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望着眼前的神明，心中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神明大人，您…只有我这一个信徒了？”
君泽一怔，少年的话有些冒昧，但确实如此，祂随即点了点头。
“那我做您唯一忠诚的信徒，您愿意陪我一陪我吗？”
“？”君泽歪头，祂有些不理解少年口中的话。一般来说信徒不应该向他许愿吗？少年纯洁的灵魂似乎有些天真到傻气了。
少年似乎也意识到有些不合理，他连忙摆手说道：“不是……我，我的意思是想要您陪我一段时间。在这个世界上我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我也不想活很久，所以，您可不可以陪我一段时间？”
少年小心翼翼又饱含期待地望着神明。
神明歪头打量着眼前的少年，似乎在思考陈宋的话。
“神明大人，您不是说可以实现我的愿望吗？”
“你的生命才刚刚开始，为什么会求死呢？”君泽未尝过人间疾苦，祂对人世间的理解全都来自于信徒。祂只看过繁华街市和田园风光；只听过千万信徒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从未有人将自己的苦楚展露在神明面前。
也许有，但是，偌大的祈福声掩盖了诉苦声。在神明眼里，人只会求生，不同程度的生，生死，生活，生子，生财等等。
君泽在封印自己时以为祂永远无法解封，祂会一直沉眠于望青山，以另外一种方式永存。
陈宋一听，被他刻意遗忘的苦楚瞬间涌上心头，鼻头一酸，他哽咽着，千言万语只化为一句：
“我，没有家了。”
母亲染病，无钱医治；父亲体弱，被迫征兵；而他，幸运地逃了出来，从奄奄一息的村子里、从吃人不吐骨头的社会中逃入到望青山。
他看见了太多，他不想再看了。
“你……”
君泽有点无措，祂上前几步犹豫一下又退回原处。祂轻轻挥手，几只泛着金光的蝴蝶凭空出现飞向少年，其中一只轻轻落在他的眼睛上，像是在为他擦去眼泪。
蝴蝶落在脸上感觉痒痒的，少年心里也暖暖的。
“你，想要我陪做你什么？”
少年抬头惊讶地望向神明，那双漆黑的眼睛像是装满了星星，他微微一笑惊动了蝴蝶，那只灵蝶扑动着翅膀飞回神明身边化作点点金光。
在神明的帮助下，陈宋在神庙后建了个小茅屋。
少年平躺在简易的木床上，耳边是蝉鸣，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木香，紧张的心终于悬下了。他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要做什么，但是在这一刻，他只想好好休息，因为这是他赊来的安宁。
“又睡懒觉，还不起床。”
熟悉的声音将少年从睡梦中拉醒，他揉搓着睡眼望向声源。一位面容和蔼穿着朴素的妇人朝他笑道：“瞧瞧你都睡糊涂了，快点……诶，这孩子干嘛呢?”
看清妇人面容的那一刻，陈宋扑了上去抱住妇人，情绪冲破堤坝，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娘…我好想你……”
“这傻孩子说什么呢，你还真睡傻了啊。”妇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轻轻拍了拍少年的后背,“做什么恶梦了？
“娘，不要离开我……”
“不离开，乖，别哭了。”
妇人温柔地抚摸陈宋的背。
一只闪着金光的灵蝶不知从何飞来慢慢停落在妇人的肩膀上。妇人脸色一变，眼神闪过一丝悲伤，她颤着声音柔声道：“阿宋，生死有命，放下过去努力生活。”
少年呆愣在原地，千言万语卡在喉咙里，他只能无助地喊道：“娘……”
“回去吧，回到你该去的地方吧！”妇人的身体开始变得虚化。
“娘，我听你的话，我都听你的，你能不能不要离开我？”陈宋用手擦干眼泪，憋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娘，我都听你的，你能不能不要留我一个人……”
“没有谁可以一直陪着你，阿宋，听话，回去吧……”
妇人温柔地揉了揉少年的头，她的身子渐渐消散化成点点金光。
陈宋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周围的环境不断变化，往事与现在交织呈现在眼前。他仿佛回到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周围是玩伴，他们正在听村子里最有资历的老爷爷将望青山的传说；他又像是处在那段最煎熬的时光，娘在病床上奄奄一息，他却不能靠近，爹在他的面前被人拖走，他什么也做不了。而他呢，他只能逃亡似的奔跑，从日出跑到日暮，从北青村跑入望青山；最后他又回到了破败的神庙内，熟悉又陌生的神明望着他。
“你，该醒了。”
陈宋猛地惊醒，他大口喘着气，久久不能平复。
“嗯？”
君泽望着泪流满面的少年，心中充满了疑惑。
凡人看上去真弱小，他们在睡梦中感到痛苦，在生活中感到痛苦，仿佛只能在痛苦的人生中祈愿获得幸福。可人看上去明明是这么弱小，却能用信仰创造一个神明，毁灭一个神明。想到这，君泽那半颗神心又开始动摇。
等陈宋回过神来，他已经分不清脸上是泪水还是汗水。
时间缓缓而流，日子平平淡淡的就过去了，没有什么令人瞪目咋舌的事情发生。
陈宋每天清晨都会摘些野花放在神像面前，有时候还会摘些野果。
君泽以为他在祈愿，但少年每次都一言不发，像一个朝圣者庄重又谨慎地做着那些。
做完之后，他会跟在君泽身后，像一个小尾巴一样，祂去哪里，他就去哪里。
一开始，神明并不予许少年跟在祂身后，少年在偌大的望青山里寻找君泽，就像海底捞针，不见祂半点影子。即使陈宋跑遍整个望青山也找不到祂。
在一次漫无目的的寻找中，陈宋一不小心又从滑坡滚落，摔进一个不大不小的坑里。少年一个翻身平躺在落满枯叶的地上，那双漆黑的眸子透过叶隙望着湛蓝天空，阳光的阴影随着风的摆动不均匀地落在脸上。
“唉…”
若不是痛感传来，身上的青袍还在，不然少年会认为这一切都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大梦一场罢了。
他无事可做，无处可去，他像个溺水的人将神明视作水中稻草，只能紧紧握住。回想起那次许愿，他突然感到后悔。少年用一个卑劣的愿望困住一个神明同他待在山林中无所事事。
祂不想让自己跟着，是不是讨厌他呢？思绪像断了线的风筝四处飞扬。
有点心烦意乱，陈宋干脆闭上了眼睛，想将那些扰人的想法赶出大脑。
“陈宋。”
清冷空灵的声音响起，少年如梦初醒般睁开双眼，君泽逆着光站在他眼前俯视着陈宋，面上无喜无悲，那双悲悯苍生的眸子默默注视着他，眼中只有他一人。
这样的人，不，这样的神明祂是不会真的生出对个体的厌恶。
那双白皙修长的手向他伸去，少年愣了愣，随即握住了祂的手。
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的。
君泽没有说什么，陈宋也一言不发。二人一前一后走在静谧的山林中回到神庙后的木屋中。
许是神明察觉到少年的不安，也许是神明对信徒的再一次纵容，祂渐渐允许陈宋跟在身后。
少年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便将那些忧绪抛弃。陈宋见神明不再避着他，于是他十分兴奋地采摘了花丛中最美的花，野果中最饱满的果子放在神像面前。
陈宋第一次跟着君泽逛山时，一蹦一跳的，左瞧瞧右看看，眼中充满了好奇。他原先入山时，被饥饿和恐惧充斥着，根本无心欣赏山中景色，只觉得这山张着大口就要将自己吞噬。时过境迁，如今再看，完全是不同的体验。
少年会在日暮时跟在神明身后慢慢走到山顶。君泽不会主动说些什么，祂只会用那一双充满慈悲怜悯的双眸俯视众生，俯视整个山林，谁也猜不透祂在想什么。
也许是受君泽影响，陈宋又不禁乱想起来。他当时为什么要用愿望锁来这片刻安宁呢？他无事可做，每天都是重复的、单一的生活。
一只闪着金光的小鸟飞来，它围着少年转了几圈，少年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它吸引住。
晚霞渲染天空，大雁从中掠过，君泽挺立地站在山崖上，点点金光围绕在祂身边，万物众生与祂相融。可少年却从神明的背影中感受到了无限孤独，却不会让人怜惜，仿佛神明本该如此。
回去的途中，陈宋仰着头望了望天上闪烁的星星，他总会问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君泽会选择性的回答。
“您为什么每天都要去看落日？”
“……”
“您为什么不用神力修复神庙啊？”
“神庙乃信徒所建，哪有神明建造之理。”
“哦，那我以后帮您……不对，我没有以后了……”
“……”
一开始，陈宋对君泽满怀敬意，但随着相处，陈宋不再害怕祂，无论他说什么问什么，君泽面上毫无波澜，像死水一样平静。
“你为什么会将自己封印啊？”
“……”
“神明大人，你就说说你的故事呗，作为你的信徒我很好奇~”
“……”
“你就说说嘛。”
“过往之事不可追。”
“好吧……”
君泽不明白少年为何总能充满活力地问祂一堆根本不想回答的问题，这一点也不像即将要赴死的人。君泽刚解封时身体有些虚化，没想到与少年相处之后，祂的神力开始变得充沛起来。君泽原以为解封后祂就会神力消散，消亡于世，祂没有想到少年竟然真的会信奉祂。
神明存于信仰之力，存于信徒心中。
君泽在少年身上又看见了神明存在的意义。那半颗僵硬的心也变得暖和起来。
君泽曾在梦中窥见了这个十四岁少年短暂的一生，他恰逢苦难的时代，被迫失去一切。只因怀着童年的好奇便登上了望青山。在生与死的纠缠中，他遇见了祂。却因为没有生的动力许下了这个荒唐的愿望。
君泽不懂世俗，但祂清楚人一生所求不过是功名、亲情尔尔。所以，祂想为自己唯一的信徒赠下真诚的神泽。
起码，留下一点生的动力。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