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决合上手中那封来自锦府的密信,指腹在信封的火漆印上轻轻摩挲。信是张婆子派人送来的。那个贪婪又好事的妇人,在信中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尚书府昨日那场天翻覆地的争吵,和他那位“未来的夫人”,是如何为了一个穷书生,被自己的母亲禁了足。
他不仅从信中看到了锦葵的刚烈,更看到了沈书妤的恐惧。一个如此看重门楣、又如此担忧女儿病体的母亲,在经历这样的风波后,会比任何时候都更渴望用一桩体面的婚事来“冲喜”,来掩盖一切。沈书妤的愤怒和恐惧,正是他柳决手中最好的一张牌。
他走到烛台边,将那张写满贪婪字迹的信纸凑近火苗。橘色的火焰贪婪地舔舐着纸角,将张婆子那些粗鄙的描述化为焦黑。柳决面无表情地看着,火焰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跳动着冰冷的兴奋。他伸出手指,将最后一点灰烬碾碎在掌心,细腻的触感,就像即将到手的猎物,脆弱而不自知。
“断簪……”柳决低声念出这两个字,嘴角的笑意更冷。这不仅是她反抗的证明,更是锦家亲手斩断她念想的信号。连尚书府自己都动手折断了信物,说明他们已经彻底否定了那个穷书生。自己此刻上门提亲,便不是夺人所爱,而是顺理成章地“收拾残局”,是去扮演一个拯救锦家颜面的“恩人”。
他的思绪,不由得回到了上元诗会那日。当时,他站在人群中,目光掠过那些喧闹的身影,最终定格在远处的角落。那里,坐着那个病弱的美人,灯火的光影勾勒出她苍白的侧脸,如一株遗世独立的白玉兰。他原以为,这样的女子,只需略施手段,便可轻易摘取。可他没算到,顾清会横空出世。他清晰地记得,当顾清念出那句石破天惊的“只拾井底碎月痕”时,满座皆惊,而只有那个角落里的锦葵,眼中闪过了一道旁人无法察觉的、名为“懂得”的光。那道光,刺痛了柳决的眼睛。那是一种他从未在任何女人眼中看到过的、给另一个男人的光。
也正是那一瞥,让他明白了,他要的,从来不只尚书府的权势,还有锦葵这个人。他不仅仅是要得到她,更是要亲手熄灭她眼中那道为别人而亮起的光,让她彻底成为自己的所有物,一件只为他绽放的、完美的藏品。顾清,必须从她的世界里,被连根拔起,不留一丝痕迹。
一个计划,在他脑中迅速成型。他起身,对候在一旁的心腹吩咐道:“备车,去安阳郡主府。”
安阳郡主府的厅堂里,熏香浓得有些腻人。柳决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那只三足金蟾香炉是前朝的贡品,价值不菲,却被用来烧着最俗气的合欢香,甜腻得让人头晕。他收回目光,落在主位那个烦躁的女人身上。
安阳郡主正用一柄赤金嵌宝的拨子,一下下地戳着炉中的银碳,见到他来,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柳公子今日倒是清闲。”她的声音里带着一股被冒犯后的尖刻。
柳决躬身行礼,姿态谦卑,言语却直指核心:“听闻郡主近日,为一介书生坏了心情。在下此来,是想为郡主分忧。”
安阳郡主挑弄银碳的动作一顿,终于抬眼看他,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满是戒备与审视:“分忧?我皇家的忧,也是你柳家能分的?”
“郡主息怒。”柳决依旧垂着眼,面上不见半分被轻视的恼怒,“那顾清不识抬举,冲撞郡主,固然该死。但若由郡主亲自动手,未免脏了您的手,还会落下一个与民争利的口舌,让圣上不悦。”
安阳郡主冷哼一声,没说话,算是默许了他的说法。
柳决知道,鱼上钩了。他上前一步,就在他即将开口的瞬间,安阳郡主手中的金拨子忽然动了,那烧得通红的尖端,不偏不倚地指向他面前那杯刚刚沏好的热茶。
“滋啦”一声轻响,一缕白雾蒸腾而起。
郡主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淬了冰的眸子盯着他,看他是否会因此而失态。
柳决的面色没有丝毫变化,甚至对着那缕白雾,微微笑了笑,然后从容地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用行动将郡主那无心的“小玩笑”轻轻揭过。他将茶杯放回原处,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一丝波澜,继续说道:“郡主您想让他身败名裂,永无翻身之日。而在下,对尚书府的锦葵小姐,倾慕已久。偏偏这个顾清,也对锦小姐心存妄念,纠缠不休。”
他抬起头,直视着安阳郡主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安阳郡主闻言,却并未立刻接话,反而将那柄金拨子在香灰中轻轻一划,划出一道深刻的痕迹。她抬起眼,慵懒地笑道:“共同的敌人?柳公子说笑了。那顾清冲撞的是本郡主,与你何干?莫非……你也想学那些穷酸书生,为了一点虚无缥缈的‘风骨’,来替他求情?”
柳决心中一凛,面上却笑意不改:“郡主误会了。在下所求,非是风骨,而是佳人。在下只是不忍见锦葵小姐,被那顾清的巧言令色迷了心窍。”
听到这里,安阳郡主的眼神骤然变冷,那是一种被触及逆鳞的、尖锐的寒意。她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声音里带着柳决听不懂的讥诮与厌恶:“又是这样……又是为了一个自以为是的穷书生,神魂颠倒。何其相似,又何其……令人作呕。”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让柳决心中疑窦顿生,但他不动声色,只当是郡主对锦葵的鄙夷。她的眼中终于透出一丝真正的兴趣,挥手屏退了左右的侍女,示意柳决继续。
“计划很简单。”柳决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成竹在胸的冷静,“由我,出面去尚书府提亲。尚书府如今已是惊弓之鸟。我这封提亲的帖子递进去,对他们而言,不是一桩婚事,而是一剂救命的良药。母亲为了女儿的‘清誉’和性命,什么都肯做;父亲为了家族的脸面,更是容不下一粒沙子。他们没有理由拒绝,更不敢拒绝。”
“一旦婚事定下,那顾清便成了人人不齿的、妄图染指上官未婚妻的狂徒。届时,他与锦小姐的私情,便不再是风流韵事,而是桩丑闻,是罪过。”
“到那时,”柳决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您再想对他做什么,还会有人替他说话吗?一个品行有亏的读书人,连秋闱的考场都进不去。您只需动一动手指,便能将他彻底碾死,而天下人只会觉得,是您在清理门户,惩治了一个不知廉耻的败类,谁还会记得上元诗会那点不愉快呢?”
厅堂里一片寂静,只有银碳偶尔发出的“哔剥”轻响。
许久,安阳郡主笑了。那笑容,像淬了毒的蜜糖。
“好一个借刀杀人。”她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只是,柳公子,你得了美人和尚书府这门姻亲,我却只是出了一口恶气。这笔买卖,似乎不太划算。”
“郡主说笑了。”柳决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恭敬,“事成之后,柳家上下,自当以郡主马首是瞻。您在朝中多一个助力,总比多一个像顾清那样的敌人要好,不是吗?”
他知道,安阳郡主看似高傲,实则心胸狭隘,睚眦必报。顾清让她当众丢了脸,她要的,就是一场绝对的、能让她找回颜面的报复。自己递上的,正是她最想要的东西。
“好。”安阳郡主放下茶杯,眼中闪着快意的寒光,“就按你说的办。我等你的好消息。”
走出郡主府,初秋的凉风拂面而来,吹散了那股甜腻的香气。柳决脸上的谦卑笑容也随之散去,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漠然。
“公子,事情成了?”心腹上前问道。
“一个被愤怒冲昏头脑的女人罢了。”柳决淡淡地道,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不过,眼下倒是枚好用的棋子。”
他停下脚步,看向心腹:“张婆子那边,给足赏钱。但她终究是锦府的家奴,贪财有余,忠心不足。你去物色一个可靠的人,不要机灵的,机灵的容易暴露;也不要太漂亮的,漂亮的容易生事。就要那种扔进人堆里就找不着的,越不起眼越好,最好是沉默寡言、没人会多看一眼的粗使仆妇。”
“是。”心腹应下,又迟疑地问,“公子,那郡主那边……”
柳决冷笑一声:“派人看着点。这位盟友,脾气比脑子大,别让她在我收网之前,把我的鱼给吓跑了。”
他重新迈开步子,脸上带着志在必得的笑容。他抬头望向天边,几片乌云正悄然聚集,遮蔽了日头,在京城上空投下一片晦暗的阴影。
他对着心腹,下达了最后的命令:“明日,备厚礼,去礼部尚书府,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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