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海市立医院。
盛扶光坐在轮椅上,做沉思状。
其实他的右膝盖只是磕撞了一下,没到走不了路的地步,左脚倒确实是肿得走不了了,所以,一副拐杖就能解决的事,为什么变成了坐轮椅?
盛扶光扶额,他和轮椅一起停在医院大厅里,周围人来人往,几乎所有人都在看他。
他想一是因为好奇,毕竟年纪轻轻就残了,可惜;二怕是因为看他一个“残疾人”,还独自来看病,可怜。
睢棠买完水回来后,见到的就是这幅面:盛扶光听话地坐在轮椅上,左耳红了一圈。
“盛警官~”
一听这欠揍的语气,盛扶光就知道是谁,阴着脸问道:“故意的?”
故意让他坐轮椅,还故意找借口支走了来照顾他的小吴,最后又故意说去买水,把他丢在这儿。
睢棠笑嘻嘻,“哪有,盛警官别那么想,你看,我真去买水了,你们技侦组的那个同事也是帮你去拿干净衣服了呀。”
盛扶光淡淡道:“怎么不找一套病号服。”
睢棠压下嘴角,正经道:“那就太过了。”
盛扶光闭上眼睛翻了个白眼。
睢棠笑着拧开瓶盖,递给盛扶光,然后推着轮椅去排队挂号。
但今天急诊的人似乎格外多,挂号的队伍都快长到对面的输液室了。
睢棠不太想等。
他瞄了眼各排队伍里的人,大多数面色还算正常,于是在心里想好对策,推着盛扶光沿队伍一路往前冲,看起来又急又慌。
“不好意思让让啊,让一让!人命关天!”
盛扶光一怔,“你干什么!?”
睢棠还在自顾自演着,“不好意思啊大家,我弟弟摔断了腿,真的比较急!”
周围人反应过来,有抱怨的,说道:“来急诊的哪个不着急啊!”
睢棠皱眉,一脸痛苦地回答那人,“不一样!我弟,癌症,本来就……哎,一会儿还要去化疗,你说他年纪轻轻的……下午我还想带他去游乐园,以后怕没机会了。”
这话一出,周围安静一片。
坐在轮椅上的盛扶光咬牙攥紧了拳头,闭上眼逃避一切。
刚抱怨的那人又虚心问道:“那怎么、怎么让你弟摔了呢?”
睢棠一把老泪,“他大概是不想拖累我……”
“哎呦……”周围人几乎同时惊讶出声,这话说的,不就是“自杀”的意思么,这兄弟俩可怜啊。
于是,在睢棠精湛的演技下,两人成功插队。
睢棠拿着挂号单和一众好心人挥手致谢,盛扶光捂着脸沉默,右耳也红了一圈。
“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睢棠感叹道。
盛扶光放下捂脸的手,露出清澈透亮的双眸,他有点后悔,刚才自己就该站起来,单脚跳到队伍最后面,留下尴尬的烂摊子给睢棠自己解决。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别玩了。”
睢棠闻言,笑着望过去,盛扶光虽然脸没红,但左右两只耳朵可都红着呢。
“我没玩啊,我演得很认真。”
盛扶光深深地看了眼一旁的人,沉声道:“有些事,不能拿来开玩笑。”
睢棠疑惑地“哦”一声,“比如呢?”
盛扶光:“比如警察解救人质。”
睢棠想了想,解释道:“那是特殊情况,再说了,谎话和玩笑,不能混为一谈。”
盛扶光点头,“是不能混为一谈。但我一直以为,这两者被你混合使用得很好。”
睢棠依旧吊儿郎当,“盛警官可别随意污蔑我,你这话的意思不就是说,我这个人特别不值得信任。”
盛扶光看了眼医生叫号屏幕上的号码,还远远轮不到自己,就打算和睢棠摊牌一些事情。
“嗯,你还特别自我。其实石大柱的女儿本来没想着回去,是被你吓着了,才害怕不敢走,之前你看到村里的农田,就意识到乞儿村和别的地方不一样,乞儿村像是集中管理体制,农田不分家,只分种类,这也就说明村子里一定还有个“领头羊”,所有人都会服从他的命令,甚至所有人从骨子里都充满了“服从”的精神,这是很难改掉的思维劣根性,来小当然也不例外,所以你故意说了那些话,让她产生怯意,就像一只蜗牛,吓一吓就会缩回自认安全的壳里。”
“你没有想救她,只觉得累赘,连石大柱也是,都是你认为的累赘,放在平时我能理解,但当时我和你都不熟悉山里的情况,需要人带路,而石大柱也说了很多村里的事,说不定再问几句,就能找出有关刘荣的线索,你肯定也明白这一点,却做出了相反的举动,这让我不得不怀疑,你是不是找到了别的更直接的线索。”
睢棠靠墙,双臂抱在胸前,怅然地说道:“我在你心里是这样的啊。”
盛扶光不理,继续说道:“陈三平想抓我们,先是因为怕我们知道内情逃跑,后是因为我故意暴露了身份,想逼他慌乱出错。站在他的角度想想,他完全可以利用熟悉山路这一点,把我们困死在山上,再逼我们现身,总之有很多方法,都远比放火烧山来得安全,但他没有那么做,我当时还以为他是想连同悬崖下的某些东西一起烧了,比如我踩到的那个,一举两得,但直到最后在河边,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想杀了我们,我才觉得不对劲。”
睢棠听得认真,顺带狡辩几句,“怎么不对劲了?那种情况下,村子要暴露了,秘密也守不住了,想法极端些不是很好理解么?”
盛扶光很快反问:“守住秘密靠的是两个警察?”
睢棠一愣,旋即明白盛扶光的意思,陈三平想守住村子的秘密,目标就应该是石大柱,而不是他们俩,因为石大柱才是人证。
“所以我说,你找到了别的东西,就算没有人证,也还有物证,陈三平才会那么急切地想要除掉我们,而他放火想烧掉的,其实也是你拿走的东西,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前几天的泥石流冲出了什么,不然我的脚也不会崴。”
盛扶光说完沉默片刻,“陈三平做的菜里有问题,你也早就知道了,对么?”
睢棠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盛扶光当睢棠是默认了,因为他一直在想,这几天他们俩一直在一起行动,睢棠哪儿来的时间偷偷找线索?想来想去,也就只有那天中午,他不明不白地睡了过去,醒来却是三小时后。
虽然睢棠也睡着,但中间的这三个小时,不能保证对方没醒,或者根本没睡,最后熟睡的样子只是为了给他看的。
睢棠笑了笑,其实盛扶光说的基本都对,但还是想错了一点。
“你为什么会觉得是菜有问题?”
盛扶光一怔,缓缓道:“大概是因为还没彻底失望,但现在是了。”
所以,菜没问题,都是睢棠搞的鬼。
盛扶光认清现实,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睢棠其实也有些遗憾,事情没瞒过去,虽然是他自己说出来的,但只要时间足够,他相信盛扶光自己也会想明白。
至于为什么觉得遗憾,也许是因为他也觉得自己选了一个最难被盛扶光谅解的方法。
“盛警官,其实……”
“你去帮我借根拐杖。”盛扶光突然打断睢棠的话。
睢棠有些茫然,但还是应下了这个要求,就当是对方给了自己一个台阶,要是不下,那自己看起来可就太贱了。
睢棠问了一圈护士,最后还是花钱在外面的店里买了,提着拐杖回到急诊室外,却只见到被遗弃的轮椅。
急诊室没人,厕所也没人。
呵,真是个好台阶,避免了一拍两散的尴尬场面。
睢棠看着拐杖,心想这种把戏,他刚才怎么没看穿?
……
盛扶光单脚跳了一路,到了贝佳琮的病房外。
他隔着门看了一眼,见对方和临床的病人聊得正起劲,便没进去打扰,又单脚跳着离开了。
跳到半路,龙队打来电话。
“小光,你还在医院吗?去一下抢救室吧,朱乐乐……失血过多,没救回来。”
盛扶光握着手机,好半天才“嗯”了一声,白着脸往抢救室赶去。
等他到的时候,抢救室的大门刚刚打开,护士推着推车,上面盖着白布,就这样宣告了一个生命的结束。
“盛警官。”民警向盛扶光致意,“这……要通知她的家人吗?”
盛扶光摇头,白布上隐约能看到人的五官轮廓,旁边还露出一只充满了血迹的瘦弱的手。
就像是雪白的雏菊沾染了脏污的泥土。
“她没有家人了。”
一旁的民警失声,默了会儿愤然道:“也是,要是她的父母还在,哪会让她受这种苦。听护士说,伤口很狰狞,加上失血过多……”
盛扶光没有回应,只是将那只手藏进白布里,轻柔地整理好,说了句:“麻烦送去支队解剖室。”
护士们点了点头,推着推车离开。
盛扶光看着推车远去,半路,那只占满血迹的手又在颠簸中垂了下来,就像它生前的主人一样,无声着倔强。
但此刻,却更像是求救。
盛扶光偏过头,握紧了衣兜里的录音笔。
里面是那天朱乐乐和他的对话,以及朱乐乐说的,她杀的人——她的母亲,也就是朱茂生的妻子,黄信芳。
他扶着墙壁慢慢地走,民警想帮忙也被他拦下,他只是脚肿了,不是断了,这条路,他还能走。
盛扶光忍着痛走到电梯口,门开了,里面是眼含泪光的贝佳琮。
两人相顾无言,坐电梯到一楼,看着朱乐乐的遗体被运上车,送往支队。
贝佳琮也打算回支队,她去不了现场,但可以去给雷主任帮忙,总这样待在医院里,她心里不踏实。
盛扶光:“你的身体。”
贝佳琮笑得有些勉强,道:“没事,我就是想送送她,是我没把她看好。”
盛扶光:“不是你的错。”
贝佳琮忍住鼻尖的酸涩,“我知道。但我没办法不去想,如果我把她拦下来了,结局会不会不一样,她是不是就不会死了。你说,她胆子怎么那么大呢。”
盛扶光沉默片刻,“因为她太想过普通人的生活,所以,她没有错,你也没有错,你们只是想到了两种不同的方式。”
贝佳琮抹了下眼角,淡淡地看了盛扶光一眼,露出惨淡的笑,接受了这个安慰的说辞。
之后盛扶光离开医院,打了辆车前往燕家村,上车后又给龙跃良打了个电话。
“龙队,可能要查一下,朱茂生的妻子是怎么死的……嗯,和案子有关,我现在就在去燕家村的路上……没事,看过医生了……我知道,您和宋哥也小心。”
挂了电话,盛扶光看着窗外的天空发呆。
他没有把睢棠的事情告诉龙队,虽然睢棠手里有了那么一件东西,但四宜山上多的是他带不走的,加上录音笔里朱乐乐的证词,警方想要再次审讯朱茂生和刘荣,都合理合法。
但就怕睢棠的动作会比他想象中的更快。
然而此时,也想动作更快些的睢棠却遇上了大麻烦。
他被人堵在医院附近的小巷子里,任凭他威逼利诱,对方就是寒毛都不动一下。
睢棠一脸假笑,“大哥,你再不动,我真的会以为是哪个公园的雕像复活了,我还很忙,你要是闲的话呢,出去右转,就是急诊,你去帮帮忙,给自己积点德。”
睢棠说完往右一步,对面那人依旧不动,却在他快要超过时,拔出藏于腰间的匕首,横在他的俊脸前。
操!差点就破了相了!
“你你你!”
“我在执行任务,帮个忙,积点德。”
睢棠:“……你的任务是杀我!我积什么德!?”
“阴德。”
睢棠:“……那你傻站着干什么,掐算个吉时再送我上路?”
“听起来挺有意思的,我考虑考虑。”
睢棠看着那人拿出手机,打开了一个测算八字的网页,顶端是明晃晃的一行大字。
“手握八字命书,开启幸福人生!”
他看得汗颜,不禁吐槽道:“聂长荻你是不是有病。”
聂长荻看着网页上的测算结果,狭长的丹凤眼微眯了眯,道:“它说我们俩八字相克,所以我想,只要我们同时在场,就不存在吉时。”
睢棠有理有据地反驳,“这就说明你不适合杀我,难怪你追杀了那么多次,我都没死。”
聂长荻缩回匕首,用指尖感受了一下冰凉的温度,和刀尖的锋刃,薄唇轻启,“我的原则,事不过三。”
睢棠滚了滚喉咙,看见巷子入口黑压压来了一群黑衣人,惬意一笑,“打个商量,事不过四怎么样?”
聂长荻也听见了来声,丹凤眼一瞥,匕首漂亮地收回腰间的刀鞘,爽快地答应,“当然可以,杀人么,看得是个气氛,这么热闹,太吵了,下回再找你,给你时间交代后事。”
话音刚落,黑影一窜,聂长荻消失在了小巷子的墙后——
翻墙跑了。
睢棠当即一拍胸口,大呼一口气。
黑压压的那群人:“二……”
睢棠手一举,示意他们闭嘴,然后问道:“你们从哪儿来的啊?”
领头那人出声问道:“您的意思是?”
“谁派你们来的。”睢棠无语,果然,他还是喜欢和聪明人说话。
“哦,我们从亦庄来的。”
睢棠:“……”好像也不是很笨,但总觉得哪里不对。
“请您跟我们回去吧。”
睢棠闻言,背着包大步往前走,黑衣人自觉站成两排给他让路,他走到一半,想了想,问道:“老头子就没说什么别的?”
“有的,我给您原景重现一下。”
睢棠手一举,“哎不用,说就行。”
那人一脸纠结。
睢棠懂了,“哦,老头子要求的,也难为你们了。来来来,来吧,请开始你的表演。”
那名黑衣人清清嗓子,皱起眉头,吼道:“那臭小子要是不滚回来,直升机的燃油费就从他继承的遗产里扣!”顿了一秒,背过身又转过来,瞪大眼睛,举起手,道,“再加四个零!!!”
表演完毕,黑衣人又恢复正常表情。
睢棠笑得蹲下身子,抬头问道:“兄弟哪个学校毕业的。”
“首都警校。”
“哦。”睢棠点点头,“都是人才。”
“嗯,生活所迫。”
睢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