的蓝色，几乎要化为浅灰，眼球好像无法聚焦般，不停左右颤动，眼睛轻眨，似乎努力想看清白马。
他想起刚刚她在地上涂画的样子，“她视力不好？”
野猪解释道：“她必须凑很近看，一般靠衣服认人。”
白马这才注意到，他们的深色服装在一众白色中反而更显眼。
野猪带着满意的目光注视着她，“这样她就不必看清世间的污秽，也不必被世间言语玷污。”
菲白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她又转身回到刚刚画画的地方，画册被扔到地上，她低下身子，去摸躺在地上休息的动物们，很快她摸到了还跪在地上的羔羊，把它抱在怀中，又向他们走来。
羔羊被举到白马面前，湿漉漉的黑色眼珠倒映了白马的面具。
菲白用力向上托举着，一边发出“啊……啊……”的轻柔声音，她的脸还是纯真无垢的笑颜。
“这是我最近送她的朋友，她很喜欢，会抱着它睡觉，她在邀请你抚摸。”野猪替她做了解释。
白马伸手，摸到了小羊身上柔软的，卷曲的毛发，还带着淡淡的奶香味。“咩——”小羊回应了轻声的哼叫。
菲白点点头，收回双手，用母亲抱婴儿的姿势将羊盛放在怀中，将头抵在羔羊头部，闭上眼睛微微摇晃。
“她像个年幼的孩子。”白马觉得她的精神看起来远不如她已经发育的身体。
野猪表情平静看着小羊：“作为容器，她不需要学习人类的知识，这里就是她的乐园，永恒玩乐就够了。”
如同神的乐园中的夏娃，还未吞下智慧的果实。
“我们花了很久才寻到这种容器，至阴至阳，无视无听，纯白圣洁，纯粹为神而诞生的躯体，她的头发都未修剪过，以保留她的完美。”
野猪以崇敬的语气描述着。白马注意到，她的长发即使站起来，也拖到身后。
野猪轻柔掀开菲白身上的白纱，就像是揭开未经展示的艺术品上的绸布，动作没有丝毫亵渎之意，她没有一点抗拒，也可能根本就不懂得何为羞耻。
白马无意注视这个无辜之人的身体，但是他还是看到了那里存在的两副器官，现在他终于明白菲白身躯的不协调感，已到了少女的年纪，身体的曲线并未隆起，如少年般平滑。
野猪放下蕾丝纱边，犹如吟诗般，“初潮也未有的身体，圣洁仅为神而保留。这即是我们最完美的神之子。”
“神之子……”白马喃喃自语，他从未有幸得见。
“我们得到这个婴儿，一开始就能收受吾主的话语，愈加长大，与吾主连接的时间就更长，她的血已获得吾主的力量，是我们救赎的良药。我们等待吾主，最终从她这里诞生。”
野猪展开双臂赞叹般咏唱：“她是最好的茧，吾主必将从中涅槃而出。”
装饰用的座钟弹出了鸟鸣的报时，意识到宴会重要时刻的野猪恢复了主持的姿态。
他微微下蹲，凑近菲白的脸，发出了夸张的唇形缓慢念出那个词，本应是带有牺牲意味的宗教词语，甚至在这里有种不寒而栗的邪恶感，“献——祭——”
菲白看懂了他的唇形，脸一瞬变得开心无比，她把羊羔放到地上，“啊……啊……”她兴奋地发出呓语声，啪嗒啪嗒地鼓着掌。
“她很喜欢与神的融合，你不会明白的，她有圣克莱帝的血统，她能听到神的言语，透过神看到万物。”野猪抚摸着她的头。
仆人们开始有序围过来，收拾地上散乱的物品。
“准备今晚的献祭。”他向那些忙碌人群大声命令道，“获赐神之子的血。”
白马则在她面前单膝跪下，掀开面具，用唇吻向白皙的手背。
这将是洁白圣主行走世间之身，他早已皈依，今后在世间也将永远追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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