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岫回到家时,岳泽亨还没回来。空荡荡的屋子沉浸在暮色苍茫的灰蓝里,格外冷清。卸下职业女性的外壳,一阵强烈的疲惫感汹涌袭来,她只觉脑袋昏沉,太阳穴隐隐作痛。
她觉得悲凉。其实哪份工作不是在“伺候人”呢?行政也好、业务也罢,就连她曾经引以为傲的设计,最终都要向预算妥协、向甲方低头、向市场趋势看齐。
她想起高中时代,那段看似任性妄为、谁脸色都不看的叛逆期,其实只是为了躲避那个她偷偷喜欢又不敢面对的安老师而披上的盔甲。
人生在世,自由的方向也许根本不在宽度上,而是在高度上。也许,山巅真有自由的风景吧。而那座山……
她懒洋洋地瘫在沙发里,连起身开灯的力气都吝啬。目光呆滞地投向窗帘杆上挂着的那个陶瓷晴天娃娃,圆圆的笑脸在渐浓的暮色里显得有些模糊。那是前年和岳泽亨去热海旅行时买的纪念品,此后,他们就被工作和生活裹挟着,再没能一起出远门旅行过。
唯有家庭这座山,她是站在山巅上的。她遇上了岳泽亨——他是一个让她感觉到自己是主人的男人。那他怎么想呢?她感到自由,是不是因为剥夺了他的自由?
她开始耳鸣了,嗡嗡作响,像有无数只小虫在脑袋里飞。她的心脏砰砰直跳,震得肋骨发疼,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颤抖。天色越来越暗,当楼下有车经过时,晴天娃娃的影子在天花板上忽明忽暗,拉长变形,仓皇地移动,像只逃窜的老鼠。
黄岫暗自下定决心,等岳泽亨回来,一定不要理他——她一个人在家难受成这样,他居然不按时回家!这个念头刚闪过,客厅的灯“啪”一声亮了。黄岫赌气地把脸埋进沙发靠垫里装睡,任凭岳泽亨轻拍她的背,在耳边连喊了好几声“媳妇”。
“给你买了礼物,快起来看看。”岳泽亨的声音带着笑意,见她不回应,便弯下腰,一手穿过她腋下,一手托起她的腿弯,稍一用力,把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失重感让黄岫惊呼出声。她一边嚷嚷着“烦死了走开”,一边气不过,低头在岳泽亨结实的小臂上狠狠咬了一口。
“哎呦!”岳泽亨吃痛,手臂一松,黄岫跌回沙发里。他揉着胳膊上清晰的牙印,借着灯光看清了黄岫潮红的脸颊。他心里一紧,赶紧凑近了细看,用手背贴住她的额头。很烫。“黄岫,你发烧了。”
发烧?难怪浑身难受,脑袋像灌了铅。黄岫更觉得委屈了,顺手抓起靠枕就往岳泽亨身上砸,恼道:“要你管!我乐意发烧。”
岳泽亨被她这个病中还要蛮不讲理的模样逗得又是心疼又是想笑。他也不跟她争辩,利落地扯过沙发毯,把黄岫整个裹了起来,嘴上不停地哄着“好了好了,是我错了,回来晚了”,手上动作却毫不留情,把她裹成了一个只蛹,抱回卧室,塞进被窝。
黄岫紧闭着双眼,抿着嘴,一副拒绝沟通的样子。岳泽亨从床头柜翻出体温计,递到她嘴边:“乖,量一下。”
她不肯搭理他。
岳泽亨厚着脸皮笑道:“量一下,媳妇,超过38℃我们就去医院,好不好?”
黄岫狠狠瞪他一眼,嘟囔道:“先消毒!脏不脏啊你。”
岳泽亨连忙去找酒精棉片,心想自家媳妇真好哄。
黄岫含着体温计,含糊地问岳泽亨去了哪里。这时她才感到阵阵发冷。她想起年轻时烧到39.5℃还能活蹦乱跳打游戏的日子,恍如隔世。
“去买限量版球星手办了,你不是一直想要。”岳泽亨看着媳妇病恹恹的样子,觉得一万个手办也比不上黄岫重要。黄岫一听就来了精神,刚想伸手要,就被按住了。“等退烧再玩,先好好休息。”
这场突如其来的高烧让黄岫蔫得像霜打的茄子。岳泽亨看着她烧得通红的脸和萎靡的样子,心疼地劝她别硬撑,老老实实请几天假好好休息,反正有医生的诊断。
要是放在以前,以黄岫的工作狂属性,她肯定咬咬牙就扛过去了。但这一次,或许是连日来的心力交瘁叠加了身体的虚弱,她对上班这件事本身产生了强烈的倦怠感。她破天荒地给部长打了电话请假,然后便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整天。
傍晚时分,热度稍退,她终于有了精神,摇摇晃晃地走到餐桌前,打开岳泽亨出门前细心准备好的保温饭盒。
里面是温热的瑶柱海米粥,配了一小碟爽口的松仁萝卜丝。粥熬得很好,本该鲜甜可口,小菜也脆生生的,可惜发烧让她的味蕾失灵,吃什么都没滋味。
她刚勉强喝了两口粥,公司的电话就像催命符一样响了起来。黄岫皱起眉头,心里一阵烦躁,连生病都不让人清净吗?她拖着虚浮的步子找到手机,强打起精神应了一声“喂”。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比她更加不耐烦,劈头盖脸地吼道:“你们设计组怎么回事!说好今天拍摄,人也不来,器材也没到位!耽误进度你负得起责任吗!”
黄岫被这没头没脑的指责砸懵了,脑子因为发烧而转得很慢。今天要拍一个洗发水广告,但所有的设计稿和拍摄方案她早就全部交接给制作组了,后续的现场执行不该由她这个设计组长负责。
她看了眼来电显示——业务部。她捏着发胀的太阳穴尽量平静地回答:“拍摄的具体事宜,我已经给到相关同事了。我现在在休病假,过不去现场。”
“我管你在干什么!反正拍不完你别赖我!你自己去跟经理解释吧!”对方完全不听解释,怒气冲冲地吼完,直接撂了电话。
忙音传来,黄岫举着手机,气得浑身发抖。她做错什么了要受这种气?这一天天的都是些什么破事!
她无力地滑坐在地板上,眼前发黑,死死咬着下嘴唇,才没让哽咽出声。
恰在这时岳泽亨下班。刚推开门,黄岫的手机就朝他面门飞来。他下意识伸手接住,放在一边,甩掉鞋子冲到黄岫面前蹲下,“怎么了?怎么坐地上?”
看到她苍白脸上未干的泪痕和通红眼眶,他心里猛地一揪,大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缓缓将她搂进怀里,“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给你出气。”
黄岫带着哭腔喊道:“我不干了!我明天就去辞职!”
“不干了!上什么破班。”岳泽亨低声附和:“傻媳妇,不想干不用辞职,直接不去就是了。我养你,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黄岫靠在岳泽亨结实的胸膛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慢慢平复呼吸,“真的?”
“当然真的!”岳泽亨收紧手臂,嗅着她发间因为退烧而出的汗酸味,嘴角不自觉上扬,“我早就想让你辞职了。养你还不绰绰有余。媳妇,别怕,有我在呢,我保证。”
然而1小时后,尽管高烧38.3℃,浑身骨头缝都疼,黄岫还是拖着病体赶到了摄影棚。辞职?气话罢了。
她相信岳泽亨养得起她,但她恐惧,害怕全职主妇会让她失去了在他面前的独立性。她的努力坚持是她自信的底气,她是如此珍惜自己可以挺直了脊背站在他面前。正因为拥有随时可以起飞的翅膀,她才心甘情愿窝进他怀里去。
岳泽亨不放心,说要陪她,被她坚决拒绝。她怕在他身边,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她太了解自己了,在外人面前再难也会强撑,绝不肯让人看笑话。
一进摄影棚,嘈杂和混乱就扑面而来。美工正在和场务为了道具摆放而争执,副导演对着电话破口大骂,导演不见踪影。黄岫强压着烦躁,找到关系不错为人老实的美术指导小张打听情况。
小张一脸苦闷地道出原委:客户方临拍摄前突然抽风,强硬地要求将广告风格改成比基尼性感风,原本设定好的清纯可人的年轻模特罢演了,于是项目僵在了这里。
黄岫顿时头痛欲裂。这算什么事!
广告创意明明是阳光清新的海滨邂逅,女主角设定是纯情的邻家女孩,现在突然要穿比基尼,风格完全不搭。甲方的审美和任性果然从来没让人“失望”过。
“演员呢?要不我去劝劝。”黄岫揉着太阳穴,耳鸣越发严重。小张拉着她的衣角往旁边躲了躲,压低声音说:“经纪公司态度很强硬,这女孩要包装成清纯偶像出道,拍性感广告肯定不行。但客户也咬死必须泳装出镜,否则不验收。”
简直不可理喻!黄岫在心里暗骂。“那换人呢?”小张叹气说已经谈过了,两边都不让步。黄岫真想找业务部问问合同怎么签的,不是定稿后才进入拍摄阶段吗?这算不算甲方违约?
“哎呦喂,你可算来了。”副导演老赵握着电话大步走过来,明显地焦急,“我们组明天要飞海南,今天拍不完下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黄岫听老赵说话都带上回声了。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清醒些,“我刚到,这就去联系双方。导演呢?”
“在休息室里。那位爷谁敢打扰。”老赵朝棚内撇了撇眼神。
“我去打个招呼。老赵,麻烦你先安抚下大家情绪,安排放饭休息吧,最快也得一小时才能开拍。”黄岫说着,抽出几张钞票递给小张,“帮忙给大家买点饮料,降降温。记得要发票啊!”
不就是泳装吗?黄岫赌气地想,大不了改成双女主,给女孩选件荷叶边连体泳衣,自己来穿那套性感比基尼——她身材也不差,拍泳装广告也不露怯。
三小时后,高烧不退的黄岫被送进了医院,嘴唇都紫了。岳泽亨陪护了两天三夜,眼窝深陷,胡子拉碴。她的体温还有37.6℃,但人总算有了些精神。
身体刚好些她就躺不住了,赶回公司。她本想销假的,先去和部长打个招呼,提到了报销饮料钱。
部长客客气气地拒绝了她,“小黄啊,这个,不太好办。你这种情况,很难认定是必须的开销。报销不合流程,部里不好“开这种先例。”
黄岫的心被寒意罩住。她听见自己冷冰冰地说:“我还有两天病假没休完。”
等她拉开门即将走出部长办公室时,身后传来同样冷冰冰的声音:“病假休完直接去行政部报到吧。”
门在她身后慢慢闭合。她有些想不清楚,也许是这些天的高烧让她积累了太多的疲惫和麻木——这算是卸磨杀驴,还是部长对她的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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