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亦廿是在一阵令人窒息的闷热中惊醒的。
窗外还黑着,耳边环绕的呼噜声更显屋外寂静。
意识回笼的瞬间,最先感受到的是身体仿佛被撕裂的剧痛和肺部吸入烟尘的灼烧感。
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宿舍熟悉的天花板,但在梦里它裂开了一条巨大的缝,周围墙皮块块剥落,露出赤红色的天空,充满了不祥。
窗外传来连绵不绝的爆炸声和渺远而绝望的哭喊。
世界的根基正在崩坏。
路亦廿抹了把头上的汗,却仍蜷缩着裹紧了被子,烦躁的嘟囔了一声“靠。”
……
第七天。
“咚”地一声,腿猛地往前一蹬磕在了桌子上,吓得前桌一个哆嗦。
路亦廿再一次从数学课上惊醒。
这一次,是真的惊醒。
只不过没有烈焰,没有崩塌,只有讲台上班主任李建军洪亮到有些刺耳的声音,还在不依不饶地讲解着函数的单调性。
“所以,在这个区间内,导数值恒大于零,函数单调递增……”粉笔在黑板上划出清晰的轨迹,发出“哒哒”的脆响。
窗外是四月的午后,阳光透过杨树层层叠叠的叶片,在课桌上投下斑驳的光点,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粉笔灰微粒,混合着一股……辣条味?
谁上课偷吃辣条了?
隐隐飘来的味道缓解了路亦廿急促的心跳。
冷汗浸透了他后背的校服布料,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冰凉的黏腻感。额前的黑色碎发也被冷汗濡湿,凌乱地贴在额角和鬓边。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指,缓缓吐出一口气,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留下几个清晰的印记,伴随着隐隐的刺痛。
这是第七天了。
连续七天,从同一个莫名其妙的噩梦中惊醒。
在梦里,这个世界是一本荒诞离奇的狗血虐恋bl小说。主角是他同校的两位风云人物——顾渊和沈橙。
两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竹马,本该水到渠成的感情,却因各种低级到令人发指的误会和“打死不长嘴”的奇葩设定,彼此折磨、互相伤害、痴缠纠葛了十余年。
最终,故事以沈橙身患绝症却倔强地隐瞒病情,在一个雨夜凄凉离世;而顾渊在痛失所爱后彻底疯狂,不知动用了啥超自然力量,竟拉着全世界一起陪葬为结局。
而他,路亦廿,只是这本三流小说里,主角攻受高中时代一个连名字都可能只是背景板的路人NPC同学。
他和主角攻受也就是见了面点下头的交情。
梦里,他的结局和地球上几十亿普通人一样,无声无息、莫名其妙地湮灭在那场为两个人的“凄美爱情”殉葬的、全球性的灾难里,连一朵小小的浪花都算不上。
“不是,他有病吧?”
这是路亦廿第一次从这离谱的梦境中惊醒时,脱口而出的。
难以置信,为了两人的爱情拉全世界下水,这是什么品种的神经病?作者脑子被门夹了吗?
然而,当同样的梦境,以不同的片段、却连贯得令人毛骨悚然的逻辑,连续七天在他睡梦中准时上演,细节一次比一次清晰,人物一次比一次鲜活。
甚至连顾渊引爆世界时那绝望而疯狂的眼神,以及沈橙临终前苍白脆弱的微笑都纤毫毕现后,那点最初的荒诞感和吐槽欲,逐渐被一种细密冰冷的恐慌所取代。
尤其是刚才这场梦,他清晰地“看”到了顾渊站在一片废墟之上,眼睛里一片疯狂与死寂,毫无生气。
紧接着是天崩地裂,大地轰鸣,他所在的教室天花板坍塌下来,炽热的气浪和强烈的失重感猛地袭向他……
太真实了。
那种濒临死亡的窒息感,真实到让他每一次回忆都胃部抽搐,喉咙发紧。醒来已经几分钟,掌心依旧残留着仿佛触摸过滚烫碎石的灼痛幻觉。
真实到让他无法再简单地将其归咎于期末考试压力过大,或者睡前看了什么奇怪的小说,甚至吃了不对的东西。
这也太神经了吧。
下课铃声尖锐而突兀地响起,恰到好处地打断了李建军关于“高考鸡汤”的未尽之语。
教室变得喧闹沸腾,桌椅拖动时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刺啦”声,同学们的说笑声、收拾书本的哗啦声、迫不及待冲出教室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平凡而真实的生机。
路亦廿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那股躁动不安的惊悸。
他看着前桌撅着屁股企图抢别人零食的扭曲身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仅凭几次噩梦,哪怕它们再真实、再连贯就断定一个人能毁灭世界,这太抽象了吧。
他需要验证。
路亦廿从抽屉里拿出笔记本,在页面顶端写下了“噩梦记录”四个字。
然后,他凭借这几天被噩梦强行锻炼出的惊人记忆力,尽可能详细地罗列下梦中出现的关键人物姓名、性格特点,以及一些近期可能发生的、具有转折意义的关键事件节点。
笔尖在纸面上沙沙作响,每一个名字的落下,都让他的心沉一分。
“顾渊、沈橙、池岁、周屿轩……小说主角全在一个学校也真是……”
“二十,发什么呆呢?脸这么白,走啊,厕所放水去!”一个充满活力的声音在耳边炸开,同时胳膊肘被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路亦廿6月20号生日,因着这个“廿”字,平时玩得熟的同学喜欢称他为“路易二十”。
喊他的是他的同桌周浩宇。
班里的体育委员,平时咋咋歪歪,年级有名的“大喇叭”,根根立起的刺猬头永远精神抖擞。
路亦廿几乎是本能地“啪”一声合上了笔记本,速度快得有些异常,甚至带着一丝心虚。
他深吸一口气:“行,走。”他站起身,不动声色地将那个笔记本塞进抽屉深处,用几本厚厚的教辅书压住。
周浩宇无疑是他验证梦境真实性最佳的信息来源。他那张八卦的嘴和无处不在的身影,简直就是个移动校园信息库。
两人随着喧闹起来的人流挤出教室。
走廊里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笑、打闹,兴奋地商量着放学后去哪吃饭。
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鲜活而热烈。
路亦廿所在的高二(2)班在教学楼2楼左侧,再往左紧挨着1班,右边是楼梯,楼梯往右依次是3到10班,这几个班是全理班,后面几个班在3楼是全文班,而1楼则是艺体班和老师们的办公室。
想到顾渊和沈橙,“我们去1楼吧,2楼厕所人太多了。”路亦廿拉着周浩宇就往楼梯口走。
“行啊。”周浩宇也没多想。
上完厕所,路过艺体1班时,路亦廿透过人群的缝隙,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在教室门口走过的身影。
一个清瘦白皙的少年,抱着几乎比他上半身还宽的画板低着头走。他柔软的黑色发丝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侧脸线条柔和,鼻梁秀挺,嘴唇抿着一个弧度,周身散发着一种艺术生特有的忧郁气质。
沈橙。
路亦廿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
几乎是同时,走廊尽头,一个身高腿长、肌肉线条流畅饱满的少年,拍着一个脏兮兮的篮球,带着一身汗水的气息,大步流星地走来。他头发被汗水打湿,随意地撩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桀骜不驯的浓黑眉眼,周身散发着一股“别惹老子”的气场。
顾渊。
与梦中无数次出现的分毫不差,甚至比梦境更加鲜活、立体,充满了真实。
路亦廿看着顾渊径直走向沈橙,似乎是因为沈橙抱着的画板有点沉,步履有些蹒跚,顾渊眉头拧了一下,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耐烦神色,一把将篮球塞到旁边队友怀里,然后不由分说地接过沈橙手中画板,嘴里好像还不耐烦地嘟囔了一句“麻烦精”或者“走路不看路”之类的话。
沈橙的脸颊瞬间染上了一层薄红,像是有些窘迫,又像是早已习惯这种相处模式,他小声争辩了一句什么,声音完全淹没在走廊的嘈杂喧闹里,却没有真的拒绝,只是默不作声地加快了脚步,试图跟上顾渊的步伐。
周围有相熟的同学投去或暧昧、或了然的目光。一切都和梦里的日常片段完美地对上了。
路亦廿站在原地,指尖变得冰凉麻木。
周浩宇还在他耳边叽叽喳喳,声音却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变得遥远而不真切:“哎,你看顾渊和沈橙,又来了,天天这样,就顾渊那狗都嫌的臭脾气,一点就着,也就沈橙受得了,跟个小媳妇似的……”
周浩宇后面还说了什么关于他们俩的趣闻轶事,比如顾渊上次为了沈橙跟高三的学长打架,或者沈橙偷偷给训练受伤的顾渊送药之类的,路亦廿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的目光越过喧闹拥挤的人群,看向走廊另一头在办公室门口和老师说话的另一个人身上。
那人同样穿着蓝白相间的普通校服,身形却显得格外清俊挺拔,肩线平直,气质与周围的嘈杂浮躁格格不入。
他微微垂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正安静地听着老师说话,时不时点一头。
侧脸线条利落干净,鼻梁高挺,周身散发着一种稳定而疏离的气场。
阳光从他身后的窗户落进来,在他周身形成一圈模糊的光晕。
池岁。
那本“小说”里,对沈橙爱而不得、在后期逐渐黑化、行事不择手段、最终间接加速了悲剧进程的“疯批男二”。
仿佛是察觉到了他带有探究意味的审视,池岁转过头,抬起了眼。
刹那间,两人的目光在隔着人群的走廊里,不偏不倚地相遇。
池岁的眼神很平静,像寒潭,水面上无波无澜,澄澈却望不见底。
没有任何明显的攻击性,甚至没有好奇,只是纯粹地“看到”,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凉意,仿佛能轻易剥开一切伪装,看穿他人心底最隐秘的恐惧。
路亦廿心里猛地一咯噔,像是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刺了一下,几乎是本能地,率先移开了视线,若无其事地看向走廊墙壁上贴着的优秀作文展示栏。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根有些微微发烫,有种无所遁形的微妙窘迫和心慌。
他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梦中关于池岁的只言片语——“表面温和,内心偏执”、“计算精密,步步为营”、“得不到,就毁掉”……这些词语与眼前这张过分冷静俊逸的脸重叠在一起,带来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看谁呢?池大神啊?”周浩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学渣对学神天然的敬畏,以及一点点的怂。
“啧,这位可是真大佬,次次年级第一,稳坐钓鱼台。就是太冷了,跟个移动冰山似的。听说他家境好像也挺厉害的,不过他自己从不提,独来独往的。”
路亦廿含糊地应了一声。
人物,全部对上了。虽说在一个学校,也当了一年多的同校同学了,但路亦廿平时也就在自己的小圈子里和自己几个小伙伴一起玩,除了每次考试领奖时遇见池岁,对于那本“小说”里的其他人,他其实还真不怎么熟。
现在,名字,外貌,人物关系……甚至连那种微妙的氛围感,顾渊对沈橙那种笨拙又霸道的在意,沈橙的隐忍敏感和默默关注,都一模一样,严丝合缝。
那么,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件呢?那些在“噩梦记录”本上被重点标注的、即将到来的“关键节点”。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指,这不是梦。他现在是清醒的。这个阳光明媚、充满活力的校园是真实的。
那个连续七日、夜夜不休的噩梦,可能,不,极大概率,不是简单的梦境。
它是一种预警,一种关于未来走向的预知,或者,某种更难以理解、更超乎他现有认知的东西。
他可能,真的生活在一个即将因为一场蹩脚狗血虐恋而毁灭的、脆弱得可笑的世界里。
不行,绝对不行。
他不能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无声无息地给这两个恋爱脑的“凄美爱情”陪葬!
他还有大好的年华,还没买游戏新出的角色皮肤,还没跟爸妈说下次家长会他进步了五名,还没吃遍学校后门那条小吃街的所有新品……他不想死!
他必须做点什么。
想要改变那个毁灭性的结局,就必须从源头入手——想方设法阻止顾渊和沈橙走向那个“BE”的终点,化解他们之间的致命误会,让他们顺利Happy Ending。
同时,必须尽力隔绝一切可能导致悲剧恶化的外部因素和潜在威胁,比如……池岁。
想到这里,路亦廿再次看向池岁所在的方向,眼神里已经没有了最初的窘迫。他将池岁标记为“一级防范对象”。
为了活下去,他这个曾经的背景板NPC,恐怕得亲自下场,当一回任劳任怨的“爱情保安”了。
只是,这场关乎世界存亡的“战役”,该从哪里打响第一枪呢?
他沉默地走回教室,重新拿出那个黑色硬壳笔记本,笔尖在“噩梦记录”的下方停顿片刻,然后用力地、一笔一划地写下了四个字——自救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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