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扶光和睢棠都没有问对方路怎么走，却默契地找类似的泥坑，顺着泥坑一路往上。
中间休息的时候，睢棠吃着糖，蹲在地上看盛扶光嚼着一包压缩饼干，他虽然饿，但更倾向于用巧克力、糖这类食物补充能量。
他看着盛扶光，嘴角一勾，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只吃糖么？”
盛扶光微微侧目，心道：“因为你幼稚。”
睢棠不介意盛扶光的沉默，自问自答：“因为我不想在荒郊野岭上厕所。”
盛扶光眉头一皱，咀嚼的动作也停下了，他很敏锐地察觉到睢棠眼里的那一份戏谑。
睢棠其实很早之前就发现，盛扶光这个人有洁癖和强迫症，床铺得整齐干净，卫生间洗完澡也要全部打扫一遍，家里的垃圾绝不留到第二天，所以这会儿他是故意那么说的，现在看到盛扶光吃瘪，便哈哈大笑起来，差点将嘴里的糖整颗咽下，被吓得呛了几声，好一阵咳嗽，还一屁股摔坐在地上，但依旧笑得大声，真的特别……欠揍。
盛扶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特别想把对方那张嘴堵上，于是掰下没咬过的部分饼干，塞进某人嘴里。
终于，堵上了，笑声戛然而止。
睢棠没想到盛扶光会来这么一出，咬着饼干又嗤嗤笑起来，他算是发现了，盛扶光这人也没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做个朋友好像也不难。
他笑得差不多了，拿着饼干，道：“谢谢啊。”
盛扶光一个眼神都不想给，咬完最后一口，就继续往前走，听声音知道睢棠跟了上来，就放慢了脚步。
睢棠又吃了颗糖，跟着盛扶光往山顶爬去，他们一路往上，不知道爬了多高，但刚才笑的时候，明显感觉到耳膜鼓鼓的，想来他们所在的海拔应该不低，估摸着也快到山顶了，但他们的目标是翻过这个山头，看天色，估计今晚要在山上过夜。
睢棠弯腰捡起一根树枝，恶作剧地点点盛扶光的腰。
盛扶光：“什么事。”
睢棠用树枝挥扫着低矮的草丛，漫不经心道：“就是想提醒你，我们要赶紧找个晚上睡觉的地方。”
盛扶光脚步不停，道：“为什么。”
睢棠：“什么为什么，难道直接睡这斜坡上吗？”
盛扶光：“我是说，为什么要睡觉。”
睢棠一把扣住前面那人的肩膀，一脸不可思议地道：“你开玩笑的吧，大晚上怎么走山路？”
盛扶光转过身，问道：“很难？没有时间了。”
睢棠点头，道：“当然很难，至少我不行。你们警校连这个都教啊？”
盛扶光没说话，却盯着睢棠看了几秒，旋即继续往上，道：“趁天黑之前到山顶，山顶比较开阔平坦。”
睢棠笑着跟上，想了想又说道：“离天黑还有好一会儿，我们就这么埋头爬，多没意思，可以聊点什么。比如，你上学的时候，有没有特别喜欢做的事。”
盛扶光觉得睢棠的思维跳跃太大，这会儿莫名问起自己的事情，意图也太过于明显，不过这个问题，他确实想了想，好像没有，于是他也这么回答了，简单的两个字，没有。
睢棠：“那你不无聊么。”
盛扶光：“人为什么非要有喜欢做的事。”
睢棠：“人不就是为了做喜欢的事而活着么？”
盛扶光：“不一定，对很多人而言，活着就很好了。”
睢棠：“哦，这么悲观，那你做警察也不是因为喜欢？”
盛扶光一怔，淡淡地开口，“你问题太多了。”
睢棠哈哈一笑，“怎么，警察还管人每天说几句话，问几个问题啊？还是说，就只针对我，每天只能问你几个问题。”
盛扶光想了想说道：“你说的，等价交换。”
睢棠一愣，拍拍手，笑着承认：“好好好，那你问呗。”
盛扶光一心两用，又找到了一处泥坑，做好标记，才对睢棠发问，“刘荣背后是他所在的加源科技么？”
他问得很认真，看着睢棠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不打算漏掉里面任何一丝波动。
就在今天上山之前，龙队把昨晚对朱茂生的审讯分析告诉了他们。
龙跃良倒是没有用四宜山命案的谎言套对方，只是说警方已经通过朱乐乐查到了四宜山，问朱茂生有没有什么要交代的，如果现在不说，等事情被调查清楚，他便没有什么可以替自己解释的了。
朱茂生对此只是反驳，让龙跃良不要听朱乐乐胡扯，什么三宜山、四宜山，他根本就不知道那山是什么，也不知道和自己把朱乐乐关起来有什么关系，他只是怕丢人，之后又说了一堆朱乐乐的坏话，说他这个女儿哪哪都不好，第一不好就是不能帮老朱家传宗接代。
龙跃良当时忍着怒气听完，因为他也有个女儿，但他时时刻刻都把对方捧在手心里爱着、疼着，那是自己的孩子，男孩女孩又有什么区别？反而因为是女孩，他更舍不得自己女儿吃苦受委屈。
他眼神锐利地盯着对面的朱茂生，淡淡地反问，自己什么时候说是朱乐乐告诉警方四宜山，朱茂生一时没刹住嘴，脱口而出问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四宜山，直到问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结果很明显了，四宜山确实有猫腻，只是不知道这座山究竟有什么秘密。
龙跃良不打算继续追问朱茂生，离开审讯室时，却听对方突然笑了起来，语气恶狠狠地一阵怒骂，“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那个臭婊子生的贱东西！她一定也知道了，对，她知道了！”
龙跃良不解地转身问道：“你说什么！？”
朱茂生握紧了拳头，呼吸急促，重重砸了下桌面，也不管龙跃良问了什么，只是在那自言自语，“哼，我就知道这个贱东西，我就知道！哈！反正她也活不了，贱东西！”
龙跃良不知道朱茂生突然发什么疯，但他意识到，四宜山绝对有问题，如果再找不到朱乐乐，怕是对方真的有生命危险，他叫警员来把人带走，就去了档案室。
然而，关于四宜山的案卷少之又少，几乎没有，只有一件失踪案。
龙跃良在心里骂道，他妈怎么又是失踪案！
不过这个案子已经破了，就是几个上山野营的年轻人在山里迷了路，第二天就被找到了。
之后他又按盛扶光说的，查了四宜山开发时参与投资的企业集团，这个费了点功夫，因为他需要厚着脸皮，把下班的技侦组打电话叫回来，等查出完整名单时，天都亮了。
意外又似乎在情理之中的是，名单里赫然出现了刘荣所在的公司，加源科技。
所以听完情况后，盛扶光才十分怀疑，加源科技是不是也有问题。
睢棠眼里的笑意依旧，但多了几分无奈，他道：“我都已经准备好给你讲我小时候的快乐时光了，结果你又问案子，真是个工作狂。”
盛扶光：“你要是真想讲，刚才问我的时候就讲了，憋不到现在。”
睢棠用奇怪的声调“哦”了一声，“你已经这么了解我了啊？可我这次是真的想讲。”
盛扶光：“憋着，先回答问题。”
睢棠用手里的树枝敲打肩膀，像是在思考，其实他完全可以什么都不说，他也从来都是这样一个人，用他爷爷的话说就是浑不吝，他没那么多责任感，也没什么兴趣和别人共情，也不在乎什么全局利益，他有他的目的和私心，也只想专注于自己，所以从来都是把消息捏在自己手中，毕竟从根本上来说，这是他查到的东西，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是么。
不过，盛扶光这个人，他一开始以为对方和自己差不多，之后接触下来却觉得，矛盾得很，甚至矛盾得有些好玩，除此之外，总能猜到他干的事，这让他有种被理解的快感和……
盛扶光半天等不到睢棠的回答，以为是自己问得过于直接了，仔细一想，也是，睢棠能告诉他要去乞儿沟大概已经是极限，也许他不该抱有别的期望，案子总要慢慢查下去。
于是他松口说道：“不想说也没事。”
睢棠被打断了思考，脑中那个词就是形容不出来，不过他已经想好了许多，勾起嘴角，大方地说道：“想说，跟你，就想说。”
盛扶光一愣，转头去看后面的人，眼前却只匆匆略过一根乱舞的树枝。
睢棠：“不过也不能全告诉你，不然显得你好像拾人牙慧似的。”
盛扶光对睢棠这种蹩脚又阴阳怪气的理由不予置评，他能感觉到，睢棠大概是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说成了这样。
他这么想着，不自觉回应道：“好。”语气是他自己和睢棠都没察觉的柔和。
睢棠继续说道：“加源科技这个公司怎么说呢，这样，以前的它是好的，现在的它嘛，就是啪的一下，病啦。不过病都是会好的，小毛病。”
睢棠这话说的真是奇妙，盛扶光是这么觉得的，不过很好懂，也很形象，意思就是说，加源科技本身是没什么问题的，出问题的是人。
他之前看过刘荣的资料，刘荣十五年前进入加源科技，然后一路晋升至现在副总的位置，中间过程他们自然不得知晓，但总归少不了拉帮结派这种事，如果说是后来才出现的问题，那一定有什么重要的标志事件，是刘荣当上副总开始？但到底刘荣在做什么事情？
朱乐乐、朱茂生，失踪的童丽南，灰色餐厅，加源科技，四宜山，还有睢棠提到的乞儿沟，这些事物表面上看根本没有一点联系，简直像是一幅东拼西凑的抽象画。
而且每次当警方感觉快要抓住真相的牵引绳，线索便断了，所以他们总有种盲目调查的不踏实感。
……
不久，天色昏暗。
盛扶光和睢棠在天际线消失之前，终于到了山顶。
四宜山不算高，山顶是一大片茂密的树林，但在穿过林子后，却豁然出现了一块空地，那一块的树都被人为砍伐，地上的草也秃了，前面连接着断层的悬崖。
睢棠把包扔在地上，走到盛扶光身边，并排望着山下的风景，目之所及都是绿色，或深或浅，这让他不禁感慨了句，“这山上怎么连个能吃的野果子树都没有，我看别人去山里野营，都能意外刷到一些果树，是这山的土不好？”
盛扶光听睢棠这么一说，倒是想起来一件事，心里更疑惑了，确实他们一路爬上来，都没见过一颗果树。
睢棠对着悬崖伸完懒腰，打开自己的包，拿出一个简易帐篷，没几分钟便搭好了，他钻进去，呈一个“大”字趴着，舒服地发出一声喟叹。
这世界上最舒服的事情，莫过于累了就睡觉，醒了就撒尿，帐篷里如死尸般的睢棠如是想。
躺了会儿，睢棠才想起盛扶光，他慢慢支起上身，跪着后仰，把头伸出帐篷外，把手作出喇叭状，对那边还站着看风景的人喊了几声，“喂～盛扶光～阿喽哈～”
盛扶光转过身去看，眼神是淡淡的疑问。
睢棠的手还在装喇叭，“你晚上站着睡觉吗？我不介意夜生活还能看个杂技节目哦。”
盛扶光没理会，找了个高点的树墩子，坐下摆弄手机，但是山上信号不好，只有可怜的一格，他之前发出去的短信都还滞留在草稿箱。
“喂～举高点就行了。”睢棠已经换了个姿势，正坐在帐篷里，惬意地抖动着两条大长腿，他看见盛扶光拿出了手机，想想也知道没信号，所以提醒道。
盛扶光听见了，犹豫了一秒，选择相信睢棠的话，把手机举过头顶，等了会儿，缩回来一看，短信还是没发出去，那条“有情况，明天回”的消息又弹回了草稿箱。
睢棠把盛扶光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见他听话地按照自己说的做，收回手后连背影都充满了怀疑和不解，没忍住大笑起来，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这么可爱，还挺好骗的。
盛扶光一听见笑声，就知道自己被睢棠耍了，不过他不在意，他不觉得自己不懂这些东西，有什么尴尬丢人。
他起身走向那顶小帐篷，里面的睢棠正笑得欢，双手撑在后面，头微微上扬，他蹲下与其视线相对，问道：“取得我的信任这件事，很好笑么。”
这下换睢棠愣了，他收起笑脸，身体前倾，拉近和盛扶光的视线距离，好奇却随意地问道：“生气了？”
盛扶光：“没关系。”说完他便走开了。
睢棠被弄得有些懵，然后又笑起来。
他想，盛扶光是在脑子里幻想了一句对不起么？
不过自己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什么事都想笑，他以前笑点有那么低吗？？？
不管了，笑完再说。
睢棠又躺了回去，笑得发抖。
等天完全暗下来，盛扶光拿出宋晋留给他的洛阳铲，这铲子形状像个环，挖土很不方便，但除去环形部分，还是像把正常铲子的，挖个坑也不难。
睢棠眯了会儿醒来，就见不远处盛扶光半跪在地上，背对着他，不知道在干什么，旁边还堆了几根较粗的树枝和一些枯枝落叶。
盛扶光已经挖好了坑，将枯叶铺在坑底，上面又架好树枝，最后用喷枪点燃。
等火一着起来，他身边就立刻多了一团人影，伸出双手靠近火源取暖，火光亮堂堂的，映着那十颗珠圆玉润的指甲，显得格外秀气好看。
盛扶光默默整理沾了泥土的铲子，用树叶和树枝刮除，但效果甚微，上面依旧黏糊糊、脏兮兮的。
睢棠看见盛扶光包里露出来的东西，赞叹道：“这都是你们准备的？”
盛扶光也看过去，除了他手里那把洛阳铲，和刚才点火用的喷枪，包里还有不少“好东西”，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来野外玩生存游戏。
睢棠拍手叫好，“警界果然人才辈出，这是培养了一群小叮当啊。”
宋·小叮当·晋此刻正坐在手术室门口的长椅上，忽然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
盛扶光挪到旁边的树墩子坐好，那把洛阳铲被他放在地上，似乎不打算放回包里，睢棠一看就明白了，这是洁癖又犯了，他也一点一点挪过去，手臂越过人，拿到了那把铲子。
他掂量着，道：“嚯，跟罪犯学的？拿这玩意儿能干什么？”
盛扶光：“也是把铲子。”
睢棠：“那用完怎么不藏进去。”
他掂量完，把铲子举到盛扶光面前，就看见盛扶光一脸严肃地看着上面的泥泞，表情很是拧巴，他在心里偷笑，在对方刚要伸手拿的时候，把手缩了回来，铲子被他放在火上烤。
盛扶光一脸茫然地问道：“你干什么？”
睢棠：“等土干了，结块，敲一敲说不定就会掉下来啦。”
铲子离火焰还有些距离，但不影响它被加热，没一会儿，上面湿润的泥土就发干发硬，睢棠这才把铲子还回去，盛扶光一接过，便往地上一敲，果然结块的土很容易就掉落下来，剩下的再用树叶一蹭，也掉了。
“谢谢。”盛扶光一边藏铲子，一边向睢棠道谢。
“不客气。”睢棠说完，又想起盛扶光之前说的“没关系”，嘴角不自觉一抿，举起双手继续烤火，山里夜晚的气温低，偶尔还有风，但有了这个火坑，反倒是温暖了，所以他也说了句，“谢谢。”
盛扶光不明白，问道：“谢我什么。”
睢棠指了指火，突然想到什么，起身返回帐篷，几秒后，他拖着帐篷到火坑边，选了个合适的位置，再把四个角的钉子钉进地里，做完这些，他盘腿坐进了帐篷，感叹道：“这才舒服了。”
盛扶光轻轻哼了一声，像是气音，也像是笑，他不再去看睢棠那张惬意的脸，而是望向满天繁星，这是山里才有的景色。
睢棠的兴奋劲儿过去后，才注意到一旁的盛扶光，对方正仰着头，只用侧脸对着他，但仅仅是侧脸，就已经足够俊美，让他险些落入失神之中，顺着对方的视线，他也看向那玄紫的黑夜。
周围一切都静了，只有心跳和呼吸声。
不过，睢棠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和优点就是，正经不过三秒。
他心想，星星有什么好看的，看得见摸不着，多气人。
这么想着，刚巧一阵风吹过，火苗跳动，他也不禁打了个寒战，对着盛扶光的侧脸说道：“外面不冷么，帐篷分你一半，明天我可不想拖着发烧的你穿过这个山头。”
盛扶光淡淡地看过来。
睢棠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位，虽然可能会有点挤，但反正都是男人，他们俩连床都一起睡过了，睡一个帐篷又怎么了。
盛扶光坐在那儿想了想，最后接受了睢棠的理由。
两人一个曲腿坐在帐篷门口，一个盘腿坐在帐篷里，火坑里的树枝烧得噼里啪啦，暖暖的，让人产生睡意。
睢棠因为今天运动量太大，再加上低血糖，有些顶不住，恍惚中就听见盛扶光说道：“你先睡，我在外面守一会儿。”
他笑着点点头，仰面躺倒，睡去之前还在胡思乱想着，得想个办法，把人挖过来……唔，但是警局被自己挖墙脚，他爷爷怕是要追到梦里来揍他了吧，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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