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尤利亚·安格尔森,这个名字在那个隐秘的魔法界相当有名,在魔法师们鼓捣出的【麻瓜不知道的世界】APP上拥有属于自己的词条。百科里是这么叙述的:
“代号【饲魔者】的尤利亚·安格尔森是一位出生于XXXX年的黑魔法师,身体的90%、灵魂的60%组成为人类,其余组成部分为恶魔。
“他的生母是大名鼎鼎的魔女爱丽西丝·安格尔森。爱丽西丝女士于XXXX年与一名麻瓜成婚,同年怀孕,但一位来自深渊的不知名恶魔盯上了她的胎儿。恶魔想要以胎儿的身体为介质来到人间,被爱丽西丝女士发现并斩杀。但胎儿的身体与灵魂已经同深渊连为一体。
“这名胎儿——也就是今天的【饲魔者】尤利亚·安格尔森——属于既非恶魔也非人类的全新物种。爱丽西丝女士试图稳定其存在,使用了禁忌魔法,最终失败。虚弱的魔女被神圣修道院发现并收容,她的孩子由修道院抚养长大。
“即使是神圣修道院也无法阻止来自深渊的呼唤。【饲魔者】尤利亚·安格尔森长大后,从深渊的梦境中习得了黑魔法,成长为当今社会最天才最具潜力的大魔法师之一。
“他的身体上寄宿着恶魔,他的灵魂里流淌着来自深渊的魔咒。当他的纹身化作有实体的影子,恶魔的力量将吞噬世界上的一切。”
在那个普通人一无所知的世界里,尤利亚这个名字是一柄鲜血淋漓的屠刀,悬挂在每个人的头颅之上。
然而此时此刻,在这个倒霉事总是接踵而至的平安夜,尤利亚感觉自己就像一袋霜冻的土豆被驯鹿驮在了身上,不知道要被运往哪里去。他头晕眼花,完全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被一头散发着神圣气息的动物轻而易举地压制。
这真是太耻辱了!尤利亚保持着被气到发昏的状态。直到驯鹿降落,他才哆嗦着找回了身体的主权。
驯鹿降落在一栋夸张的大厦里。这里的布置都是黑白瓷砖和亮闪闪的玻璃,麻瓜的现代科技打造出了这样一座对黑魔法师而言过分前沿炫目的国度。驯鹿呜呜地鸣叫着,然后尤利亚便听见了那个使他浑身的血液开始凝固的声音:
“……尤利亚?”
人类的声音,年轻男性,精力旺盛,能量充沛。除了因为过分的震惊和情感动摇而引发的颤抖之外,那声音里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但是对尤利亚来说,这个声音比全世界的魔咒都更能令他手脚发软、呼吸停窒。
成年的凯斯·科尔多就站在那里,穿着悠闲风骚的家居服,手上的鸡尾酒杯已经摔到了地上。他看着瘫倒在驯鹿身侧的尤利亚,发出了令尤利亚心碎的声音:“你受伤了?”
凯斯的第一反应是紧急呼叫他的医疗团队。尤利亚艰难地伸出一只手制止了他:“放弃吧。魔法造成的伤,普通的医疗手段不可能有用。”
于是凯斯无措地放下手机,开始请求驯鹿的帮助:“你能治好他吗?”
驯鹿满怀期待地睁大眼睛:“这是你要许的愿望吗?”它希望能尽快完成任务,如果凯斯愿意更改他那个麻烦的愿望,那么对驯鹿来说真是一件大快鹿心的好事。
尤利亚冷笑着插嘴:“你去恳求它也没有用。光明的力量救不了我,只会连我一起烧死。”
凯斯悲伤地转过头来,深深注视着尤利亚:“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我们的重逢,但我从来没有想过……居然会是在你生命垂危的时候。难道我等待了这么多年,只是为了看着你死在我的面前?”
一般来说,与前男友的重逢会面总是需要矜持和镇定。在凯斯过去的幻想中,尤利亚再次见到的他应该是一位成熟而冷淡的成功人士,不会再对尤利亚的神秘力量感到胆怯,能够谈笑自若地同尤利亚打招呼,再夹枪带棒地讽刺他当年抛弃自己的恶行。
可是,他没能想到自己再遇见的会是这样的尤利亚。
时光似乎在尤利亚的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依然是一个单薄苍白的黑发青年,长着一副似乎对世上的一切都心怀警惕的病态面容。他蜷缩在地上,像一只小小的受伤刺猬,浑身上下都沾满血迹。
凯斯蹲下身,情不自禁地向着尤利亚靠近。这一刻他万分遗憾自己的财富只是麻瓜的财富,无论他多想,都没有办法帮助尤利亚擦干他流出的鲜血。
但至少他的手可以擦干净尤利亚眼角干涸的泪痕。
尤利亚别过头去,有些不自在的绷紧了身子。
凯斯悲痛地说:“我能为你做什么,尤利亚?”
尤利亚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忍耐住那种使他头痛欲裂的崩溃,发出嗤笑:“谁允许你擅自开始为我哀悼的?我离死还早着——只要我不想死,谁都杀不了我。”
凯斯的眼睛亮起来。在那一闪一闪的星星般的眼神中,尤利亚仿佛又看见了当年那个十八岁的灿烂少年。尤利亚被刺痛了,瑟缩了一下,更用力地转过头去。
“我需要一个安静的房间,一张干净的床铺,以及食物和水。”尤利亚疲惫地吩咐道,“除此之外什么都不需要,我会自己治疗自己的。”
只要是物质财富,凯斯家中都不会缺少。尤利亚很快就得到了一间对于黑魔法师来说过分奢侈、舒适到有侵蚀意志力之嫌的豪华屋子。
屋内还附赠一位怎么都不肯走的房主本人。
“丢下伤患一个人是极不道德的举动。”凯斯诚恳地说,“我不会离开你的。你也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不是吗?”
凯斯坐在床边,这让尤利亚的脑海一片混乱。不行,他得清醒一点,于是尤利亚努力赶走凯斯:“我要施法了,你可能会感到不舒服。”
“不会的,”凯斯大言不惭地说,“见证未知的奇迹是一件让人兴致盎然的事。”
他说话的艺术越来越厉害了。尤利亚发现,成长了十年,自己的口才依然完全不是凯斯的对手,这让他十分不满。
“明明以前你见了黑魔法都会紧张。”尤利亚赌气一般抱怨道。
凯斯忽然停顿了一会儿,再开口时,他的语气像夜风一样冰冷而忧郁:“尤利亚,你再仔细回想一下,无论我曾经有过什么样的感受,我是不是都没有因此离开过你?事实上……会因此抛下我的那个人是你。”
屋内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尤利亚的脸上忽然露出相当痛苦的表情,他痉挛一般说道:“我只是选择在你离开我之前离开了你。”
·8·
高中的最后一年,万事万物都笼罩着灰色。可爱的宠物狗麦克死亡了第二次,凯斯和尤利亚一起埋葬了它,全程两个人之间一句话都没有交谈。波尔疯了,他的父母将他送进了精神病院。
黑魔法变成了两个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凯斯没有去教堂求助神父,也没有撒盐和圣水驱逐尤利亚,他只是开始和尤利亚保持距离。他们不再频繁见面,每次无意间撞见,凯斯都会干巴巴地问尤利亚“最近是否对人动用过黑魔法”,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再叮嘱他一句“不能用自己的力量伤害他人”。
尤利亚觉得他很聪明。没有不知死活地继续纠缠黑魔法师,也没有被吓到做出任何不理智的举动激怒黑魔法师。作为一个不幸碰上怪物的十八岁高中生,这已经是相当完美的应对方式。
可尤利亚觉得自己的心在接受一场漫长的凌迟。
他想要那个总是笑着亲吻他说爱他的凯斯,而不是现在这个同他距离遥远、说话总是欲言又止的陌生人。
他想揪着凯斯的领子逼问他能不能回到从前,毕竟尤利亚一直都是有魔法的尤利亚,只要他装不知道,一切都不会有变化。
但尤利亚不是笨蛋,所以他只能反复斟酌言辞,写了很多遍稿子,最终在一个清晨堵住凯斯冲他结结巴巴的念诵:“我保证我会做个好魔法师,遵守人类社会的法律,请你和我一起保守秘密,指引我前进……”
这些话是在他过去给修女们的认罪书的基础上修改而成的。虽然他生来就是有罪的羔羊,但神圣修道院毕竟没有判处他死刑,所以尤利亚希望在凯斯这里也能得到同样的宽恕。
那个清晨,凯斯终于对着他露出暌违了很久的微笑:“尤利亚,你还是尤利亚真是太好了。”
凯斯说他还需要时间处理自己的心情,毕竟他做了整整十八年快乐无知的麻瓜。但他答应尤利亚,绝对不会把尤利亚看作怪物。
“不过你也要答应我,要选择正确的道路,选择和平安宁的生活。”凯斯说,“举例说……我建议你和我一样申请大学,将来继续模仿普通人的生活,行走在正常社会的轨道上。”
尤利亚拼命点头。当时他觉得这没什么困难的,神圣修道院和凯斯都鼓励他融入人群,他以为自己已经是一个相当完美的人类了,没有什么能阻止他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
一个月后,他们所生活的那片街区爆发连环杀人案,一系列诡异事件随之而来。
尤利亚在和平安宁的正常社会中,嗅到了恶魔与魔法的气息。他生命中的暗面如无法抑制的潮水一般尽情涌出。
“你怀疑我和那些事有关系。”十年之后,尤利亚已经能够用平静的语气叙述起一切,“每次有新的追踪报道出来,你看我的眼神都会变。当然,这一点都不奇怪,那些一直生活在平静之中的普通人都怀疑有魔鬼作祟,何况亲眼见证过我使用黑魔法的你。”
每隔一周,他们街区都有新的人死去。死相凄惨怪异,身下鲜血流成魔法阵的形状,永远有一只黑猫在尸体边驻守。
每天都有交通事故发生,导航在这一街区永远失灵。
每一只动物都在躁动不安。
“没错,那是黑魔法的杰作。”尤利亚承认。
他躺在枕头上仰望凯斯。凯斯变了,即便回想起了过去的恐怖事件,他成熟深刻的轮廓也不再为之动摇哪怕一点。
尤利亚焦躁地闭上眼睛:“但是,不是我做的。我不知道你那时究竟是怎样想的,但我想要的是100%信任,而你没有做到。”
“我担心过和你有关,毕竟情况很复杂。但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会是凶手。”凯斯低声说道,“你在学校里生活了那么久,遭受过许多恶意对待,却从来没有做出过那么严重的事情。你想犯罪的话,一定早就行动了。”
尤利亚笑了:“理智上是这样的,可从情感上来讲,我始终是异类,你做不到一点都不害怕我。”
凯斯皱紧眉头,忽然站起来走了出去。
他一定是没有办法反驳我,尤利亚想。他觉得自己获得了胜利,可是一点都不开心。
没过多久,凯斯重新推门而入,手中抱着厚厚一叠陈旧的信封。凯斯从信封中一张一张取出发黄的信函,给他看上面的文字。
“你离开之后,我特别、特别地害怕,担心你也卷入了那些恶**件,被凶手谋害……你走之后我一直在寻找你。”
凯斯叙述着,尤利亚的眼睛一点点睁大了。
“我打了无数电话,写了无数邮件,我报过警,动用人脉找过联邦特工,甚至联系过梵蒂冈的教廷。他们不得不陪着我查案,到处寻找你的踪迹,最后他们都厌倦了,尝试劝说我接受事实,然后开始安抚我、敷衍我,最后拒绝我。”
山一样的信件堆积在床边。
“这是他们按程序写给我的回信。看,这一张,‘回复:关于公民安格尔森先生失踪事件的调查请求’……落款就在今年九月。每一年我都会向他们提出新的调查要求,他们不得不重新答复我一次。就这样重复了十年。”
“我寻找了你十年,每一年都是如此。”
他们分开之后的时间,凯斯竟然是这样度过的吗?尤利亚茫然地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怎么会有人笨到十年来坚持写信给警察局,只是为了要求他们去追踪一位神通广大的黑魔法师?这太荒唐了,但尤利亚无法去嘲讽。
过了很久,尤利亚浑浑噩噩地呢喃道:“我要开始使用治愈术了,给我随便什么东西,好让我画上一个魔法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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