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假的最后一天,阳光难得的好。黄岫买了两盒点心、一套婴儿裙和几套文具,去拜访老友青青。
青青是黄岫的高中同学,当年是个文文静静、说话细声细气的小姑娘,和风风火火假小子般的黄岫仿佛来自两个世界。
没人理解她们怎么会成为朋友。黄岫心里清楚,除了青青性格温柔体贴、能包容她的莽撞之外,最重要的是她们有相似的秘密:学生会干事青青一直暗恋着学生会会长方永航。
那个方永航啊,入学成绩全校最优,开学典礼上代表新生发言,从高二开始担任学生会会长直到毕业。黄岫第一眼就看不惯他,搞不懂青青喜欢那个傲娇男什么。
不过她想,青青大概也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喜欢一位年长的、胖乎乎总是笑眯眯的老师,后来对岳泽亨也是敬而远之。感情这种事,真没道理可讲。唯有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青青的小女儿不到两岁,正是对世界充满好奇、满地乱跑的年纪。小丫头白白嫩嫩,五官像极了妈妈,大眼睛水汪汪的,亮得像夜空中的金星。
黄岫一进门就把小丫头抱起来亲了半天,问她记不记得自己。小家伙一脸茫然,但嘴甜不怕生,软软地叫她“漂亮阿姨”,还大方地把最爱的电动小汽车给她玩。
青青笑着泡了一壶红茶,拆开黄岫带来的点心盒,感叹道:“你来得正好,我正发愁呢。下午有点急事要出门一趟,带着这个小拖油瓶实在不方便,不带她出去又怕她闹。”
“你去吧,有我呢,放心。”黄岫笑着把小姑娘抱进怀里揉,“宝宝太可爱了!我跟她玩,你不用急着回来。”
说着,她趴在地上陪孩子玩汽车。不一会儿小家伙腻了,她们又跑到院子里玩滑梯。
方永航性格严肃,把两个儿子管得服服帖帖,唯独对小女儿宠得没边,专门换了带花园的一楼,在院子里装了一套儿童游乐设施——粉蓝色的滑梯、嫩黄的爬架、翠绿的秋千、鲜红的顶棚,像童话里的小小城堡。
小丫头在属于自己的乐园里玩得不亦乐乎,咯咯的笑声像清脆的风铃,洒满了整个午后。黄岫在一旁看着,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心随着她摇摇晃晃的爬高走低而悬着,生怕那柔软的小身子摔着碰着。
玩了一个多小时,精力旺盛的小家伙终于电量耗尽,突然就困了,趴在滑梯顶端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皮耷拉下来。黄岫赶紧把她抱进屋,简单给她擦了手和脸,轻轻放进公主床里。小家伙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呼吸均匀绵长。
剩下黄岫独自坐在安静的客厅里,望着窗外发呆。茶已经凉了,她倒了一杯凉白开,小口小口慢慢喝。这样的生活好吗?别人家的孩子自然是可爱的,但日复一日都这样,还有趣吗?
她不知道,她没经验。作为独生女,她缺少与兄弟姐妹相处的经历。朋友的孩子再亲,终究和自己的孩子不同。尤其是她,从小就被评价“独”。有时她想,她的朋友都是主动对她示好的人,她其实很少先迈出那一步。
就在这时,隔壁房间里传来小家伙模糊地叫“妈妈”。黄岫匆匆走到房间门口,只见小家伙并没醒,睡得四仰八叉的,嘴角流着口水,想是说了梦话。
她的心被小姑娘胖嘟嘟的脸揉得绵软。妈妈的日复一日,充满了宝宝的全然依赖。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青青突然的问话吓了黄岫一跳。她回头笑道:“没什么,宝宝玩累了,睡着了。我在想这小丫头到底像谁,你俩明明都不淘气。”
青青重新泡了茶,放了张钢琴曲CD当背景音乐。她亲密拉着黄岫坐下,一边剥橙子皮,一边笑道:“不约束的话,小孩子大多活泼好动,对什么都好奇。我带老大的时候没经验,那才叫手忙脚乱。现在好多了,还能抽空收拾屋子、追追剧。”
“青青……”黄岫有些犹豫。
青青笑得温暖如春风:“有心事啊,黄岫,想问什么尽管问。”
黄岫垂下眼睛,盯着杯中载沉载浮的茶叶片,“你觉得做全职太太真的好吗?不会觉得离社会越来越远吗?每天被困在这几十平米的房子里,围着锅台和孩子转,会不会再无心欣赏天边的云霞和夜空的繁星了?”
“要说实话……”青青捧着茶杯轻抿一口,目光温柔地望着院子里的小城堡,“人生不可能十全十美。别人说再多道理都没用,好不好只能问自己。黄岫,别勉强。你有时候太在意别人的眼光了,却很少和自己对话。”
黄岫把腿缩到沙发上,抓过靠垫当枕头,闭眼嘟囔:“我好累,青青,我在你这里睡会儿。”
“睡吧。”青青拿来毯子给她盖上,正想说要是晚了让岳泽亨来接她,不想她已经睡着了。
行政部位于设计部的楼上,空间安排上更贴近管理层。这或许印证了“物理距离上更接近权力核心的人,就更容易被权力辐射”的道理,无论恩泽或是风波。
黄岫找了一个午休空闲约小纪喝奶茶,请教转行行政部门的工作法则。
两人坐在弥漫着香精和奶甜味的店铺里,小纪听着黄岫的描述,忽闪着精心接长的睫毛,挑起了大拇指,语气夸张却带着真诚的佩服:“黄岫姐,人事你都敢接?你太有勇气了!那可是个吃力不讨好的雷区啊!”
黄岫握紧了手里那杯温热的杨枝甘露——自从开始认真备孕,她连饮料的温度都开始小心翼翼。她压低声音叹道:“唉,哪里是我想接,是眼下只能接这个。吴迪,你知道吧?人事那个专员,怀孕六个月了,马上要休产假。就她那里有一个缺口。咱们从来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不养闲人的。”
“知道,那妹子是挺拼的,听说产检都只请半天假。”小纪点点头,也凑近了些,用更小的声音和黄岫咬耳朵:“姐,我跟你说,在行政部,尤其是在楼上那些人眼皮子底下,有些工作啊,你做得好、做得坏,在……”
她纤细的食指悄悄向上指了指,意指更高层的领导,“眼里,根本没区别。关键是别出错,尤其不能出那种说不清责任的错!总之,你千万要当心,做事一定要留痕迹!邮件、签字、流程记录,能备份的全部备份!手续一定要完备,宁可繁琐十倍,也绝不能图省事!我这可是摸着良心跟你说的体己话哦。”
黄岫当然明白,用力抱了抱这个心思玲珑的小纪妹妹。做总经理秘书,虽然是之一,哪个不是人精啊。小纪能跟她说这些,是难得的情分。
晚上回到家,黄岫洗漱完,站在浴室的镜子前,看着镜中那个眉眼间带着疲惫和迷茫的自己,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小纪对她这么好,和苏惠对她的那种好,是不是有什么相似之处?难道自己真的那么“万人迷”吗?
但这个想法刚冒头,她就立刻生起自己的气来——怎么就不能是单纯的脾气相投、友谊深厚呢?非要恶意揣测别人,她真为自己这乱七八糟的心思感到羞愧。
行政部金主任是个老头子——其实没那么老,但秃了就显得很老。江湖传闻,说他和总部的某位股东有点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这才坐稳了这个位置。
黄岫报到第一天,金主任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笑眯眯地递给她一个牛皮纸信封,“小黄啊,上来第一天就赶上发薪水,你真会挑日子。”他语气和蔼,但话里有话,“我们行政部啊,讲究的是规矩,不像你们设计部那么充满艺术气息。”
接着,他又从抽屉里拿出第二个鼓鼓囊囊的信封,推过来。信封与琢磨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里面显然是一串钥匙,“你来了正好,先把咱们部门的档案数字化工作担起来。你们年轻人,最适合干电脑方面的活儿了。好好干啊,小黄,”他脸上的笑容加深,露出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做行政,稳定,前途光明。”
一瞬间,黄岫无法说清楚,是从前那些吹毛求疵的甲方爸爸更难伺候,还是眼前这位笑面虎般的顶头上司更让人头疼。她能确定的是,自己已经被接过来的这串“狗链子”拴住了。
这就是未来的工作了,抬眼之间,她已经看见自己拄着拐棍颤颤微微地往电脑桌前坐下去,一边等开机,一边戴老花镜……什么叫“一眼万年”啊
——对新工作毫无期待感的黄岫,心里充满了自嘲。从前她可不会用这种态度对待专业。她觉得轻松,又有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失落。
她回到工位,拆开薪水信封。好消息是,工资条上的基础薪金涨了200块,坏消息是以后没有设计提成了,只有绩效奖金,而这个月的绩效奖金是零。
她打开电脑,开始熟悉所谓的“档案数字化”。另一个好消息是,这工作确实简单到令人发指,扫描、命名、识别、归档,她的行政生涯起步没遇到任何技术门槛;而坏消息也是这个——这破工作简直是在侮辱人类智商!正如隔壁工位那个刚刚转正、满脸胶原蛋白的小宋姑娘大咧咧地说出来的,“这活儿,给狗扔块骨头都能干!”
黄岫眼见着正好经过的金主任脸子掉到鞋面上。年轻人真猛!黄岫对着年轻勇敢的小宋姑娘直挤眼睛。
黄岫回家后把这个小插曲当笑话讲给了岳泽亨听。岳泽亨正捧着手机,全神贯注地下网络象棋。他心不在焉的连续“嗯嗯啊啊”,终于惹毛了黄岫。她钻到岳泽亨的两条胳膊和手机之间,非要他看着她,听她说话。
眼看就要将死对方,岳泽亨的心在滴血,输了要掉分的。他丢开电话,两手搂住黄岫后腰,笑道:“媳妇,有些人可以这样说话,但每个人都这样说话不太可能。你懂吧。”
“我不懂!”黄岫委屈地在他怀里扭了一下,“凭什么我上个破班上得小心翼翼。”
岳泽亨孩子气的话逗得笑出来,亲亲了黄岫额头,“你干设计干傻掉了。和人打交道才是生活中最复杂的艺术。不过你不用小心翼翼,可以随便吐槽。大不了不干,我养你。”
“你又说这个。”黄岫气呼呼地跑了。可惜岳泽亨的将军还是来不及了,因为过了计时没走棋,被系统自动走了一步拱卒,满盘皆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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