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金马车这次停在了郊区的侯爵府邸。
侯爵年事已高，早已搬去郊区休养。
今日是他单独赴会，应未能与他打招呼之人的约见。
府邸的花园收拾得干净整洁，他远远看到管家打扮的人拉着个孩子走去后门，似乎他们忙于准备今天的宴席，在府邸门前接应他的并不是管家。
也可能府邸的主人，知道该以如何等级的礼仪接待他。
正门在他身后合拢，映入眼帘的皆是奢侈到极致的装潢。
水晶吊灯，嵌金廊柱，名画，古董，雕塑……府邸主人堆砌着每一个细节。
空气中弥漫着馥郁的玫瑰和沉香木混合的香气，将最后的奢侈填充满整个空间。
白马脱下风衣，很快一个文弱的年轻仆人走过来接起外套。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周围忙碌的仆人们身上多停留了一瞬，这些仆人的脸上还留着青春的气息，年龄似乎太小了。
他微微皱了皱眉，没有出声，跟着仆人穿过一道接一道拱廊，抵达了宴会厅。
长桌边，宴席的主人已经坐在首席。
“上次的晚宴没能赶赴，邀你来府上一叙，毕竟我们得欢迎圣主封赏的同伴。”声音带着干涩的咳痰般的吐息。
两道干瘪眼纹下埋着精明的目光，身材略为臃肿，腰板挺直坐起，手背拥挤的皱纹诉说着岁月痕迹，手指却有力扣在扶手上。
老人没有戴面具，但白马早已知晓他的获赐封号。
“承蒙赏脸，公羊老爷。”他的声音平静，一如往常。
他注意到，环伺在公羊老爷身边的仆人，皆是些长相秀气、身材纤瘦的男孩，除了管家和几位年长的女仆，剩下的仆人全是年轻的少年。
白马坐在了长桌对面，留给他的座椅，面前是早已摆放好的菜肴。
那些菜肴被装在镀金的餐盘中，每道菜都像是一件艺术品。
烤孔雀被摆成飞翔的姿态，华丽的尾羽插在洒满金箔的脆皮上。
黝黑的鱼子酱在这里不过是充当描线工具的辅菜，哪怕它们一勺能付下码头工人半个月工资。
“哈姆，给客人倒酒。”公羊轻描淡写地指示道。站在一边将葡萄酒捧在臂弯的孩子，立马走上前来，用颤抖的指尖斟满了白马面前的酒杯。
白马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取过刀叉进行受邀客人寒暄。
“为了招待你，我可是找来我最好的主厨，最珍贵的食材，比如这道菜便使用了象肉。”公羊喝下一口酒，大摇大摆开始攀谈。
白马顺着公羊的手指，看向菜盘，琥珀色冻糕环绕，碎冰上是码成小船的象拔蚌刺身，这种新鲜食材恐怕是今早才从渔船取下。
他见过大象，并不觉得象拔蚌就是象肉。
“恕我见识浅薄，公羊老爷。”白马礼貌地回应了。
公羊发出带着痰音的干笑，拍拍桌子，“我们只取象鼻尖最嫩的部分，与鹿骨高汤一起熬制成浓稠胶质，才变成这道菜最精华的部分。我敢说在王城，能吃到这道菜的，没有几个，今天就有你。”
他意味深长地注视着白马，白马只是接过被切好的糕冻继续吃着。
菜肴还在陆续端上，以他们两人的宴会来讲，太过浪费，菜品多到能令坐满长桌的人食用。
一位黑发少年端着盘子走过来，他努力把那盘盖着银盖的巨大厚瓷盘抬稳，因为相比他的身体，餐盘有些太大了，令他不得不歪着点头，好给右手单独托举的盘子让出位置。
然而要保持送餐的优雅姿势，对于他十几岁的身躯来说还是有点艰难，白马看到他手明显微微晃动，脚步也有点漂浮。
少年战战兢兢靠近了餐桌，把盘子试图放到餐桌正中，他的手差点失力把盘子摔下。
砰！在最后一瞬，他用尽全力稳住了身形，但是盘子磕到桌上，发出沉重而明显的响动。
白马被看向那盘菜，银盖都有些歪斜，如果里面是精美的摆盘，只能祈祷它的结构没有松散，这是主人待客礼仪的失败。
“波比，你让我在客人面前丢脸了，你想像‘珍珠’那样吗，嗯？”公羊表情一瞬间不悦，他的手大力拉过黑发少年，让他一个踉跄差点摔到公羊身上，公羊毫不顾忌大手环住了他的肩膀。
白马注意到被公羊揽在怀里的波比，正在瑟瑟发抖，那股颤栗甚至通过空气传递过来。
听到‘珍珠’的一瞬间，波比的黑眼珠霎时低垂下去，目光只敢死死盯着地板左右晃动，几乎腿脚都软了。
他微弱而颤抖的声音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对不起，老爷……”
白马感到极度的不适，食物像卡在喉咙，他不得不强迫自己将目光从那两个纠缠的身影上移开。
公羊将波比紧紧箍在怀里，那只布满皱纹的手在少年单薄的衣衫下起伏游走。
波比紧闭双眼，身体僵直，只有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泄露了他的恐惧。
白马盯着餐盘上冰冷的光泽，感到一阵反胃。
叮叮，宴会厅门又一次打开了，这次走出来的是一位身着厨师服的胖男人，他脸上装饰着獾头面具，正推着个金边小餐车，里面摆着精致小盘。
他摇着铃铛通告道：“老爷，波比送菜好久没回来，我的这道菜可以要趁刚出炉的时间吃。”
“抱歉，厨师今晚给我准备的特制菜，毕竟是新鲜的食材，赶在晚餐时刚刚烹好。”公羊松开了波比，像是失去了兴趣，他用餐巾擦擦手，摆正了姿势，等待厨师把餐盘摆到他面前。
厨师走到他身边，放下盘子，顺势揭开盖子，随后将盖子轻手放到餐车，他的礼仪比波比的标准多了。
既然有餐车为什么不让那孩子推过来？让他单手扛着沉重的厚瓷盘，白马怀疑那是公羊老爷故意的示意，一场刻意安排的戏码。
白马看清楚公羊面前的餐点，白色瓷盘中，精致的甜点般的小球，被切成扇状，撒上数道蛋黄酱，松子粒点缀其上。
“当然，最好的菜品配上最好的厨师，我们的胖獾厨子。”公羊向他介绍道，“他也深受吾主的赞誉。”
白马向厨师点头打招呼，此刻胖子显然是公羊的私人主厨，他仍以获赐封号的地位进行等阶级社交。
公羊叉起一块送进嘴里，身旁的波比瑟缩了下脖子，浑身激灵一下。
“这次的味道和之前的不一样，你用了什么？”公羊好像故意想让厨师介绍这道压轴菜品。
“请允许我向您介绍这道菜，我采用的是本季新鲜产的黑松露打成酱汁，混合波尔顿红酒，小火烹至金黄，回温后放至火炉烘烤，再撒上北部泰格森林出产的巨松子，最重要的是我们的主食材……”
胖子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犹如介绍他手中最优秀的菜品，“刚刚新采摘的男孩鲜丸。”
白马的身体猛地一震，握着刀叉的手几乎失力，他差点以为自己握住了刀刃。
他嘴里正在咀嚼的肉块霎时变成烂泥，一股强烈的反胃感涌上喉头。
他几乎无法控制，猛地别过头去，将嘴中的肉吐到餐巾上。
甚至腿间都闪过一丝寒风，他明白波比为什么缩脖子了。
他看着自己面前的餐食，恐惧那块鲜嫩的肉排所带来的美味，也是源自食材的精选……
白马脑海浮现出他刚进来时在门口看到的那个孩子，还穿着破旧的衣衫，管家正拉着他的胳膊朝室内走去，孩子脸上只有懵懂和迷茫，甚至还有对未来的些许憧憬。
那双眼睛与盘中切割成扇状的“甜点”重叠，某种自我厌恶感如冷水般将他从头浇到脚。
“你不必担心，这是只为我提供的主餐。”公羊已经叉起另一块吃下了，他用餐巾擦拭嘴边的酱汁，嘴角露出戏谑的笑容。
公羊老爷大概很乐于见到客人在他的招待中失态，“您享用的是五个月小牛身上最嫩的里脊肉，从北部科伦草场送来。”
“不过，您早已品尝过神的血肉，为何还会呕吐呢？”公羊的眼睛突然眯起来，胖獾也盯住了白马的方向。
白马暴露在他们的审视之下，在他获赐封号之时，圣主也赏赐他“葡萄酒”与“肉”，圣主只说那来自“羔羊”，他现在已知晓那皆是神之子的献祭。
“吾主的赏赐唯有敬谢，但为了一道菜献掉一个孩子……”白马努力组织着语言，他现在已是十二人众的成员，是圣主的命令，他必须与他们合作。
“献掉……哦，相反，宴席的食材可是相当注重品质。”公羊哈哈大笑，他大概明白花园被带走的孩子让白马看到了。
胖獾突然插话，“我们保证食材采取时没有受到任何惊吓，那样肉质会下降，连那头小牛都是听着音乐结束的。”
他伸手展示公羊面前空掉的餐盘。
“我们确保‘食材’在最后一刻都保持着安宁。”胖胖的脸庞也露出笑容。
“哈哈，剩下吵闹的，想跑的，自然没有存在的价值了。”公羊笑声还在室内回荡，他脸上犹如谈论今日天气般轻松。
“我只需要吃这一部分而已，其余的部位，我晚上还要亲自享受。”公羊的手像一块沉重的烙铁，压在少年身上，那姿态不像是对待人，更像是在把玩一件随意处置的藏品。
黑发少年的头就被贴到他胸口，只敢缩着手臂颤抖，像只没有任何抵抗力的温顺绵羊，公羊则是坐拥整个羊群的领头羊。
白马终于意识到为何那些男孩年纪都已发育，却有着细细嗓音和娇弱身材，看到公羊的眼神惊惧又顺从，他们都被公羊阉割了。
“平日他们都在地下室里，要不是为了迎接客人，我可不愿分享我的美人。”公羊的手明晃晃地掐着少年的臀，丝毫不介意在餐桌展现粗鲁的一面，毕竟远不如他们口中的话题，惊悚下流。
“现在，你已经是我们的一员了。”公羊伸出双手，啪啪拍着。
很快餐厅的门打开了，几位肤色白皙的纤瘦少年，媚眼轻佻，身上仅缠薄纱，皮肤灯光下若隐若现，挤着讨好的笑容向餐桌围拢，眼中的恐惧却未能掩去。
他们皆是公羊的玩具，被精心打扮，召来参加今日的宴会。
哈姆适时走上前来，把空酒杯斟满，还多倒了一杯。
“涅槃之鸟向来重视分享，尤其是你已加入我们核心圈子，我们彼此坦诚，互相帮扶，连心脏都要连接到一起。”公羊举起倒满的酒杯大笑。
胖獾也走上前来，捧起新倒好的酒，白马看着面前的那杯酒，被重新灌满。
哈姆已经退下了，低垂头静静站在一边，他并不只是酒侍，如果宴席的主客们有意，他也是被享用的绵羊。
白马低下头，深吸一口气，他心中存有的良知仍在翻滚，喉咙里仿佛还有刚刚的呕吐物的残余。
圣主既仁慈又放纵，早在他获赐封号前，就已知晓“十二人众”的强权与恐怖，圣主并不干涉他们的私人行为，不如说，纵容他们肆意妄为。
毕竟他们已经获得“不受考验的重生”，哪怕失去性命，洁白圣主的救赎也会降临其身，在下一个朝阳升起时，又能重新站在他们的巢穴。
白马并不是肆意浪费生命之人，即使已获特权，也从未向圣主索求赏赐，他恪守着自己的行事原则。
至少今日的招待是普通餐食，他还能应付，他表面浮出一幅赞叹的神情，努力把嘴角上扬，走向公羊身侧，酒杯被举起到面前。
“敬献吾主。”白马念着祝词，他的声音依旧虔诚庄重。
三杯晶莹红润的液体在暖光中碰撞，激起的微波给杯壁挂上漂亮的深褐色酒痕。
白马将誓言之酒灌入喉咙，他珍惜现在获赐的一切，低头与狂邪之徒共行，他不会在权力中迷失自己，也绝不会忘记自己的目的——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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