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夜,睢棠醒了,原本坐着的盛扶光却没了踪影,火坑还在烧着,所以他也没觉得冷,想来盛扶光应该也没走远。
他爬出帐篷,果然就看见盛扶光站在悬崖边,不知在眺望什么。
“怎么不睡觉?”
盛扶光闻言转过身,慢慢走回来,说道:“刚才有动静,已经跑了。”
睢棠像是早就料到了一样,平静地“哦”了声,然后说道:“恐怕这整座山上,就我们两个人,还生了火,当然显眼,人家好奇来看看,正常,理解。”
盛扶光也点了点头,其实他知道,睢棠愿意告诉他又让他一起去这个乞儿沟,就只是想找个人保护自己,而他是个很好的人选,他们各取所需,才能一路相安无事。
刚才站在那儿,他想了些事,这会儿和睢棠分析道:“乞儿沟应该不远了,他们天黑了也敢摸过来,应该是有一条方便又安全的路,等天亮去找找。”
睢棠打了个响指,夸赞道:“跟聪明人办事,就是又快又好。”
盛扶光对此算是默认,从睢棠身边走过,提醒道:“休息了,大概还有四个小时就要天亮了。”
往火坑里又加了些树枝,睢棠才返回帐篷,里面的盛扶光已经穿着衣服闭上了眼睛,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他见状把自己重重地往地上一趴,然后又大动静地翻身,胸口朝上,嘴里还不断发出语气词。
“你很吵。”看起来睡着的盛扶光,突然开口。
睢棠刚睡了一觉,当然精力旺盛,他见盛扶光说话,就来了兴致,侧过身子,像一尊卧佛那样躺着,直视盛扶光的睡颜。
他嘿嘿一笑,道:“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真的很漂亮。”
盛扶光没立刻回答,几秒后才开口,“有,很欠揍。”
睢棠:“哦?是……”
盛扶光:“你。”
睢棠一愣,嗤嗤一笑,他确实快忘了自己一见面就用这话夸过盛扶光,还被对方一顿暴揍。
盛扶光听着那不要脸的笑声,又说道:“你那时候,故意激怒我,我也确实上了当,想想,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应该明白,不能相信你。”
睢棠:“那你现在不是又信了?”
盛扶光依旧闭着眼,淡淡说道:“你可以利用警方,我为什么不能利用你。朱乐乐包庇刘荣和朱茂生这件事过于奇怪,现在又自己离开来了这里,而你也出现在这里。你前几天消失,是去找童丽南,我猜人没找到,同时又发生了什么事,让你不得不来这里找刘荣的线索,因为你的包里没有你最常吃的那种巧克力,显然,你来得很匆忙。虽然不知道你归根结底是在调查什么,但刘荣的把柄不能只落入你的手中。如果到时候,你做出了什么事,我不保证,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睢棠安静地听着盛扶光娓娓道来,那声音似乎有股魔力,静得像溪水,一字一句流进他的心里,让他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不过听到后面,盛扶光说不保证不会对他做什么的时候,他好像在那张闭目小憩、俊美湛静的脸上看出了一丝狠戾,就像一个稚气未脱的孩子耀武扬威地用拳头威胁你。
有意思。
睢棠笑了一笑,躺回原来的地方,也闭上眼睛,道:“知道啦。”
盛扶光闻言,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露出一点星光,随即又闭上,真的睡觉了。
……
山里的早晨湿气重,林子里漂浮环绕着一层淡淡的雾。
盛扶光醒来时,睢棠还睡着,睡相依旧可观,和这个人的性格真是完全不相符,他轻轻起身,帐篷外的火坑已经灭了,等他将坑埋起来,帐篷里的睢棠也醒了,还出来和他说了句早上好。
盛扶光一怔,有些意外,毕竟昨晚他说了那些话,正常人听了,总归是要记恨一段时间的,不过他忘了,睢棠不是一般人。
他想了想,有些纠结,从包里拿了一块压缩饼干,转身的时候递给了睢棠,一言不发。
睢棠对这突然的“投喂”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像是小朋友来春游,老师还发小零食呢。
他叼着饼干,收拾帐篷,正巧盛扶光找完路回来,他凑过去问道:“找到路了?昨天黑灯瞎火的,还能记得人往哪儿跑了啊。”
盛扶光:“做了记号。”
睢棠一愣,对哦,自己怎么睡了一觉,脑子都不会转了,他举起手里的饼干,问道:“你是不是下毒了,失忆粉?降智丸?”
盛扶光一本正经地回答:“有那种东西?”
睢棠一噎,当然没有,他编的,这也能信?不过他合理怀疑,要是他说有,盛扶光会买一大堆,然后天天给他下到饭里、水里。
“开个玩笑。”睢棠咬了口压缩饼干,挑了挑眉。
盛扶光好像也觉得自己有点可笑,讪讪地转身先走,那条小路不算隐蔽,毕竟人走过总会留下不小的痕迹,更何况这是一条通用的路。
两人走了半个小时,周边都是半腰高的杂草丛,地上却是明显的一条被踩出来的路,径直往下,通往另一个山头。
盛扶光眼尖,看见路边扔了几颗杏子,但他们一路走下来,并没有看到什么杏子树。
这时,睢棠喊了一句,“快看。”
盛扶光抬眸看去,着实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眼前的景色,山间竟隐约有条小河,被云雾笼罩藏在最深处,又被两边的山微微遮盖住。
他想起来,南沟村确实有条小溪,村民用来灌溉农田,想必就是这条河的其中一个分支。
他正想着,睢棠却抓住他的手臂,拉下一起蹲着,四目相对,睢棠食指竖着放在嘴唇上,他会意,静默地看去,小路的不远处似乎有人正往这边来。
渐渐地,人走近了,盛扶光确定是三个男人,他和睢棠躲在旁边的杂草丛里,他悄声问道:“乞儿沟?”
“嘘!”睢棠立刻制止盛扶光,但已经晚了,那边三人就好像有千里眼和顺风耳似的,当即确定了两人的位置,呵斥着走过来,仔细一瞧,他们的手上竟还拿着割草用的镰刀。
“出来!”
那声音很粗旷,又透着一股野蛮,参杂着口音,和兴海市某些地方的方言很像,但仔细辨别还是有些不同,盛扶光想到这里应该已经是淀城的地界范围了,也就是兴海的邻省,两省交界处,语言相似倒也没什么奇怪。
盛扶光还想再躲会儿,万一那人是故意诈他们的……
“大哥大哥,别冲动!”结果睢棠就这样突然举起双手站了起来,看上去真的特别没骨气。
连带着被拽起来的,还有一脸坚毅又茫然的盛扶光,他的左手也被迫高举,因为被睢棠牵着。
他真的很想问睢棠,降智丸这种东西是不是真的存在。
“你们是谁!?来这里做什么!?”三个男人中的一个,看起来年纪最大,皮肤最黑,下巴须了胡子的一人问道。
睢棠拉着盛扶光慢慢踱步,移到草丛外,同时看似毫无防备地回答道:“我们是大学生,来山里做植物研究的,迷路了,这条不是下山的路吗?”
“植物,研究,是什么?”另一个个子稍矮,面相较善的男人问道。
最后一人,也是那个声音粗旷野蛮的男人开口道:“跟他们废什么话!昨天晚上一定也是他们,害得大家怕了一夜,没个好觉!”
稍矮的男人还想再说什么,被野蛮的男人瞪了回去。
胡子男人上前一步,伸出手指着睢棠和盛扶光,不确定地问道:“你说,你们是大学生?”
睢棠按住盛扶光乱动挣扎的手,示意对方不要说话,这一幕像极了他们俩去餐厅那次,睢棠朝胡子男人回答道:“对,大学生,昨天晚上也是没办法,我们找不到下山的路,手机也没信号,就只能在山里过了一夜,是不是因为我们生了火,所以……真的是不好意思。”
睢棠说得温吞,慢条斯理,态度柔和,言语间还有学生特有的青涩,把一旁的盛扶光看得一愣一愣的,他在心里宣布,宋晋的演技被比下去了。
胡子男人“哦”了一声,和野蛮男人对视一眼,又看了看那个稍矮的男人,稍矮的男人撇过头,眉头紧蹙,胡子男人没管,带了点笑意看回来,对睢棠两人说道:“那你们说的那个什么研究,又是什么?”
睢棠随意拔了根草做展示,解释道:“说白了,就是认识草,各种各样的草,然后写下来,再发表出去让大家也认识认识。”
野蛮男人收起手里的镰刀,别在腰间,不屑地一哼,“这草有什么好认识的,咱那儿多得是,还吃这玩意儿呢。”
“真的吗!”睢棠兴奋得往前走了两步,“那能带我们去看看吗?”
野蛮男人有些意外,看了眼胡子男人,转而一笑,“当然可以,你们……一起?咱那儿要什么草有什么草,肯定够你们那个什么,研究。”
睢棠:“好!”
这时,胡子男人突然发问,“你们说自己是大学生,有什么证明?别不是……”
站在睢棠身后的盛扶光一下子捏紧了拳头,暗暗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如果情况突变,他需要第一时间摁住右边那个野蛮男人。
睢棠倒是依旧风轻云淡,卸下背包,翻出了一张学生证,给对面的三个男人。
胡子男人接过,翻开看了看,里面有张照片,姓名那一栏上写了“睢棠”,他对照真人来回看了好几遍,才对野蛮男人点点头。
野蛮男人动作也野蛮,一把夺过学生证,甩了甩,低头看好几秒后,还给睢棠,道:“走吧。”但走了两步又停下,突然指着盛扶光说道:“他的呢?”
盛扶光当然没有这种东西,只有一双紧得发硬的拳头,蓄势待发。
睢棠刚想出来打圆场,胡子男人拉过野蛮男人的胳膊,在对方耳边不知说了什么,那野蛮男人就没再追究,又去前面带路了。
胡子男人笑着对睢棠两人说道:“大丰他就是这样,对外人看得紧,没事,没事。我们带你们去我们的村子看看,那里应该有很多你们想看的……草。”
睢棠也青涩地笑笑,“理解,谢谢大哥。”
胡子男人:“不用叫大哥,叫我陈三叔就行,我都快六十了,还叫哥不合适。”
睢棠恭维道:“陈三叔您看着真年轻,一点不像六十的人。”
胡子男人听了,哈哈大笑起来。
盛扶光算是再次见识到睢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了,不过他不管睢棠怎么瞎编胡诹,对方心里比他更有数,这一点他还是能相信的,再看目前的情况,让他更在意的不是和他们聊天的胡子男人,也不是带路的野蛮男人,而是跟在后面那个稍矮的男人。
男人从刚才开始就不说话,双臂抱在一起,也不看他们,像是在抗拒和远离什么,就因为他和睢棠是外来人员?
盛扶光想得出神,手腕又被睢棠轻轻拽了一下,他双眼疑惑,听见睢棠问他在想什么,专心走路,小心脚下,他摇头说道:“没什么。”
胡子男人还是第一次听见盛扶光说话,虽然语气平平,但声音清澈,十分好听,这么想着,他双眼变得炯炯有神,双手也不自觉背在身后,似乎对脚下的路胸有成竹。
几人顺着歪七扭八的山路走了好一会儿,最后抵达半山腰一处地势平坦的地方,大约又走了几分钟,穿过一小片林子,眼前赫然出现了一座小吊桥,就在山顶盛扶光看见的那条小河上面。
河很窄,所以桥也很短,下面是湍急的河水,水流冲击在两岸的石头上,发出哗哗声,越走近越是震耳。
胡子男人在前面提醒道:“小心点走,这木头不牢固了,要是掉下去,立马就被水冲走了。”
睢棠小心翼翼地踱步,好奇问道:“这河流向哪里啊?”
胡子男人:“这我不知道。”
走在最前面的叫大丰的野蛮男人,不耐烦地说道:“管它流到哪儿,你要是掉下去就是死,淹死、撞死。”
“大丰!闭上你的嘴。”胡子男人喝止道,又向睢棠和盛扶光解释,“大丰就是说话难听,但说得也都是事实,你们还是小心点好,千万别乱跑。”
睢棠笑笑应付,盛扶光却看了眼胡子男人陈三叔,他感觉对方这话有些奇怪,但说不出哪儿怪。
但更让他担心的是,刚才一路过来,他和睢棠被盯得紧,连记号都没机会留下。
过了桥,绕着山爬了会儿,就看见了一座藏在山里的村子,胡子男人说他们这儿叫乞儿村,因为他们把下面那条河叫乞儿沟,因此得名。
村里的房子依照山体地势而建,不在一个水平线上,错落有致,相互之间也都是用山路连接,没有那种水泥路或者石板路,顶多用篱笆做装饰区分,而村子外面有林子遮挡,不知道路和村子具体位置的人,应该很难找到这里。
睢棠和盛扶光走进村子,正如大丰所说,村子里有很多草,家家户户门口都种了不少东西,村里的山路边上也都是齐腰的植物,除此之外,他们发现这里的房子都是用石头和黄泥做材料,非常原始。
两人被安排到胡子男人家休息,睢棠一坐下就问,村子里怎么没什么人。
胡子男人陈三叔解释道:“他们不习惯有外人来,等我一会儿出去和他们说一声就好了,你们先休息着,有事叫我。”
睢棠:“好嘞,陈三叔您先忙。”
等胡子男人走后,盛扶光走到睢棠身边,睢棠又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确定门口没人来后,才将盛扶光拉到一边,远离门口。
盛扶光:“刚才那三个人……”
睢棠接道:“有问题,我知道。先不说他们为什么突然转变对我们的态度,这个地方很排外,想要套出消息会有点难。”
盛扶光侧目,“你也有难的时候。”
睢棠笑笑,“当然,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不过和比你嘛,还是知道得多一点的。”
盛扶光懒得理这人,总能不分场合的说笑,心态真好。
睢棠侧身靠在墙上,想了想问道:“诶,你昨晚说,朱乐乐也来了这里?”
盛扶光严谨地说道:“不确定,只是有这种可能。你又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睢棠摸摸鼻子,支支吾吾,“我啊……来都来了,你不是说利用我么,操那么多心干什么。”
盛扶光眉头一皱,这个人,说句实话很难么,不过既然睢棠来这,朱乐乐就一定在这儿了,只不过他要怎么找人呢,如果朱乐乐有意躲着的话怎么办,难道他眼下只能跟着睢棠走一步算一步?可是这样一来,他自己也会很被动。
睢棠用脚尖轻轻踢了踢正在发呆的盛扶光的脚。
盛扶光回神:“怎么。”
睢棠真诚发问:“你什么时候能把这种随时随地发呆的习惯改改,多说话,多和我交流。放心,你的拳头加上我的脑子,无敌,只要我们别轻易分开行动,你得跟紧我。”
盛扶光闻言,憋了半天,憋出一句,“铁皮。”
睢棠不懂,“啊”了一声。
盛扶光只好解释,“脸皮和铁一样。”
睢棠懂了,气得笑了,上手捏住盛扶光的脸,微微往外拉扯,一字一句抑扬顿挫地说道:“好啊,那我也来看看,你的脸皮什么做的。”
盛扶光呆呆地站在原地,和睢棠弯成月牙状的眼睛对上,忘记了反应。
睢棠乘机扳回一城,“哎呀,好像是水做的呢。”
不过他下一秒就歇菜了,因为盛扶光眼睛红红的,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他,让他不禁联想到了自己最爱吃的水蜜桃。
真的好漂亮,他心想。
盛扶光理智回笼,一把打掉睢棠的手,上去就掐住对方的后脖颈,往下一压,冰冷地说道:“再乱来,废了你。”
“啊,好好好。”睢棠这话说得很敷衍,还带着笑,最后还想狡辩,“不是你先开始的么。”
盛扶光闻言,把人又往下一压。
“好好好,知道错啦。”这回有诚意了点,盛扶光也就放了手,揉揉自己有点发疼发热的脸颊。
两人暂时休战,决定去村里逛逛,找找线索,但基于刚才的小插曲,盛扶光出门后自动离睢棠一米远,看得睢棠哭笑不得,心想盛扶光这人怎么跟小学生一样。
有点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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