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二十，食堂后巷的小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林屿提着一只暗蓝色保温袋，袋角绣了极小的“L”，像一枚低调的印章。他今天穿一件简单的黑色卫衣，袖口却细心地卷了两折，露出腕骨内侧新添的一道浅疤——那是上周替程星澜挡开水时烫的。
保温袋里装着两只圆滚滚的饭团：一只三文鱼芥末，一只酸梅紫苏。芥末是他自己磨的，怕她嫌冲，只抹了淡淡一道；酸梅去核切碎，混了少许蜂蜜，酸味被温柔地包裹。饭团外层的海苔烤得酥脆，用烘手机一点点吹热，再趁热裹上，这样送到她手里时，还能听见“咔哧”一声轻响。
程星澜照例来得迟。七点整，她从教学楼侧门出来，书包只背了一边，另一只手揣在外套口袋里。她今天没扎头发，乌色发丝垂在肩线，发尾带着一点自然的弧。林屿站在银杏树下，单肩倚着斑驳树干，像在等人，又像只是路过。
“又吃食堂？”她走近，目光落在他手里的保温袋。
“换口味。”林屿把袋子递过去，指尖在递出的一瞬间微微收紧，像怕她拒绝。程星澜接过，指尖碰到他的，冰与温短暂交换。她低头拆绳结，动作慢条斯理，指甲没涂颜色，边缘却修得圆润。
“三文鱼？”她嗅了嗅。
“嗯，还有酸梅。”他补一句，“上次你说食堂的梅子太咸。”
程星澜咬了一小口，海苔碎屑沾在她唇角。林屿抬手，拇指很轻地替她抹掉，指腹擦过那点细碎的咸，像拂去一片雪。她没躲，只抬眼看他，眸子里带着一点晨起未散的雾气。
“好吃吗？”他问。
“再烤十秒海苔会更脆。”她点评，却把手里的饭团整个吃完。
林屿笑，眼角弯出一点细纹。那笑意很浅，却像湖面破冰，一下子从冷冽里透出光。程星澜把空袋子折好，回身从书包侧兜摸出一罐牛奶，铝制瓶身冰凉。她旋开瓶盖，先递给他。
“没加糖。”她说。
林屿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唇碰到瓶口微凉的金属。他喉结滚动，声音低哑：“甜。”
程星澜收回手，自己再喝，耳尖却慢慢红了。
上午第二节下课，林屿去图书馆还书。程星澜的座位在窗边，阳光斜斜照进来，落在她摊开的英文原版《夜航西飞》上。林屿经过时，手指在桌面轻敲两下，像某种暗号。她抬眼，他把一颗太妃糖放在她书页正中——金色糖纸，小小一颗，映着字句像一枚发光的逗号。
“补糖分。”他声音压得低，怕惊扰前排打瞌睡的同学。
程星澜用指尖捻起糖，并不急着拆，反而在书页上滚了半圈，才剥开。焦糖味散出来，她侧头，用口型说：“谢谢。”林屿没回话，只抬手替她拢了拢垂落的发丝。那动作极轻，像怕碰碎什么。
中午，食堂人声鼎沸。林屿端着托盘穿过人群，托盘里是一份清炒芦笋、半份番茄牛腩，还有一小碗蒸蛋。他找到角落的两人桌，把牛腩换到程星澜面前——她挑食，只拣瘦的部分。
“你吃。”她推回去。
“我不饿。”他撒谎。事实上他早餐只啃了一个饭团边角，剩下的全进了她肚子。
程星澜拿筷子尖戳了戳牛腩里的筋，夹起一块放到他碗里：“别浪费。”
林屿低头，把那块筋咬得极慢，像在品尝什么山珍。
午后有社团活动。文学社在旧艺术楼顶层，木地板走起来咯吱响。程星澜坐在靠窗的沙发里，膝上摊着稿纸，笔尖却停住。林屿推门进来，手里拿两杯外卖咖啡，纸杯外壁凝着水珠。
“拿铁，半糖。”他把其中一杯放在她手边，顺势坐在沙发扶手上，长腿支着地。
程星澜啜一口，皱眉：“烫。”
林屿很自然接过去，揭开盖子轻吹两下，再递回。她捧着杯子，忽然问：“林屿，你是不是长高了？”
“嗯？”他侧头。
“上次你坐这儿，脚还能点地。”她指了指地板。
林屿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发旋：“是你没好好吃饭。”
傍晚放学，天色将暗未暗。程星澜的书包比平时沉——林屿偷偷塞了两本她找了很久的绝版画册进去。他推着自行车，走在她外侧，车轮碾过落叶，发出脆响。
“下周月考，”她踢着石子，“你复习完了？”
“差不多。”他答得保守。事实上，他已经把整理的错题集用回形针别好，放在她抽屉里。
到校门口，程家的司机远远按了下喇叭。林屿停住，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指尖顺着发丝滑到她耳后，短暂停留。
“明天见。”他说。
程星澜点头，走出两步又回头，从口袋里摸出那颗早上没吃的太妃糖，剥开糖纸，踮脚塞进他嘴里。焦糖在她指尖留下一点黏，林屿下意识含住，甜味在舌尖炸开。
“明天见。”她学他的语气，眼睛弯成月牙。
林屿站在原地，看她上车，车窗升起，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他低头，把糖纸展平，小心夹进钱包最里层。那里已经躺着一片银杏叶，叶脉清晰，是她去年秋天随手给他的。
路灯亮起，林屿跨上车，风掠过耳畔，带着秋夜微凉。他想起她刚才踮脚时发梢扫过他下巴的触感，像一场无声的落雪。
车铃轻响，他踩下踏板，身影没入灯火。前方长路未尽，而甜味在舌尖，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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