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吹过,吹得芭蕉林的芭蕉叶哗啦啦作响,铅灰色的云压在顾家已有年代感的别墅顶,连风都裹着湿冷的霉味,往地下室的通风口钻。
本就湿冷的沿海,这才刚过完年,正是最冷的季节,苏晚蓬头垢面也掩盖不住精致秀气的五官,瑟瑟发抖地缩在藤椅里,椅脚陷进潮得发黏的水泥地。
墙皮剥落的缝隙里凝着水珠,顺着墙角淌成细流,混着怀里还没满月女儿的奶腥味,在空气里酿出一股呛人的酸腐气。
她刚咳嗽完,指节还按在发疼的胸口,产后虚胖的身子裹在洗得透亮的旧睡衣里,领口磨出的毛边蹭着锁骨,痒得像有小虫爬。
怀里的四女儿又哼唧起来,小脸皱成通红的一团,小嘴巴徒劳地往她胸前拱。
苏晚低头,用下巴蹭了蹭女儿细软的胎发,指尖触到那层薄得能看见血管的皮肤,心尖像被针扎了下——
这孩子生下来就轻,这一个月她靠剩饭充饥,奶水稀得像水,孩子压根没长肉。
“砰!”
粗瓷碗砸在床头柜上的声响,惊得女儿“哇”地哭出了声。苏晚拢了拢女儿的抱被,一边轻拍了一下女儿后背安抚她,一边抬头,看见婆婆刘梅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口。
刚是她将碗砸了过来,因为苏晚生孩子好几天没人做家务,刘梅只能亲自动手。她手里端着一个碗,碗里的猪油拌饭冒着零星热气,几粒饭粘在碗沿,褐色的汤汁溅出来,在褪色的碎花床单上晕开一大片污痕。
“生个丫头片子还敢躲着不干活?”刘梅的眼神扫过苏晚油腻打结的头发,像冰锥子扎人,“赶紧吃!楼下洗衣机里堆着顾伟的西装、我的棉袄,洗完还得熨,别磨磨蹭蹭的。”
苏晚的目光落在那碗泛着冷光的猪油上,胃里一阵翻腾。她攥了攥藤椅扶手,指节捏得发白,声音轻得像要飘走:“妈,我……我产后总头晕,能不能煮碗红糖鸡蛋?孩子也饿……”
“红糖鸡蛋?”刘梅突然尖笑起来,声音在狭小的地下室里撞得人耳膜疼,“你当自己是少奶奶?顾家娶你回来是让你传宗接代的,不是供着你这个连儿子都生不出的废物!四个孩子,哪一个不是吃我的喝我的?你还有脸要这要那!”
就在这时,楼上传来两个孩子的哭声,许是孩子们又打架了,婆婆刻薄的话像碎玻璃扎进心里,苏晚把脸埋进小女儿的襁褓,眼泪蹭在柔软的布料上,烫得慌。小女儿还在哭,她只能轻轻拍着孩子的背,不敢再说话——她知道,再说一句,换来的只会是更难听的骂。
回想第一次来顾家,婆婆不是这个样子的,那时的婆婆待她如亲女儿一般,天天准备她爱吃的,手挽手带她逛街,给她买衣服,鞋子,公公给她准备生日礼物,顾家姐妹也是热情得亲如姐妹,结果,不到一年,全都变脸了。
先是生完老大,在月子里就不给好脸色看,寒冬腊月让她洗碗做家务,当时收拾行李要回娘家,苏晚妈妈居然打电话教训了一下顾伟,就不了了之了,然后嘱咐苏晚既然已经结婚了,就好好过日子,让她不要动不动闹离婚,闹离家出走。
从此以后,苏晚知道自己回不去了,没有退路了。慢慢地,逆来顺受,生了一个又一个,以为生个儿子就能改变命运,然而,第三胎生了儿子,也并没有改变什么。
顾家还想要第二个孙子。不是她一直想生,奈何她这体质太易受孕,而顾伟又从不顾她感受,从不做措施,哪怕后来她无数次拒绝跟他同房了,可就那一次顾伟再次强迫了她,又有了念念。
这时楼上传来钥匙开门的声响,苏晚的心猛地一跳。她抱着女儿,扶着墙慢慢站起来,腿肚子发颤,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她靠在楼梯口墙上,看着顾伟穿着挺括的衬衫走进来,公文包搭在臂弯里,皮鞋擦得锃亮,连看都没看地下室的方向。
“顾伟,”苏晚伸手拉住他的衣角,指尖触到冰凉的布料,“我有话跟你说。”
顾伟猛地回头,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他看见苏晚蓬头垢面的样子,又瞥见她怀里哭唧唧的女儿,语气里满是不耐烦:“有什么事不能等我上楼?我跟客户应酬了一下午,累得要死,你别添乱行不行?”
“妈今天给我吃剩饭,我身子撑不住……”苏晚的声音发紧,眼泪快要掉下来,“她还骂我……”
“够了!”顾伟猛地推开她的手。苏晚没站稳,踉跄着后退两步,怀里的女儿哭得更凶了。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满是厌恶:“我妈拉扯我不容易,她年纪大了,你让着点怎么了?天天就知道抱怨,这个家不是我一个人撑着的?”
他说完,转身就往楼上走,皮鞋踩在楼梯上的声响,一下下砸在苏晚心上。她看着那道消失在拐角的背影,怀里女儿的哭声渐渐弱下去,只剩微弱的哼唧,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砸在孩子的襁褓上。
他曾经也是个温柔体贴的男人,谈恋爱的时候,自己舍不得吃饭,也要给苏晚买衣服鞋子,出门会牵苏晚手,天冷会脱自己外套给苏晚穿,会为苏晚忤逆父母,好像这都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夜深了,楼上的电视声和刘梅母女的笑声顺着楼梯缝飘下来,像针一样扎着苏晚的耳朵。刘梅虽然刻薄,但是把她却把孩子们照顾得很好。小姑子嫁了人也天天带老公孩子回顾家吃住,刘梅没让她自己儿子女儿做过半点家务,这可能就是有妈妈守护,可惜苏晚妈妈前几年过世了,她连最后一眼都没赶回去。
她坐在这无力争扎的深渊里,眼泪止不住的流,怀里的女儿终于睡熟了,小嘴巴还微微张着,像是还在找奶吃。
苏晚摸了摸孩子干瘪的小脸,万念俱灰——她连让孩子吃饱的能力都没有,为了照顾孩子,这么多年没有收入,嫁妆又早被顾家人设计骗走,结婚时候的首饰被婆婆收走,孩子们也被教坏,活着还有什么用?
她怀里抱着熟睡的孩子摸索着从床底拖出旧箱子,里面装着她大学时的东西。翻了半天,终于摸到那个布满划痕的智能手机——这是她唯一没被婆婆搜走的东西,藏了三个月,只剩一格电了。
她偷偷把充电器插在楼梯间的插座上,屏幕亮起的瞬间,冷光映在她满是泪痕的脸上。
她点开邮箱,想给远方的父亲写封遗书。虽然恨父亲对自己不管不顾,但生养之恩还未报,指尖在屏幕上发抖,“爸,对不起”刚打出来,眼泪就滴在屏幕上,晕开了字。可就在这时,无数封未读邮件突然弹了出来,最上面的几封,发件人是她大学时投稿的文学网站,标题像光一样扎进她的眼睛:
【“绥安”大神,您的《星辰微光》入选本站“十年经典”!】
【《星辰微光》百万版权分成结算通知,请查收!】
【“绥安”老师,诚邀合作新作,待遇从优!】
苏晚的呼吸瞬间停了。她以为自己看错了,用力揉了揉眼睛,指尖颤抖着点开邮件。作者后台里,那串带着小数点的数字——1280000.56,像一道惊雷劈在她心里。百万……她大学时熬夜写的小说,竟然真的能换来这么多钱。
她捂住嘴,眼泪汹涌而出,却不再是绝望的冷泪,而是烫得发疼的狂喜。仿佛深渊里的一缕微光,她低头,在小女儿光洁的额头上深深吻了一下,声音哽咽却坚定:“宝宝,妈妈有救了,我们能带哥哥姐姐一起离开这里了。”
她立刻删掉那封没写完的遗书,新建了一个文档,指尖在屏幕上飞快地敲着,每一个字都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搞钱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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