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垣站定在一株梨树之下，忽而一阵清风拂过，一片片梨花自半空飘落下来,只片刻的功夫，便落了满地的白。
玉泉院里，从前香火甚旺的道观如今已是没落了许多，唯有这希夷祠的香火还算红火。
殿上供的是一座泥塑的雕像，那雕像以沉睡的姿势安静的躺在那里，从那泥身上的裂痕来看，似乎像是已经沉睡许多年了。
他有多少年没来过这里了。
阿垣算了下，哦，大概有一千三百多年了吧。
自当年那人死了之后，他已有一千三百多年未曾来过华山，连陈抟老祖都早已飞升成仙，他的原身被做成了泥塑着万世供养，如果那个人当初没死的话，恐怕这时候也早已成了仙界上神。
两个小道士正在清理焚炉内残余的香灰，见有人走了进来，下意识询问道：“可是来上香的？”
阿垣一身火红长袍，长发用红色的缎带在脑后随意挽了起来，越发显得那张脸白皙的过分，许是他长得太过妖艳，待走进了，那小道士才看清他的面容，当即震惊的合不上下巴。
“没想到多年未来，这希夷祠的香火竟落寞成这样。”阿垣说道：“陈抟的泥身都已经破烂成这样了，你们也好意思把他放在这里让人供养？”
小道士年纪不大，却是从小在玉泉院内长大，还从未听见有人敢直呼老祖的大名，当即吓了一跳，质问道：“你是什么人？竟敢这样喊我们老祖？！”
阿垣冷哼一声，心道不管过去多少年，这老东西在所有人的心里还是这般威望甚高。
他无意为难两个小孩子，只想去其他地方看看，于是问道：“无忧殿怎么走？带我去看看。”
这地方多年未来，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
“你到底是什么人？”小道士说：“一上来就对我们老祖大不敬，还让我们带你去无忧殿，你知道那无忧殿是什么地方吗就敢去？”
阿垣乐了，问道：“什么地方？为什么不敢去？”
“那可是我们院内的禁地！”小道士翻了个白眼：“就算是我们道长，也从未去过！”
阿垣并不觉得意外，当年出了那事之后，那人差点沦为天下的笑柄，他所住过的无忧殿，自然早已被陈抟封禁了起来。
“不带我去就算了。”阿垣无所谓道：“我问你，现在玉泉院内一共有多少弟子？”
小道士只觉得这人莫名其妙，他不晓得对方是什么来头，便不肯再回答阿垣的话，只说道：“你若是来上香的话就请随意，若是问这些不该问的，那弟子只能说一句无可奉告！”
哎呦喂，还挺有脾气。
阿垣倒是无所谓，转头从香案上捻了三支香点燃，一只手很随意的将香烛插进焚炉内，还不忘把其中一支香折断了一半。
两短一长的香，这在供给的时候是十分不吉利的。
一般香客若是烧这样的香，都得赶紧换上一支新的，嘴里还要说些忏悔的话，以求真人菩萨不要怪罪。
可阿垣却是故意要这样做，想让他供奉上面那个老东西，下辈子吧。
两个小道士见他转身就走，小声咕哝道：“这人到底是干什么的呀？不但不敬老祖，居然还敢在希夷祠烧这样的香......你快去禀报道长，就说来了个奇怪的男人，别惹下什么乱子才好。”
阿垣沿着记忆在院内找了许久，才终于在一座十分破败的殿外停下。
殿上的题字早已看不见摸样，唯有锈迹斑斑的铁栅栏依稀是当年残存的印记。
后殿有一处凉亭，名曰无忧亭。
无忧亭地势较高，视野开阔，晴天可见远山连绵，有乐而忘忧之感。
阿垣以前常在那里睡觉，总被那人训斥，他却言辞凿凿道说：“玉泉院内西北角，天大的事能睡着。”
如今过去这么多年，里面早已是杂草横生，残败不堪，阿垣在无忧亭内找了处地方随便坐下，这里积年的灰早就几寸高了，他这么爱干净的人倒也不嫌弃。
亭中的石桌上还摆着什么东西，那灰实在是太厚了，一开始阿垣没能注意到，待用袖子扫落之后才发现，竟是一盘还未下完的棋。
“师尊，师尊！”小狐狸在旁边缠着男人的袖口，委屈道：“今日好不容易才休息，就不能陪我玩一会嘛？”
男人一身月白色长衫，腰间挂了一枚石骨雕刻的太极卦，全身上下除此之外，再无任何一样东西，看起来十分的仙姿卓约。
他生的俊美极了，眉心那一点红痣若隐若现间，越发显得一双眼睛慈悲温和。
此刻他正在专注的下棋，被小狐狸这么一搅，他也不恼，只轻轻瞥了他一眼，复又将目光放回棋盘上，淡笑道：“昨日你在玄峡上都玩疯了，晚上回来的时候倒头就睡，一直睡到今日晌午才起来，今日又要去玩，不嫌累么？”
小狐狸嘟囔道：“去玄峡哪里是玩的，都是为了给师尊采春头树上霜月结下的凝露，可是给我累坏了。”
见男人不理他，小狐狸直接跳上他的肩头，用脑袋蹭着男人的脖子哼唧道：“求你了师尊，别下棋了，就陪我玩一会儿嘛！”
“好吧。”男人妥协了，将手中的白子放回了回去，笑道：“不过说好了，只一会儿，若是你......”
“天君！”小道士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天君，老祖让您赶紧去一趟希夷祠，有要事相商！”
宝来天君点头应下：“告诉老祖，我马上过来。”
小狐狸肉眼可见的垮了脸，宝来天君在它头上摸了摸，笑道：“你自己先去玩，等我忙完了，再来陪你。”
小狐狸这一等就到了很晚，宝来天君回来的时候，小狐狸早就睡着了。
他原本是宝来天君帐前的一盏长明灯，后经过玉泉院内多处香火的供养，才得以修成狐身，至于为什么会修成狐身，全然是因为天君十分喜欢画狐，各式各样的狐狸，它看的多了，便挑了一只模样最好的，吸了那画的精元，成就了本体。
画是宝来天君所画，那形态间自是有天君的精气落入笔间，所以阿垣生来便是仙狐。
见小狐狸睡着，宝来也在它旁边躺下，可还没等入睡，便觉得有什么气息从脸上轻轻拂过。
他几乎都未睁眼，便一把抓住了对方正准备乱动的手，哑声道：“阿垣！”
此时的小狐狸已经化成人形，还是个娇俏美颜的少女模样，只是因为修为不够，下半身还是狐狸的模样。这少女穿着一身红色的纱衣，脸上一副魅惑勾引的神色。
“师尊，你终于回来了。”他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宝来紧闭双眼，似乎早已习惯他这个样子，斥责道：“你最好变回去，否则小心我将你扔出去。”
“......”少女撇了撇嘴，哼了一声又变回小狐狸的样子，说道：“我变成女人你不喜欢吗？”
宝来无语，这是什么地方，竟敢如此造次，若非知道这小狐狸是男身，他可能真会将他直接丢出殿外。
“好吧。”小狐狸叹息一声：“看来师尊不喜欢我变成女人的样子。”
宝来没有说话，呼吸逐渐深沉，像是真要睡了。
小狐狸不依不饶，在他耳边勾引：“师尊！天君~~”
没人搭理他。
小狐狸气道：“说好了陪我玩，以后再不信你了！”
见他气鼓鼓的转过身去，宝来这才说道：“以后不许再胡乱变化模样。”
小狐狸恼道：“一共才变过三次，你就骂了我多少回了，以后再不变就是了！”
“这里是清修之地，你变成女子模样倒也算了，还穿的那么......那么清爽，若是被外人知晓，恐怕连我也留不住你。”
小狐狸一听这话心里才觉得没那么气了，他道：“我变成女人还不是为了......”
还不是为了勾引你！
不过这话他可不敢说出口，否则让师尊知道他喜欢自己的话，肯定会亲自把他赶走的。
“那我变回自己的肉身行不行？”小狐狸问他。
“不行！”
“这又是为何！”
宝来说道：“你的肉身都还没修炼完整，倘若吓到别人怎么办？”
小狐狸努嘴：“那你害怕吗？”
“什么？”
“你害怕看到我的肉身吗？”
宝来一笑，低声道：“不怕。”
因为是我助你修成的肉身，怎么怕你呢？
小狐狸这下终于高兴了，再要说什么，却见师尊已是十分困乏，便挪到他身边挤着他睡下，嘴里咕哝道：“下次休日的时候一定记得陪我啊。”
说完也沉沉睡死了过去，却没听到宝来在黑暗中轻声说道：“好。”
阿垣将棋盘四周的灰全都清理干净，连带着整个无忧亭和无忧殿都用法术彻底清扫了一番，他看着往日这个熟悉的地方只觉得一阵恍惚，刚要将那盘棋重新摆好，就听身后有人叫了他一声。
“阿垣。”
阿垣转头一看，只觉得头脑瞬间空白了一片。
“阿垣。”
宝来天君站在离他不远的三步开外，此刻逆光照在他身上，更显的那双眼睛温和慈爱。
阿垣脚下一软，险些站立不稳跌倒在地，下一刻便被一双手稳稳的扶住了。
两人的身子几乎贴在了一起，说话间都能感受到对方喷薄的气息。
“阿垣，你怎么来了？”
还是阿垣记忆中的摸样，饶是过了一千多年，师尊的样貌还是未曾改变分毫。
“师尊......”
阿垣盯着那张脸看了一会儿，待听到自己的声音之后，却是很快冷静了下来。
他咬牙向后退了两步，冷冷的看着对方，却见宝来天君面上闪过一丝失望和难过。
“阿垣，你怎么和我这么生疏了？”
说罢宝来天君往前跨了一步，伸手想要去抓他，被阿垣瞬间躲开，呵斥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变成他的模样来骗我？”
这里是幻境，他还没失智到这个地步。
宝来天君一脸无辜，却还是温和道：“阿垣，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阿垣冷笑道：“你就这点伎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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