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时候,命运之神并不会眷顾每一位信徒,反倒是祂为了平衡信力,当一个人获得超乎常理的幸运,便会将不幸转移到亲近的人身上。
很久以后,他时常忏悔,他此生做过最后悔的事——
就是亲自将那个孩子,送到阿梵珈大人身边。
*
“阿梵珈大人,您确定…真的要这么做?”
男人仰望着椅子上方身着便装的女人,声音不觉僵硬地发出迟疑。
女人闻言只勾唇一笑,可声音却极为果决冷漠。
“照我说的做。”
“杀了他。”
她话语中的坚定足以震慑人心,而下意识紧攥的手却又微妙地展现出某种脆弱。
而明日,便是阿梵珈大人的婚礼。
阿梵珈大人为何要做这种决定,又为何选在这一天,从一年多前就追随她的下属窥探不出一丝端倪。
但她内心必定正经历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煎熬,不禁让他心生怜爱。
或许有人会觉得奇怪,明明阿梵珈大人是下令的刽子手,在他看来,反而是受害者那一方。
但他想说,阿梵珈大人就是这样惹人偏爱的存在。
她的强大、果敢、意志,无人不让人打心眼里臣服。
是她将他从兽人军团中解救出来。当时其他同行的士兵都打了退堂鼓,就只有她一人选择冲锋陷阵,以天神之姿横扫开那些兽型兵器,朝他伸出血迹斑驳的手心。
彼时,阿梵珈大人只是初来乍到毫无话语权的士兵,但他已下定决心追随于她。
就和之后已成为骑士团团长的卫莱一样。
他们,都是自愿成为阿梵珈大人趁手可用的工具。
更谈论,就算是她交给了这样一个匪夷所思的任务,他也在所不辞。
而这个任务是——
杀掉她自小相依的义弟。
对这位传闻中的义弟,大家都有所耳闻。
阿梵珈大人并未刻意隐瞒,却也从未当众谈论。
但从她不经意流露的只言片语中,却也能让人清晰地感觉到两人关系非比寻常。
不似寻常姐弟,是一种更深的羁绊的存在。
她从不带他抛头露面,也不准他人随意打探,像藏着一块珍惜瑰宝。
这种种表现,大家只当是心存爱护,避免那个和她一样出身于穷乡僻壤的少年,闯入不被接纳的名利场。
男人没考虑过多。他不能随意揣测主人的决定。
他已下定决心完美完成这项任务。
况且他听说那个少年只是兔类兽人,毫无攻击力,他想应该不是什么特别艰巨的任务。
可恰恰是他的轻视,让他迎来惨痛的失败结局。
“哎……”
在第七日搜寻未果的夜晚,男人不得不将这几日搜寻的消息上报。
反馈于他的,只是阿梵珈大人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叹气声。
但这毫无疑问是失望,对他深深的失望。
他低着头,不敢对上阿梵珈大人的眼眸。
而阿梵珈的确大失所望。
“半月了?”
他被她的话问住,胡乱回答一通。
“回首相大人,准确来说,慧绪大人已失踪7天06个小时。”
这么久了,人还是没找到,真是个废物。
她盯着眼前跪地的人影,愤怒之余不由生出一种顽劣心态。
“从我结婚那天算起?”
自说出这句话起,阿梵珈便没有再管男人是何反应。
那股早已积聚已久的烦躁终究占据理智高地。
“你在紧张什么?我结婚那天,苏慧绪同时也被送了出去。”
明明是多么好的下手时机。
“但是,他却失踪了。”
是你让他逃走了。
阿梵珈刚获得这个消息的时候,才将岚泷送进监狱。
她还未来得及品味胜利者的果实,高悬的心情便瞬间跌落谷底。
尽管,她是在前一天,才真正下定决心除掉苏慧绪。
而她一旦决定好的事,都不希望有一分一厘的偏差。
“首相大人,慧少爷的踪迹虽然没有找到,但在他失踪的那条路的河边,有人发现了他的贴身物品。”
阿梵珈知道他的言下之意。
“你是在提醒我,苏慧绪,已经死了?”
她不信。
除非他亲眼死在他面前,否则,她根本无法心安。
但眼前之人还在狡辩。
“不是的,首相大人,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我、我的意思是,慧少爷只是有可能遭遇不测,但…”但更有可能的是,听说那条路近来有流民出没,慧少爷很有可能被救走。
他没能说完这句话。
锋利的兽抓没入他的脑浆,最后落入眼中的,是阿梵珈大人怜悯的神情。
说起来,阿梵珈大人总是在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世人。
不论是在眼前身死的战友,亦或是毙命的后天兽化兽人,在看向他人生命的最后一刻,她都一视同仁地,给出这份悲悯。
就好像,他们不应该遭遇此等苦难。
“谢谢你,帮我找到了他。”
他要真是能和你一起去往地底,就好了。
阿梵珈阴暗地想。
但此时此刻,阿梵珈试图欺骗自己相信苏慧绪已身故的事实。
其实以她对苏慧绪的了解,若他没死,是不可能忍到现在还不现身的。
况且,她实在太累了。
手握着怪物的缰绳。
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她越是感觉疲惫,那股不知何时在心底丛生的信念便越是久居不下——
为了大部分人免于怪物之手,适当除掉一小部分人,未尝不可。
没有多加犹豫,阿梵珈当机立断前去联络人来处理尸体,想趁着怒气未消的余韵,向外传出她对义弟死亡痛心疾首的消息,实则掩埋她曾找人暗杀苏慧绪的真相。
却没想到,篁铃扰入战局。
她沉默瞧着自顾自走进屋四处打量的华服少年,心中的烦躁升至极点。
她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按捺住焦躁试探一番后,这才稍加安心。
若只听刚才那番她与下属的对话,确实像极了姐姐无法接受弟弟死亡而控制不住杀人的一出悲剧。
而死了一个微不足道的侍从,是皇宫最不值一提的事。
阿梵珈冷漠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可苏慧绪依旧下落不明的消息始终让她无法平静,于是她借了由头打算离开。
但篁铃失控了。
“阿梵珈,你在顾虑什么呢?”
少年看似开门见山的质问,语调中故作刻意的引诱,实则不过是孤注一掷的卑微。
阿梵珈一时怔住,不是被少年眼中的偏执所镇住,而是为他突然的攻势感到一时无言。
在她的料想中,篁铃不该这么快挑明一切。
“你是在顾虑身份?你怕自己刚坐上这个位置,就被传出与新皇有染,会影响你的声誉?”
尖锐的话语利刃般破风而至。
阿梵珈不禁在心底冷笑。他的位置本就是她刻意扶持的,短短几日,他们两人关系早已被那些贵族暗地里嚼烂揣测无数次,哪里还有什么清白。
“还是说,你在顾虑哥哥?才甩了他,又与他的亲弟弟好上,你心中隔应?”
要是她念及岚泷一分一毫的旧情,就不会废掉他的全身。
她早猜到纳什伯爵会保下岚泷的命,毕竟岚泷是让他能再次回归高位的唯一手段。
就算没有他,她也无法给岚泷定下死刑,她能做的,也不过是尽可能往他身上泼点洗不白的污水,不至于断他的喉。
因此,她才决定废掉他。让他就算活下来,也连正常人的做不成,彻底失去跟她角逐的可能性。
“亦或是,你心知你在利用我......”
少年忽然压低嗓音,眼中却翻涌起不安定的暗潮。
阿梵珈蹙眉,但她已来不及阻止他说下去。
“你还对那个旧情人...念念不忘?”
啪嗒——
耳边传来某种线状物断裂的声音。
在回神的时候,她已紧紧掐住眼前之人的脖颈,那一瞬间,她几乎被杀意控制。
“哥哥已经死了......”
“你那个小情人...也已经死了...”
住口,他没有死!他不可能就这么简简单单死了!
“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人会妨碍到我们......”
住口!那个怪物不可能放过我!
刹那间,眼前面容扭曲的人影好像被一层黑雾笼罩,她再也看不清他的脸。
只听见耳边传来恶魔低语一般的声音。
“阿梵珈...你...只剩下我...”
她瞳孔倏然缩紧,眼前的黑雾好像散去一部分,露出少年精致的下颌,红艳的唇瓣,一开一和——
‘杀了我,我就能永远和你在一起’
‘它’笑着,咧开的嘴角露出苍白的獠牙。
滚开!
她在心里嘶喊着、抵抗着。
可似是被恶魔下了诅咒一般,她掐着'它'的手不自觉颤抖,手中的力道在一点点被捏散,像是手里握着一团沙。
心里陡然升起莫名的恐惧,和某种刻骨铭心的后悔。
但在最后通通化作信念。
这是上天再度降临于她的机会。
她必须杀掉'它'。
只要杀了'它',就不会有那些苦难。
她拼命对自己洗脑,眼前的黑雾愈来愈浓,似在阻止她的所作所为。
于是她不得不张开翅膀,试图驱散身边所有碍事的东西。
却看见有一只手直直穿过了黑雾,迎面朝她而来。
她一愣。
耳边响起一声近乎虚无的叹声。
“...真美。”
似远方敲响的钟铃。
她双目颤抖,听见了淅沥沥的雨声。
那只怪物,不会夸赞她的灰色翅膀。
脑中掠过这样一丝念头,恍然间,黑雾散了。
一张气若游丝的脸映入眼帘。
她认出了篁铃。
也松开了手。
紧接着,少年癫狂地大笑起来。
他用力的笑声,仿佛在燃烧着自己的生命。
热烈、旺盛、耀眼。
不知不觉驱散了她身上粘稠的寒意。
一股疲惫感和松懈感一齐涌上心头,紧绷得泛起阵阵痛感的大脑意识,像终于找到释放的源头。痛感渐渐散去,但紧随其后的,是一种空虚。
而这时,她怀中突然撞入一道炙热气息。
一双手紧紧箍着她的腰,鼻尖充斥着类似蔷薇花的香气。
淡淡的,但对兽人来说像是溺在了蔷薇海里。
她并不喜欢这样的味道。
但此时此刻,她想沉溺于这片海域。
就算只有片刻也好,去往能逃离那个怪物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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