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普通人的家里才不会有什么适合用来画魔法阵的工具。尤利亚对此不抱希望，只求凯斯至少不要递给他一副Pad和Pencil，要他把魔法阵画在平板上……
可凯斯找来的是一截药草束成的炭笔，上头还散发着被魔药和鲜血浸泡过的气味——是真真正正的魔法道具。
尤利亚瞪着那支“笔”，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魔力残留不少，灵感力也很强……这么好的施法道具，为什么会在你的手上？”
凯斯轻轻掰开他的手指，体贴地将魔法棒塞进他手中。
“这是我从一个自称神秘学家的古董商那里买来的，他宣称这是货真价实的魔法仪器。我怀疑过他可能是骗子，不过现在有了你的认可，他的商品至少对得起这份高价。”
尤利亚艰难地支起身体，从怀里摸出几瓶药水，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施法。可凯斯还在身边，他的脑子里一团糟，一会儿紧张地感受着凯斯的气息，一会儿又反复回味凯斯的话。
“你不应该去收购这类魔法器具。”最后，尤利亚只是以一位天才魔法大师的身份作出专业评价，“买到假货才应该庆幸，至少它们不会伤害到你。”
凯斯刚刚得知魔法存在的时候，可不像是这么感兴趣的样子。高中的最后一年，他像一只敏感的猫那样时刻竖着耳朵，警惕身边可能是魔法导致的任何风吹草动。就算他后来态度松缓，主动对尤利亚表示想要了解他的魔法国度……尤利亚也从没有对他打开那扇自己严防死守的门。
属于他的那个世界充满危险和痛苦，并不适合凯斯。
而且，凯斯似乎并不喜欢那个在月光下浑身浴血的尤利亚。黑魔法师无论如何都不会拥有很美好的形象，尤利亚不希望凯斯从此更加地讨厌自己，就像神圣修道院里的那些牧师修女一样。
在尤利亚还小的时候，那些收容他的人也曾经喜爱过他的稚嫩温顺。可等他渐渐长大，魔力与天赋再也无法隐藏，叔叔阿姨们的眼神也随之冰冷起来。他们封印了他，改造了他，试图将他驯化。尤利亚忍耐了很久，才终于借着“融入社会”的契机得到了自由。
他不能失去凯斯，因为这是冷酷的人类社会恩赏他的唯一一份礼物。
可是二十八岁的凯斯就这样气定神闲地坐在他身边，看着他施法。来自凯斯的注视几乎要令尤利亚握着魔法棒的手颤抖。
当他的【恶魔之影】从衣服下面蹿出来，凯斯甚至捧场地“哇哦”了一声。
这家伙一点都不害怕。
向来以恐怖冷酷闻名的黑魔法师憋着一肚子气，完成了人生中最尴尬的一次施法。他精疲力尽地躺在法阵之中，等待黑暗为他重塑身体。
“我还有很多收藏品，不知道能不能帮得上你的忙。”凯斯兴冲冲地说。
尤利亚眼前一黑：“你哪来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凯斯从收藏室里选了一堆藏品，放在家用机器人的托盘里让它一路托了回来。尤利亚见到陌生的科技产物相当紧张，但认出熟悉的各类魔法仪器后更是眼前一黑。
拥有治愈效果的祈祷书，附有神秘祝福的念珠，能够安抚黑魔法师精神力的逆十字架……一个无魔力者居然能收集到这么多宝物！
凯斯一件一件拿起来炫耀，讨好似的放到他枕边：“这可是我从世界各地淘来的珍品。听说我有这样的爱好，很多人挖空心思讨好我，其中掺杂了不少居心叵测的骗子。当然，其中也包括你的同僚们。有不少一看就不正常的黑魔法师试图用一些仅仅附加了一点小魔法的破玩意儿坑我的钱，可我就算没有魔法，也是个聪明人，我让他们互相纠查检举，把坑人的破烂都清了出去。”
搅动全球风云的智能制造业新贵K.J.科技，他们的年轻老板凯斯·科尔多居然是个沉迷魔法的神秘学爱好者。这实在是一桩奇闻。员工和合伙人都不能理解他，那些像是从魔幻小说里走出来的怪人魔法师也会用讥诮的眼神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自寻死路的蠢货。
凯斯知道自己是在玩火。可是那伤人的魔法火焰中存在着尤利亚的气息，所以他只能像卖火柴的小女孩那样，为了见到明知虚假的幻象而一次次点燃火焰。
“绝对不可能……到底是谁干的？”尤利亚气急败坏，脱口而出，“早在七年前的魔法集会上，我就警告过全大陆的黑魔法师和异种生物不许靠近你。他们还敢卖东西给你？”
七年前，提前修完学分从大学毕业的凯斯创建了K.J.科技，他的技术专利被评为本年度最划时代的发明。尤利亚在街边的大屏新闻中看见凯斯的名字，默默驻足凝望了很久。尤利亚想，凯斯在凯斯的世界里也总会遇上新的挑战，新的难题，而尤利亚不能在他的身边支撑他，唯一能做的只有保证自己世界中的一切黑暗污秽不会侵扰到他而已。
同年，解开教会封印的尤利亚在魔法集会上大展身手，击败了全大陆的豪强，证明了自己可怕的实力。黑暗国度的生民具有崇拜强者的天性，他们对恶魔之子俯首贴耳，请求他指引黑暗的道路。
尤利亚对他们发号施令，掺入了自己的一点私心：“我禁止你们靠近一名人类，那就是K.J.科技的凯斯·科尔多。任何人都不许打扰他。”
“他只是一名普通的人类。好吧，他拥有很多钱。不过一般而言，我们是不会去打扰这种人的。”一名半龙人向他发问，“为什么您这么在意他呢？”
尤利亚对他的好奇心感到恼火，不得不掩饰道：“因为他是我的猎物。”
后来凯斯的事业一路高歌猛进，声名直至巅峰。他赚到第一桶金后，迫不及待地投资了一档奇特的综艺【寻找魔法】，同样吸引了整个魔法界的目光。因为，那档综艺的节目内容是邀请全世界的灵媒、术士和黑魔法师参加超能力测试。
【寻找魔法】的宣传力度大得不可思议，世界各个角落都张贴有它的广告，很多魔法师都被勾起了兴趣。毕竟综艺的奖励实在丰厚，对居住在人类社会大城市中的贫穷魔法师还是具有相当的吸引力。然而，尤利亚重申禁令，恶狠狠打消了他们的念头。
凯斯的综艺声势浩大，但最后只吸引来了一群骗子神棍，结局令人兴味索然。凯斯只能尴尬地面对全世界的嘲笑，假装轻松地略过这起事故，然后继续尝试各种徒劳的努力以期找到尤利亚。
此时此刻，尤利亚不小心说漏了嘴，凯斯也终于回味出其中的蹊跷。
“原来如此，我就说为什么他们总是神神秘秘地不肯靠近我……”凯斯喃喃道，“亲爱的，你怎么能这样狠心？不仅自己要从我面前销声匿迹，就连一丝希望也不肯留给我……”
尤利亚狼狈地大叫道：“你什么都不知道！那群疯子太危险了，根本不是你能驾驭的！当年要不是我阻止，约克夏和安妮特纳那两个疯子就要去你那里大闹特闹了……”
猫眼的约克夏，邪恶的改造人术士；火之女安妮特纳，成名三百年的疯狂女巫。这两位强大的魔鬼对那档节目极感兴趣，尤利亚为了阻止他们两人，不惜开展一场以一对二的死斗。
尤利亚脸上的焦急和委屈是如此明显，令凯斯敏锐的直觉滴滴发出信号。凯斯的呼吸变重了，逼迫一般追问道：“我喜欢疯子，我愿意去接近危险。你为什么不乐意呢？”
他炯炯的蓝色眼眸一动不动锁定尤利亚，像是猛虎的瞳眸锁定着猎物。
尤利亚慌张地叫喊出声：“因为你根本就不懂那些家伙有多么恐怖！他们杀人的时候才不会顾忌人类的律法！我是在救你！”
凯斯露出胜券在握的微笑：“为什么一个邪恶冷酷的黑魔法师想要拯救我？”
尤利亚呆呆地看着他。法阵运转良好，他身上的伤已经治愈了七七八八。可是被凯斯这么一问，他全身心的委屈和寂寞都翻上来，痛到浑身都在颤抖。
“我……想救你啊。”他呜咽着说。
凯斯怜爱地看着他，贴过来吻去了他脸上的眼泪。
凯斯告诉尤利亚：“这是因为你依然爱着我。”
尤利亚茫然地瞪大了眼睛。十年来，他一次次地告诉自己，凯斯就像所有的人类一样伪善而无情，他对自己的爱总有一天会消失殆尽，而自己要主动学会放手……
在他想清楚那个答案之前，窗外，离地三十层楼高处，晚风发出奇异的尖啸。
那是常人听不见的声音，但是对尤利亚而言，是能从地狱一直传递到人间的超高分贝的魔鬼嚎叫。
尤利亚猝然变色。
“他来了！”尤利亚低声吼道。
依然沉浸在旖旎氛围中的凯斯没能立刻明白一切：“谁？”
尤利亚缓缓抬起头，小男孩一般脆弱的表情已经从他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震慑地下国度的黑暗君王那冰冷而残酷的面容。
“玛特罗斯，我的仇人。”尤利亚说，“看来命中注定我们这一战会在圣诞夜迎来了结。”
·10·
玛特罗斯同尤利亚一样，是行走在人间的恶魔。作为混血儿，他也是不折不扣的“恶魔之子”。并且，由于与自己的恶魔血脉融合良好，他不但拥有强大的魔力，还能使用各式各样丧心病狂的禁忌法术。
这个疯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成为100%的恶魔，然后回归地狱。为了达成这个梦想，他四处收集“恶魔之子”的肢体，用他们的鲜血作为养料浇灌自己。
理所当然，尤利亚和玛特罗斯是不死不休的仇敌。
尤利亚不情不愿地向凯斯介绍这些，又开始动摇：“是因为我在这儿，他才追到这里来的。或许我应该马上离开。”
“然后再消失十年？”凯斯皱紧眉头，“我宁愿那个什么玛特罗斯马上进来咒死我，也不愿再度过没有你的整整十年。”
尤利亚生气了，但他不知道要怎么说服凯斯。或许因为今夜的凯斯又用那种只会在他梦里出现的眼神看着他，所以他的内心深处也飘飘然地醉了，不愿离去。
凯斯悲伤的看着他：“尤利亚，让我陪着你吧。你爱我，你需要我。我不会让你在面对敌人时孤身一人。尽管我没有魔法，但我会用尽我的一切去守护你的。”
说完，凯斯拿出手机，输入密码，启动了几个尚在测试中的功能。
夜幕中，这栋漆黑大楼的内部传来隐约可闻的震动，像是沉眠的巨兽苏醒了。
“武装防御系统已经全部启动了。”凯斯扫视着屏幕，尽量用最简单易懂的语言向尤利亚解释。
“根据雷达和红外系统的自动分析显示，现在楼外800米处，大约25层楼高的位置，有一个人形物体正向我们飞来。我想那就是你说的玛特罗斯，毕竟没有正常的人类能站到那么高的位置。”
尤利亚呆呆地看着屏幕，高中听物理课时那种令人头疼的感觉似乎又回来了。
凯斯沉吟着，冷酷地谋算：“他在这个角度，正好可以来上一炮。”
随着他的指令，大楼中某一层的窗户缓缓上升，露出底下黑沉沉的炮口，向着空中那个渐渐清晰的人影发动了镭射炮。
砰！
炮火正中飞翔的魔法师，他像一只突然遭袭的黑鸟那样直直从天空中坠落。
尤利亚目瞪口呆。
……现在的普通人，真可怕！
“为什么你的家里会有这么强力的武器？”尤利亚迷惑地问。他放了一个侦察术出去，由此察知道玛特罗斯在刚刚的炮击中损失了大半身体。
那个混蛋此刻正一边召唤恶魔修补身体，一边怒不可遏地重新为自己施加防御术。黑魔法师的防御术能很大程度上消除魔法攻击，对火、雷、电等常见元素也有免疫效果，但刚刚的镭射炮实在是蕴含了太巨大的能量，即使以玛特罗斯的能力也无法完全消化。
凯斯的脸上露出由衷的愉悦：“我在家里装了不少军火。这里的设备大多经过我的改造，比普通的军事基地还要强多了。”
看见尤利亚的眼神，他连忙补充道：“哎，亲爱的，别这么看着我。我是大富豪，生活中必然要处处小心。而且这很酷，不是吗？”
当然，最酷的还是他终于有机会发过来让黑魔法师前男友为他瞪大眼睛了。
尤利亚的脸上多了点笑意。可是时间紧迫，他必须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玛特罗斯的身上。尤利亚一边思考，一边命令：“你来帮我监测他的位置，用你的那堆红外线激光装置阻拦他一下。我要为他准备一个大魔法。”
目前为止，尤利亚还没有在战斗中使用过禁咒。哪怕是玛特罗斯，也不足以成为让他为之冒风险的对手。
可现在凯斯在他的身边，陪他深陷危险。他必须斩杀玛特罗斯，就在今夜，不惜一切代价。
圣诞夜的雪花不断向下飘落，把世界染成纯白。在无穷无尽的雪白之中，只有风中那个不详的影子仍然是漆黑的。
恶魔之子玛特罗斯换上防御甲，向着水晶球中预测到的尤利亚的位置飞去。他的轮廓犀利而尖锐，刚强的眼眸中燃烧着怒火。还没有见到尤利亚的面，就被狼狈地击飞了一次——对玛特罗斯来说，这是无法容忍的事。
玛特罗斯使用粉碎术击破了大厦的三重玻璃，挟裹着满天风雪闯入。他召唤出心爱的地狱三头犬，让它为他开道。
地狱犬的三个脑袋激烈摆动着，狗爪却踯躅不前。
“……嗯？”玛特罗斯疑惑了。
紧接着，他看见了面前密密麻麻的机械部队。那些灵活的小型机器每只约莫有地狱犬大小，它们背负着重型武器，侦测到玛特罗斯的气息便毫不犹豫地开火。
玛特罗斯咬牙切齿，感受到了难得的烦躁：“消失吧，该死的人类造物！”
整整拖延了十分钟，大魔法师玛特罗斯才迟迟现身。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间宽敞又明亮的人类居所，家居整洁而舒适，充满诱惑力。两个散发着活物特有温度的年轻人以主人翁的姿态并肩而立。年轻的宿敌尤利亚·安格尔森站在他的面前，好整以暇地拍拍手迎接他。
尤利亚没有对他说任何话，开口第一句就是简洁而有力的咒语：“献祭吧！夜之神与影之恶魔，听我聆讯！”
画在地板上的法阵涌出黑色的血液，寄宿在尤利亚身上的暗影像石油一样渗了出来，挣扎着凝结成恶魔的形状。玛特罗斯熟练地翻动卷轴扔出一个魔法，但他很快发现，尤利亚这次使用的法术和之前都不一样。
影之恶魔的身形无限膨胀，化为遮蔽他全部视野的黑夜。玛特罗斯感受到一只巨大的手捏住他的喉咙。
“咳咳……尤利亚……你居然！哈哈哈……咳咳……这下你也是恶魔了……”
玛特罗斯体会到死亡的临近。但他只是贪婪地注视着尤利亚，露出扭曲而欢欣的大笑。
尤利亚全神贯注，注视着宿敌的挣扎。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波动。
这是尤利亚赌上性命的一击，他不在乎要为之付出的任何代价。哪怕是彻底的堕落。
凯斯温暖的手伸了过来，摸索着握紧他的手。尤利亚的眼神就在这一瞬间无法克制地闪烁起来。
不管下多少决心，他就是无法戒断凯斯。身体背叛他的意志，回握住凯斯的手。
然而，洁白的圣光——以及其他圣诞配色的亮光——突兀地亮了起来，像一道午夜的闪电撕破浓密的黑。
圣诞驯鹿踩着叮当摇晃的铃铛声跳了过来，啾啾叫道：“我嗅到了地狱的气息！这里是圣诞夜，恶魔退散！”
尤利亚的【暗影献祭】被打断了，玛特罗斯得到一瞬喘息的机会。尤利亚失控地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片刻之后，他怒吼起来：“你这XXX的畜生！谁允许你打断我的魔法的，我要把你做成鹿肉！”
凯斯不能像尤利亚一样观测到魔法的运转，但凯斯能观察到尤利亚表情的每一个细节。他知道现在的状况一定很糟糕，于是也疾言厉色地向那头不能治疗尤利亚、只能不停坏事的驯鹿喊道：“你都做了些什么？！要是我们两个都死在了今夜，你的任务还要找谁去完成？”
驯鹿被吓得抖抖鹿角。在它开口之前，玛特罗斯虚弱但不改恶毒的声音倒是先响了起来。
“真可笑，居然让天堂的奴隶来插手我们之间的战斗……”
他的目光掠过驯鹿，又停在凯斯的脸上。这个年轻男人英挺的面庞、魅力十足的金发，总令他感到一股莫名的熟悉。
“呵，这小子又为什么在这里……明明没什么魔力。啊！我想起来了，尤利亚，这是你高中时身边那个幸运儿？那时你就是为了他，才答应跟我走的……多么值得怀念！那时候你还很弱小！”
玛特罗斯疯疯癫癫，喋喋不休。
他的话让凯斯瞬间变了脸色。
“尤利亚，他在说什么？你当年的离开，跟他……也跟我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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