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夜后那道裂开的缝,骤然崩塌成了一道深不见底的悬崖。
锦葵房里的空气先于人,一步步沉闷下来。她正用指腹描摹着床头那只小巧的木匣,感受着木纹细密的起伏。指尖下,是昨夜残留的温度,隔着墙,他沉稳的声音穿透砖石,每一个字都像温热的泉水,熨帖着她荒芜的心田。她甚至还记得,他说“我这边的墙上,爬满了牵牛花”时,声音里那抹想象的笑意。那笑意,还萦绕在耳边,让她唇角忍不住微微上翘。
就在这丝甜蜜将要漾开的瞬间,门,被从外面撞开了。
“砰”的一声巨响,像一记重锤,狠狠砸碎了她的世界。惊得她心头那只刚刚安稳的-鸟,振翅啼血。
她惊愕抬头,看到的是母亲的脸,一张陌生的、淬着寒霜的脸。母亲身后,跟着几个素日里对她毕恭毕敬的仆妇,往日的恭顺消失无踪,个个垂着头,像一堵冰冷沉默的、正在向她逼近的墙。
“母亲……”锦葵刚唤了一声,声音就卡在了喉咙里,被那鹰隼般的目光钉在了原地。
沈书妤没有理她,甚至没有看她。她的目光在房中飞快地扫过,像在巡视自己的领地,最后,死死地定格在锦葵床头那只木匣上。
一个眼神,一个几乎看不见的颔首。
两个仆妇立刻上前。锦葵的心跳刹那间停滞,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已扑了过去。她用自己单薄的身子护住那个木匣,像护着自己的心脏,指甲因用力而深深掐进木头里,泛出惨白的颜色。
“不许碰!”她的喊声破了音。
一只手抓了过来,掌心的老茧擦过她的皮肤,五指收紧,扣住了她的手腕。剧痛传来,她听到自己腕骨“咔”的一声轻响,疼得她倒抽一口气。她被按住,动弹不得,只能看着另一只手拿走了木匣,递到母亲面前。她的指甲在木匣上划出一道白痕,那声音很轻,很尖。
那只匣子,她曾一遍遍打开,一遍遍合上。如今,它躺在母亲手里,成了一件证物。
沈书妤的手指拨开锁扣,打开了匣子。
“啪”的一声。
那声音不大,却让锦葵的耳朵里嗡的一响。她看着母亲拿出信纸,指尖捏着纸的一角,像是怕沾上什么脏东西。
“‘两地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沈书妤念出声。那声音不高,不带一丝温度,在房间里散开。锦葵胃里一阵翻搅,那曾让她心头发烫的字句,被这样念出来,只剩下难堪。
“共白头。我们尚书府的脸,就是被你拿去跟一个穷书生共白头的?”
“你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张婆子亲眼所见,我才知道。”
张婆子。
锦葵脑中闪过那张堆着笑的脸,和那双看过来的眼睛。一股寒意从她背脊升起,瞬间窜遍了全身。她明白了。那不是随口一句讥讽,那是一个圈套。一根针,埋了许久,在此刻,扎进了她的心口。。
她看着母亲将信纸一张张展开,像是要让所有人都看清上面的“罪证”。
“‘得君一诺,药已无须’……呵,”沈书妤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随手将那张信纸摔在地上,纸片飘落,像一只折翼的蝴蝶,“他一句话,就想让你连太医的保命汤药都弃了?这是爱你,还是想让你早点死,好让他落个痴情的美名?锦葵,你蠢得让我心寒!”
锦葵的脸颊烧得滚烫,血色尽数涌了上来,又在瞬间褪得一干二净。那不是羞,是愤,是自己最珍视的、最纯净的东西被人当众撕开,踩在脚下的屈辱。
“还给我!”她用尽全身力气挣扎,像一头被困的幼兽,“那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还给我!”
仆妇们加重了力道,将她死死地按在原地。
门外传来兄长锦书衡带着焦急与疑虑的声音:“母亲?里面出什么事了?我听到妹妹在喊!”
锦葵的心猛地一跳,一丝希望像微弱的火苗,刚要燃起。
“你别管!”沈书妤头也未回,声音决绝地打断了他,“我在教训不懂事的丫头!这里没你的事,回你院里去!”
“母亲!妹妹身子不好,您不能……”门外,锦书衡的声音拔高了些,带着明显的坚持,他甚至开始敲门,“您开门!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让我进去看看妹妹!”
锦葵隔着门板,听着兄长一下下的敲门声,和一句句的维护,那点微弱的希望之火,竟真的壮大了一丝。
“放肆!”沈书妤的怒火被彻底点燃,她对着门外厉声呵斥,“锦书衡!你也要为了这个不知廉耻的妹妹,来忤逆我吗?滚!”
最后一个“滚”字,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门外的敲门声戛然而止。死一样的寂静后,只传来兄长一声沉重的、压抑的叹息,接着是脚步声,一声,一声,直到再也听不见。
那点火苗,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熄灭,只剩下一缕带着苦味的青烟,和更深的、连骨头缝里都塞满了的绝望。
沈书妤转过身,一步步走到锦葵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没有再大声斥责,而是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细长的、淬了毒的冰针,不疾不徐地,一根根扎进锦葵的心里。
“你觉得很委屈?我倒要问问你,你有什么脸面觉得委屈?”她问,嘴角挂着一丝锦葵从未见过的、残忍的笑意,“我的傻女儿,你真以为那是爱吗?那不过是穷途末路的读书人,最廉价、最恶毒的攀附手段!你知不知道,这件事传出去,你只会成为全京城的笑柄!”
沈书妤俯下身,那张曾经温柔的脸在锦葵眼中放大,眼神里全是刻骨的失望,和一种锦葵读不懂的、近乎疯狂的恐惧。
“你以为这只是丢脸的事吗?上元夜安阳郡主对那书生的态度你没看见?吏部尚书家的柳公子对你是什么心思,你当我瞎了?你跟一个穷酸不清不楚,是想让郡主记恨我们全家,还是想让柳家把我们当成笑话?你这是在把刀子递到别人手里,让他们来剐我们,也剐死那个顾清!”
锦葵的激烈反抗,点燃了母亲心中的怒火。那张淬着寒霜的脸上,眼里的失望彻底化为决绝。
沈书妤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那里面揉杂的痛与怒,让锦葵感到陌生而恐慌:“我为你遍寻名医,为你日夜焚香祈福,为你晚食少用一碗而整夜难安!我把你捧在手心,只盼你能好生将养,太医的话你都忘了?你万不可心绪大动!你就是这样爱惜自己的身子?在深夜里冒着刺骨的寒气去私会野男人!你对得起谁?你对得起我这个做母亲的心吗?!”
这句话,让锦葵想起了赴约那夜,翠儿在她耳边的叮嘱。她一直以为母亲的关心只是例行公事,却没想到竟是如此沉重。可这份沉重的“爱”,化作了最伤人的武器,指责她“不配”。
最亲的母亲,成了伤害她最深的人。
见锦葵失魂落魄,不再言语,沈书妤眼底闪过一丝不忍,但那情绪只是一瞬,便被更深的狠厉所取代。
她猛地伸手,从锦葵的袖中,将那枚断簪狠狠夺了过去。她的指尖在木簪的断口处摩挲了一下,眼神冰冷得像冬日的湖面。
“就为了这么个不祥的断物,你连命都不要了?”
“从今天起,你就给我待在这院子里,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踏出房门半步!”她下达了最后的判决。她将那枚断簪和木匣中搜出的信件,都用一方手帕仔细包好,紧紧攥在手里,“我会让你看清楚,你所谓的爱情,在现实面前,是多么的不值一提!”
沈书妤转身离去,步伐决绝,没有一丝留恋。
门被重新关上。外面是锁芯转动的声音。
咔哒。
又一声,咔哒。
最后一声落下,一切都静了。那扇门,再也打不开了。
锦葵被独自留在房中。她浑身的力气都消失了,身子一软,背靠着墙壁滑坐在地。房间里争吵的燥热一点点散去,冷了下来。静。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一声,又一声,敲在空洞的胸膛上。她的目光落在那个空木匣上,什么也看不进去。
她没有哭。只是坐着。
四肢沉重得不像是自己的,眼前的木匣也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她张了张嘴,想吸一口气,胸口却又闷又空,什么也吸不进来。
时间流了过去。
她的指尖动了动,抚上胸前的衣襟。布料下,是那个贴身香囊,里面有一片薄薄的、微硬的纸。是那封没送出去的回信。
胸腔里那只啼血的鸟,终于安静了。
不再扑腾,不再悲鸣。
它死了。
但它的巢穴里,还留着一枚蛋。一枚未曾孵化的蛋。
哥哥最后那声叹息,大家觉得是懦弱还是无奈?评论区告诉我你们的想法呀!如果心疼锦葵的话,就用营养液淹没我吧,你们的评论是我最大的动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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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慈母心肠,恶语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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