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梵珈被高文抱着,望着院子里站成一排的小孩,眉头不禁拧了起来。
高文见状,以为是她不满意。
他扫了一眼前方六个孩子。
其实他自己也不算满意。这些孩子大多出身于福利院,他以领养的名义将几个还算顺眼的女孩带过来,让阿梵珈挑选。
可周边到底太过偏僻,福利院中的孩子要不长得歪瓜裂枣,要不先天有智商缺陷,一个个看着不太灵光。
除了有一位——
他望向人群中唯一直勾勾望着他们的孩子。
准确来说,她一直望着他怀里的阿梵珈大人。
这个孩子是兔类兽人,长着一对毛茸茸的黑色兔耳,尖尖的小脸,大大的五官,嵌了一双宛如黑曜石的眼睛。
察觉到他的目光,她立马乖巧地扬起笑脸,比其他孩子聪慧很多。
但这个孩子,是唯一一个并非出自福利院,而是主动被养父母卖掉的。
村里的事本就传得飞快,他第一次去福利院那天,被认出是在古堡做事的管家,村民本就对深山中的古堡极为好奇,一打听他是来领养孩子,给的钱还不少,便有一对夫妇将主意打到他头上。
途中,那对夫妇拦住他,恳求他把他们的孩子带走。
这年头,人口贩卖可是重罪。他厉声拒绝,可他们也义正严辞,他们只是希望这个孩子能跟一个好人家,别跟着他们吃苦,声称只是留孩子在他那打工,很快就会接回去。
实则是他们打算离开这座穷酸村落,不想带个拖油瓶。
高文一眼看出他们揣着什么好心,本不想搭理。
但一看见这个不哭不闹的孩子,却犹豫了。
这个孩子看起来比阿梵珈大人还年幼,容貌继承兔类兽人的雌雄莫辨的特点,是这个地方少有的风灵玉秀之姿,且她听见父亲在商议着把自己卖掉,竟无动于衷,懂事得让人心疼。
又想起,阿梵珈大人也是这般被亲生父母抛弃,不免有了恻隐之心。
“我只要女孩。”
他状似婉拒,实则已稍稍松口。
这对黑兔父母连连谄笑。
“是是是,她叫…翠花,七岁,是个女孩。”
高文皱眉,总觉这个名字和女孩有种诡异的不协调感,但也没打算对他人起名的品味指手画脚,只是板着脸,声称只能把孩子先带回去让小主人拿主意。
这对夫妇依旧只顾着点头,脸上却涌现势在必得的笑意,像是笃定他们的孩子一定会留下来。
于是,就稀里糊涂地把这小孩捎过来了。
后来仔细一想,比起正规福利院来路还算明了的孩子,这个相貌出众却不知底细的女孩,反而让高文没那么放心。
他收回目光,没再对那孩子投以过度关注。
又看向怀中的阿梵珈大人,想征询她的意见,却见她忽然将脸埋在他胸口,小手捏着他的衣襟。
“阿梵珈,没有喜欢的吗?”
少女摇头,脸依旧埋着,像是觉得无趣而打盹。
“我都可以的,高文,你帮我选吧。”
他以为她是不满意,却听见她补充了句。
“选一个不怕我的就行。”
近乎微不可查的嗫嚅声。
高文一愣,这才意识到,她并非不满意,而是觉得孩子们不喜欢她。
他心里蓦然涌起一股酸涩。目光扫过一众孩童,确实发现他们眼中的惧意。
一开始以为是孩子们对陌生环境感到恐惧,但阿梵珈大人没再投去目光后,她们明显表情一松。
和动物一样,兽人面对比自己强大得多的对象,心中会先天怀有恐惧感,仿佛刻在基因里的烙印。阿梵珈尚且年幼,或许对成年兽人影响不大,但对这些幼崽来说,无异于洪水猛兽。
罢了,再换一批吧。
高文打算去另一个村落再挑选些孩子。
打定主意,正当他打算带着孩子们离开时,有一个孩子突然从人群中跳出。
是那只黑兔幼崽。
她蹦蹦跳跳地跑到他们身前,兔耳也跟着在空中摇摇晃晃,隐约间,空气中散发出一股香甜的气息。
每个兽人身上都会有独属于自己的体味,但这气味极淡,只有嗅觉格外灵敏的兽人才闻得到。
阿梵珈动了动鼻子,刚探出头,眼前出现一只白皙的手心。
“我想和你交朋友。”
稚嫩的嗓音,明媚的笑颜,弯弯的眼睛像盛满了一湾清泉。
阿梵珈瞳孔倒映出这对可爱的兔耳——
这日午后天不算明亮,乌云密布仿佛随时都有倾盆大雨。
但“女孩”的笑容却格外耀眼,像一束阳光,直直照射进她的心房。
却,莫名让人不适。
阿梵珈不知这股不适感从何说起,或许是女孩直勾勾的目光,让她有种熟稔的即视感,可分明她们从未见过。
她没吭声,很没礼貌地装作没听见,重新将头埋在高文怀里。
直到很久以后,她才知道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像古堡里那群老鼠。
阴暗的、又炙热的。
但已为时已晚。
高文误以为她的反应是害羞,若站在他的角度,也不怪他会这么想。她从小到大只和他说过话,对外人不善言辞也情有可原。
总而言之,他决定留下这个孩子。
兔类兽人是公认的最为温顺的种族,亲和力强,柔软的本性决定它们的基因中不带有尖锐的攻击性。
尽管来历复杂了些,但年纪尚小,可以调/教,高文挑不出其他毛病。
当天,他就同黑兔的父母做了交易,正如他所料,拿完钱,这两人就宛如人间蒸发,失去联络。
而古堡,多了一个叫苏慧绪的孩子。
那对夫妇姓苏,高文从孩子口中得知,便沿用了这个姓氏。
而慧绪,则是阿梵珈大人后来亲自取的。
没什么深意,只是阿梵珈大人正在阅读的书中出现这两个字,觉得好听,便草率决定。
却正好人如其名,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以后你就是阿梵珈大人的贴身侍女。”
当晚,高文牵着女孩的手,带她熟悉古堡布局,边跟她讲解日常起居。
女孩对所有安排未有异议,无论什么都一一点头接受,甚至懂事地主动问他:“我还需要做些什么吗?我可以打扫屋子,在家里…”
“不用。”
高文冷淡地打断她的话。
“你只负责陪伴阿梵珈就好,这些杂活另有人做。”
古堡占地面积不算小,以往由他一个人打扫,难免有做得不到位的地方。为保证屋内绝对整洁,他已打算再招些人手。
况且,他又不是那些人畜不分的家伙,怎可能奴役这么小的孩子。
见这女孩面露不解,他语气中不觉多了分柔和。
“不过,你也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
女孩立马作洗耳恭听状。
高文暗自满意地点头,紧接说:
“你以后跟阿梵珈一起睡。”
话落,女孩脸上却有些不自然,那双从始自终亮晶晶的眼睛有一瞬间僵硬。
这副微表情没逃过高文的眼睛,他目光多了分审视。
但女孩紧随其后的回答很快打消了他的疑虑。
“我就只需要做这个吗?我爸爸说,我是过来伺候人的。”
她清脆的嗓音带着可爱的天真,明亮的双眸却无法控制般表现出窃喜。
高文不禁暗骂自己大惊小怪,一个九岁的孩子有什么可提防的。
但再怎么人畜无害,他也不会放任她这么轻易接近阿梵珈大人。
带女孩吃完晚饭后,他将她带到二楼一间早已空出来的卧室。
“在阿梵珈大人接纳你之前,你先住在这里。”
他推开门,“今天你先休息,明日带你去买些日用品。”
扭头,却见女孩一动不动,表情迟疑。
“怎么?害怕一个人睡?”就算是那样的父母,离开他们,孤身一人,也会不习惯吧。高文一时无言。
却见女孩摇摇头,明媚的双眸此时盛满了渴望。
“我今天不能见到阿梵珈大人吗?我还没有跟她打声招呼。”
只是因为这个?
高文神态有所舒展。
“今日太晚了,阿梵珈大人已经睡下了。”
“噢……”女孩这时才露出符合年岁的失望表情。
高文不由好奇。
“你不怕…阿梵珈大人?”
“不怕哦,第一眼看见大人的时候,就很喜欢她,很想亲近她。”
女孩笃定地说,双颊因激动而变得红扑扑的,像一块草莓蛋糕。
她眼中的兴奋不会有假,高文一方面觉得讶异,觉得女孩对阿梵珈大人的喜爱来得突然,另一方面,却也欣然接受了这一点,毕竟在他看来,阿梵珈大人也是无比美好的存在。
有这个孩子在她身边,就不会寂寞了吧。
高文诚心地期盼。未曾想,反倒是阿梵珈那边出了问题——
阿梵珈大人自小体贴温柔,尽管她性格超乎于年龄的老成,但她其实是个私下里看到喜欢的书,会偷偷在房间里笑一整天的孩子。
她本性善良,许是出生时无意中掐死了母亲的爱犬,此后她不敢伤害任何生灵,他初来时遇到的那群老鼠,便是被她这般“宠”的得寸进尺。
后来他才知道,当初,分明是那只没教养的狗主动扑向还在襁褓中的她。
总之,阿梵珈如此温柔,自然不会对一个人抱有无缘无故的敌意。
而且,还是对一个同样乖巧活泼的小女孩。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池?
女孩的到来并没让阿梵珈大人开心,面对女孩友善的亲近,阿梵珈大人表现得却极为冷漠。
“阿梵珈大人,你等等我。”
走廊上,女孩气喘吁吁地奔跑在阿梵珈身后,一出声,阿梵珈反而走得更快。
不出几秒,女孩就被远远甩在身后。
这是高文经常看见的画面。
这一次他终于忍不住拦住阿梵珈。
“阿梵珈,这样不对哦,别人喊你的时候应该要回应才对。”
他训诫道。阿梵珈垂目不语,女孩终于追上来。
“呼……终于追上了…阿梵珈大人…”
女孩大口呼着气,见到高文,这才回过神,立马站好,甜甜地喊了声。
“高文哥哥。”
高文正欲回应,这时,却见身前的阿梵珈突然反应极大地转身,与女孩面对面。
女孩也愣住了,但这是阿梵珈第一次正眼看她,她第一反应是喜悦。
但笑意还未直达眼底,就听见阿梵珈冷冷地警告:
“你不要跟着我。”
这也是第一次,高文听见阿梵珈如此冰冷的声音。
彼时,气候正值炎夏,古堡却毫无温暖之意。
阿梵珈自然没错过女孩悲伤的表情,高文诧异的眼神,但她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地从两人中间走出,把自己关入卧室。
而她的背影消失的刹那,高文身前的女孩也哭了。
“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才让阿梵珈大人不喜欢我。”
她哽咽。
女孩来到古堡半月有余,高文从未见过她哭得这般撕心裂肺。
她是真心喜欢阿梵珈。
高文并不怀疑,但他此刻也并不打算安抚她。
“许是阿梵珈大人最近心情不佳,你先回房吧。”
女孩眼中分明一愣,闪过一丝不甘,但她渐渐止了哭声,没有胡搅蛮缠。
高文淡漠地看着她抽泣着离开,不禁揉了揉眉心。
这一瞬间,他其实已有打算把女孩送走。
对他而言,阿梵珈大人才是首位。
但如何送走她是个问题。最佳的办法,只能是重新帮她寻一处人家。
打定主意,在之后的几日,他基本都有半天时间都不在古堡,想尽快处理女孩的事。
可若是时间倒流,高文绝对、绝对不会再为自己的心软付出代价。
他绝不会,让那些不速之客伤害他的阿梵珈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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