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家村目前还在警方的严密控制之下，塌陷处的警戒线也没有撤，平时爱凑热闹的村民，在知道这里发生了命案后，也都离得远远的。
盛扶光下了出租车，就直奔朱茂生家。
之前两次的搜查都没有发现朱茂生妻子相关的东西，他之前以为是时间太长了，毕竟朱茂生妻子黄信芳是死于十年前，再加上朱茂生对自己的这个妻子应该也没什么深刻的感情，所以觉得没有留纪念的东西，也不是很难理解。
而且据村民们说，黄信芳是受不了朱茂生，自杀的，他相信在朱茂生的视角里，会认为这是妻子抛家弃子的行为，所以并不会觉得怀念。
但现在，朱乐乐突然说是自己杀了母亲黄信芳，他反而觉得蹊跷。
因为他不觉得，朱茂生会因为怕女儿愧疚而不留下妻子相关的东西。
盛扶光边想着，边跷着脚，一点一点踱步到朱茂生家，他去了朱茂生的房间，又仔细地看了一遍，确实是没有女人相关的任何东西，哪怕是最旁边的木箱里，那堆看起来像二十年前的旧衣服，里面也只有男装。
盛扶光脚有些疼，靠在门框上沉思，看看衣柜，又看看打开的木箱里那堆旧衣服。
衣柜的最下面横着放着一个小行李箱，看样子也有些年头了，他翻到商标看了看，生产日期是五年前，里面还算干净完整，应该是不常用。
盛扶光一瞬间想到了什么，又翻箱倒柜地找了找。
果然，除了这只小行李箱，居然没有别的收行李的箱子或者包。
这不对，盛扶光皱眉，朱茂生一个大男人，不知道在家里添置这些东西很正常，但十年前，黄信芳还在的时候呢？家里就没有买过行李箱？
准确点说，应该是行李包或者蛇皮麻袋之类的，那个时候还不算流行行李箱，朱茂生家估计也没这个条件。
盛扶光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可能性，黄信芳的死没那么简单。
此时，电话响起，是小吴。
盛扶光之前在出租车上给小吴打过电话，让他拿了衣服和药来燕家村，他想，万一还有十年前的监控，小吴这个专业人士比得过一百个他自己在那儿瞎摸索。
盛扶光在朱茂生家门口等到了小吴，换上新的干净衣服、给左脚贴上药膏后，打算去看看黄信芳“自杀”的那条河。
这“河”说是河，不如说是一个水塘，上边是水泥路浇筑的“桥”，没有围栏，很容易就顺着坡摔下去，而河流已经断流，只剩一潭死水。
盛扶光站在桥头望了望四周，这个地方视野很好，没有树木遮挡，旁边就连着村里的走道，人来人往的，很显眼，桥上的人在干什么都一清二楚。
所以，不是个“自杀”的好地方，更别说“他杀”。
小吴不知道来这儿干什么，但他现在是龙队借来给盛哥当助手的，所以他是不是该积极主动一点？
“盛哥，我们……”
盛扶光闻言回头，漂亮的眸子里，眼神有些冷淡，但这是常态，小吴也明白，却还是心口一跳，不敢直视。
因为真的又冷酷！又好看！他觉得自己就不该说话！
“怎么了？”盛扶光目光柔和了些。
小吴一愣，“……没事！就是想问盛哥，腿好点了没。”
盛扶光点点头，然后原路返回。
两人刚从桥上下来，就碰到一个村民，挑着锄头和篮子，带着草帽，和他们快接近时，出声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哎，你是……那时候来的警察吧？”
盛扶光没立刻回答。
“我记得你，长得特好看，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长得那么好看的，当时你旁边还有个比你更高的，对不对，那个人也好看，你们城里人就是会长啊，哈哈。”
小吴在一旁不敢说话，心想这大叔真朴实，“老”言无忌啊。
盛扶光点了下头，想了想回道：“是，这几天警察办案，打扰了。”
那人放下锄头和篮子，憨厚地笑着，“那没有的，再说了，谁想摊上人命啊，也就你们警察，不嫌弃这些事儿，还天天那么累的跑来跑去。”
盛扶光听得出这是夸奖，嘴角微微弯了弯，算是回应。
但那人也没认真看盛扶光的表情，反倒是有些难为情起来，“呃，但我就是有个问题想问，不知道能不能……”
小吴嘴快问道：“什么事啊？”
但他问完才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多嘴了，余光去看盛扶光，发现对方没什么不满的神情，也就放心了。
那村民直言道：“我就是想问问，就那谁，朱茂生，他、他这算是被抓了？要坐牢吗？之前村里就在传，说他杀人了，是不是真的？”
盛扶光：“谁说他杀了人。”
村民扶正本就没歪的草帽，道：“哦……我就是听说，那里面，不是有死人么，但大伙谁也没看清，后来这话传来传去的，不就这样了么。警、警官，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我什么也不知道，都是听别人瞎说的。”
盛扶光了然地点头，小吴也不禁提醒道，“叔，这种不明真相的事，都不可信，真的，眼见都不一定是真的呢。”
“哦，是吗，那、那倒是……”
盛扶光抓住这个空档，又问道：“您家在这边？”
那村民缓缓捡起地上的锄头和篮子，回答道：“不是，在里头呢，我刚才去地里了。”
盛扶光：“每天都去？”
村民：“嗯，是啊。种东西嘛，天天就想着去看看，不看啊，心里不踏实。”
盛扶光思考片刻，又问道：“那这条路您走了多少年了？”
村民：“哎呦，那很久了，我年轻时候就跟着我爸下地了，都是走的这条路，没变过。那时候喜欢搞花花草草，就感觉这下地也差不多。”
盛扶光：“那十年前，您多大。”
一提到十年前，那村民的脸上明显一僵，又很快恢复，道：“三十出头吧。”
盛扶光一听年纪，微微皱眉。
那村民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了？”
盛扶光也不绕弯子了，开门见山地问道：“朱茂生的妻子黄信芳，您知道吗？是不是就在这儿，跳的河？”
“这、这，这我不知道，好像当时村里是这么说的吧。”
盛扶光看对方神情慌乱，依旧淡淡地问道：“大概是几点。”
“这我也不知道啊，我都是听说的。”
“听谁说的。”
“那我哪还能记得！”
“黄信芳的尸体你见过么。”
“……”
小吴见那村民脸色都煞白了，心想盛哥问这么直白会不会不太好啊？像是在审犯人，他自己是警察听着都莫名有些心虚。
盛扶光却话锋一转，“抱歉，我就是好奇，随便问问。”
村民：“……哦、哦。”
小吴看着村民扛着锄头离开，小小的脑袋瓜里装满了疑惑，“盛哥，你刚才问哪些是为什么啊？”
盛扶光：“没什么，你跟上去，记住他家的位置。”
小吴：“啊、啊？盛哥，我是搞电脑的，不会搞跟踪。”
盛扶光眼睛一眨，“不算刑侦？”
小吴咽下唾沫，艰难道：“……算。”
盛扶光点头，拍拍小吴的肩膀，“差不多的，试试。确定完就回最开始那个房子。”
盛扶光说完就走了，留下小吴左看右看，最后挠挠头小跑着去追那个村民。
看那个挠头的姿势，迟早有一天，支队部门人均一个龙跃良。
盛扶光原路返回，走得极慢，因为他在思考，也在观察，路边任何一点东西都不放过，连垃圾也是。
他有目的地来到一条窄小的岔路前，这条岔路充满了横飞乱长的植物，从地上到两旁的树木，都爬满了绿色藤蔓和茂盛的叶子，不知道通向哪里。
之前来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但当时只想着去河边看看。
盛扶光沿着小路走进去，一路走一路撩开一旁的叶子查看，走了大概十二几步，没看到尽头，也没找到什么，接着又走了十几步，终于看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也正是他在找的，一个老式的行李包。
因为是黑色皮革材质，哪怕只露出一点，也立刻被他察觉到。
行李包的大部分已经被埋在了土和绿叶里，但好在拉链露在外头。
盛扶光拉开一小条缝，里面的衣服颜色居然还算保存完好，看样式似乎是条裙子，但领口很小，意味着这是小孩子穿的。
盛扶光拉上拉链，拿手机拍了个照，然后通知了支队的堪察组，叫两个人来现场进行痕检。
等人的间隙，盛扶光继续沿着小路往前，穿过几个狭窄的“缝隙”居然还有路，不久前面就豁然开朗。
这条路竟是直接通向了村外。
盛扶光觉得，痕检结果他几乎可以猜到，那包上一定有黄信芳的指纹，也许真相就是，当年黄信芳想带着女儿逃走，被朱茂生发现拦了下来，后来又不知怎么，人掉进了河里，总归不是自杀。
半小时后，两名痕检人员抵达现场，盛扶光盯着他们挖出了那只包，戴上手套拉开拉链，除了最上面的那条儿童裙，都是大人的衣服，而且是女式的。
除了包，最下面还压着两千块现金，用黑色塑料袋装着。
盛扶光看完东西，和痕检人员打了个招呼就走了，他回了朱茂生家，小吴也已经在门口。
两人很快上门去找那个村民，对方正在准备午饭，看样子打算蒸几个包子吃。
“诶，警官你们……”
盛扶光没有客套，直接说道：“黄信芳不是自杀。”
“警官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盛扶光：“我们找到了她离开时带的行李，她既然想走，怎么会想自杀。”
那村民恍恍惚惚的，“可能、可能是……”
盛扶光拿出手机，将照片给对方看，说道：“可能的是，你看到了她掉下河的全过程。”
“我没有！”
盛扶光面不改色，小吴却跟那村民一样，一脸茫然。
这、这，这怎么就推理到这儿了？就靠找到的行李？？？
盛扶光想了想，沉声道：“朱乐乐也死了。”
“什么！？”那村民这回是真被吓到了，“怎么会？怎么会……是朱茂生杀的？”
盛扶光：“为什么这么想。”
那村民放下手中的筷子，蹲在地上，抱住头，红了眼眶，问道：“乐乐真的……没了？”
“……嗯。”
蹲在地上的人好半天才站了起来，双眼无神，说道：“对，我看到了。”
小吴睁大眼睛，不敢相信，盛哥怎么一抓一个准？连目击证人都还能自个儿送上门？这么巧？？
仿佛是为了解释小吴心中的困惑，盛扶光分析道：“你一开始就是故意拦住我们，话里话外的目的，就是想知道那天挖到的尸体是不是黄信芳，对吗？因为死的不是村里的人，所以没有人来问警察这种问题，就像你说的，谁也不想掺和这种事。之后我问你十年前的事，你也表现得很慌张，一是你没想到我会问这些，二是害怕，怕我问出什么。”
那村民点点头，沉默了会儿，说道：“这件事，我本来打算藏在心里，等到死了一起带走的。”
盛扶光：“所以黄信芳究竟是怎么死的？”
“那天是我守田，早上很早的时候才回去，路上远远的我就看到信芳跑上了桥，慌慌张张的，后面就跟着朱茂生，追着也上了桥，很快就把她抓住了，他们两个人好像在说什么，都很激动，推来推去，那朱茂生就打了信芳一巴掌，都把人直接打倒在地上了！我那时候就知道，信芳在那个家里过得不好，朱茂生老是打她，每天来地里干活，都能看见她手臂上的伤。我当时想冲上去帮忙，然后就看见乐乐穿着睡衣也跑了出来，嘴里喊着妈妈，然后我就犹豫了。结果就这么一走神，我就看见朱茂生要把乐乐推下水，信芳就去拉孩子，不知道怎么的，她自己就掉下去了。”
盛扶光疑惑，问道：“你没下去救人？”
“我看见朱茂生下去了，他会水，我就想着应该问题不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次换小吴疑惑了，“啊？救人的事，怎么就多一事少一事了？”
“我……村里的人一直传我和信芳，我就不想给她添麻烦，所以……我多后悔当时没跳下去！我也不敢告诉乐乐，怕她太难过，怕她自责。”
盛扶光听得皱起眉头，神色不算好看。
他想起山上那天，朱乐乐的神智已经不太清醒，只说人是她推下水的，要不是她，她的妈妈也不会死。
但现在看来，明明是黄信芳救了自己的女儿，所以朱乐乐为什么会那样想？
小吴在一旁神情有些悲痛地安慰道：“你说的对，这也不是你的错。”
盛扶光一愣，看了眼小吴，又默默转回头，不知在想什么。
几分钟后，他们将人带回局里做笔录。
车上小吴神魂未定，时不时偷瞄一眼副驾驶的盛扶光，结果被盛扶光发现好几次，还提醒他专心开车。
小吴端正了坐姿，想起刚才盛扶光的那顿分析，心想就算都是刑侦，也还是不一样的，盛哥真的太厉害了，他还是继续研究他的电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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