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也要长命百岁,我跟哥一起。”江栩洲冲着宋嘉誉咧开嘴,一排白花花的牙露出来,像村口的二傻子,“一个人太孤单了。”
一个人太孤单了,不管是活在世上的还是逝去埋进土里的。
宋嘉誉伸手扯高面前二傻子的围巾,把那排白花花的牙遮住:“白痴,时间都过了,不会实现的。”
他起身:"明年再许吧。"
明年,我就该换愿望了,这个从小到大的愿望就该换掉了。
钟表的秒针在一刻度停不了两秒钟,可宋嘉誉还是一直都希望它快一点,再快一点,最好今天自己闭上眼睛就再也别醒过来。
但此刻,他想慢一点,再慢一点。
春节之后,没玩两天就到了回学校的日子。
江栩洲背着只画了寥寥几笔的寒假作业,在接受过班主任一通听不懂几个字的训诫后,重新变回趴在课桌上睡不够的特困生。宋嘉誉也褪去从前不善交友的外衣,渐渐融进小林一群人。
把日历撕掉二月的最后一张,冬天裹紧白色的大衣有出走的迹象,春天的绿色开始渲染进淞沪的每一个角落。
这学期中高考在即,宋欣一定要直升本部高中,最近参加了学校里烧钱进的补课班,不常来凑兄弟俩的热闹。
江栩洲被宋嘉誉抓起功课后,已经失去娱乐活动近几周,每天都在课间做题,放课背书中循环,唯一闲下来的时刻就是两眼一闭床上一躺。
这段时间宋先生开始忙,不能来接他们,两人常常放课后,就一前一后的走回家。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云……云……”
听着两句一卡壳的江栩洲,再想想他一背起书就摇头晃脑的样子,宋嘉誉把手上的书卷成筒状,转身毫不留情的照着他的大脑门就敲上去,嘴里飘出清冷的三个字音:“云海间。”
江栩洲吃痛,用手捂住脑门,哭诉道:“受不了了,真的背不下去一点啊!”
从出校门算起,他们走到这里全程共计二十米,总用时长七分钟,可他连一句都还没背下来。
他把五官紧急集合,嘴巴撇起:“什么诗啊?怎么要我堂堂两袖清风的当代青少年亲自背?!”
自从宋老师的小补课开始,江栩洲每天可谓度日如年,这学期又临近高考,陡增的题库让他更是苦不堪言。
他想,自己如果在高考前被关进疯人病院,绝对不会供出来说是他哥的错。
他眨巴眼,将双手合十作祈求状,向宋嘉誉申请今天可不可以休息。
正巧被准备去网吧的小林撞见,他这段时间难得在放课后还能看到江栩洲,一个快步从后面撵上来,伸手揽住人脖子:“洲哥,侬做啥嘞?”
江栩洲幽怨的看一眼来人,朝他晃晃手上的书:“与嘉誉思书。”
小林向来能接住他的梗:“别思啦江均大诗人,许久未觐见,林武帝命你护驾共征网梁土地!”然后又将话锋转向宋嘉誉:“不知嘉誉意下如何?”
尽管已经打成一片,但宋嘉誉还是不会加入进他们这些奇奇怪怪的行列里。
他轻点头,“可以去,但是……”
江栩洲一听今天有望解放,瞬间眼睛就亮了,管他什么条件点头就对了:“但是什么!可以可以都可以!”
见他如此迫不及待,宋嘉誉抿了抿嘴也决定让他放松一下,便挑了个前两天刚刚给他复习过的作提问:“春江花月夜。”
“哼~”
只见江栩洲自信地冷哼一声,目光瞬间严肃犀利起来,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然后毅然决然的回答:“把酒问青天!”
自信的答完后,他又忐忑的看向宋嘉誉。
当宋嘉誉把头轻轻点动时,他激动的和小林面对面,对着小林举起来充当话筒的拳头,哽咽的开始宣读获奖感言:“感谢,感谢各位的支持,我江某能有今天的成功,一切都离不开……”
“对了。”获奖感言被打断,江栩洲转头向声源投去目光。
只见宋嘉誉慢悠悠的开口:“字数对上了。”
林武帝的征途大业被盟友浇灭,悻悻离去,留下江均大诗人独自再与嘉誉思书。
网梁土地最终攻破无望。
江栩洲垂头丧气的跟在宋嘉誉身后,一句苍茫云海间继续念经似的在嘴里翻来覆去,反复咀嚼。
真是味如嚼蜡还得坚持嚼。
三月中旬,日历撕到第十五页的时候,冬天彻底离去,春天的步履匆匆。
江栩洲为了不再被敲脑门,彻底断掉了自己对娱乐活动的念想,放课后就乖乖跟在宋嘉誉身后抱着书本念经。
虽然看着一副用功的样子,但还是免不了跑神去云游九霄。
毕竟天性难违。
他们常常一前一后的穿过熙攘的人群和喧嚣的街道,然后再一齐躲开夕阳的余晖,拐进弄堂里。
这样平静的生活,撞上黄毛是意料之外的状况。
不记得是五月的哪一天了。
反正就是一声戾气十足的叫喊突然冒出来,扰乱了一前一后一直不变的路径。
江栩洲闻声扭头望去,只见一年未见的刘平仍旧顶着一头黄毛,他立在小巷子口,身后一群夹着烟的喽啰藏在阴暗里。
刘平吊儿郎当的靠着墙,嘴里叼着烟冲江栩洲抬抬下巴:“边走边背书啊,这么好学哦~”
他手里的甩棍随着话语出口开始摇动,尾部的挂件碰撞铁的声音响在空气里。
江栩洲落下拿书的手,眼睛一直往宋嘉誉身上瞟,他还是那样,头都不抬,眼睛里装的只有本子上的数学公式。
江栩洲作势想拽上宋嘉誉跑,可前后突然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堵住。
看来不是碰巧,刘平就是来找麻烦的。
“别急着走啊,快高考了,也教教阿拉几个呀!”脸上的笑阴险狡诈,验证了江栩洲的想法。
江栩洲的脸上挂起鄙夷:“一个大男人,一年前的仇拉到现在,有意思没意思?”
刘平:“阿拉记性没那么好,那些早都忘掉了。”他边说边往来走,“阿拉不找侬。这不是快高考了,找他补补课,侬可以走的。”
随着刘平的话出,堵住路的人让开条狭小的道。
江栩洲用舌尖扫过后槽牙,就在他的脏话破口而出之际,宋嘉誉却先一步开口,一贯清淡的嗓音卷出简洁的几个字。
“不教没娘养的畜生。”
刘平扭头看向宋嘉誉,他略显诧异:“侬胆子涨啦?”
他哼笑一声,扬起甩棍往宋嘉誉头上甩,江栩洲反应快,一脚踹在他的腰上,整个人倾身向前隔在他和宋嘉誉之间。
刘平被踹翻在地,江栩洲惹恼了他。
一群人把两人连拖带拽的带进阴暗的小巷子里,他们把人逼去角落,然后筑起人墙。拳脚像雨点般侵袭上身,宋嘉誉的嘴角流出道细长的红色。
听见刘平粗鄙的骂声,江栩洲的视线去找宋嘉誉,一时分神的他没躲开迎面挥来的拳头,被砸倒在地,两眼发昏。
刘平的目的不是他,见他再无还手之力,叫停喽啰们不在管他,自己则抽身狠狠踹上一脚,一口唾沫啐在地上,骂的难听,然后再次转头看向缩在角落里的宋嘉誉。
他的眼睛隐在黑暗里,手上的甩棍撂去一边,“阿拉不学老师要说,阿拉好学了又要被侬这个小瘪三骂。”
他从兜里掏出来把小刀,刀尖正对宋嘉誉。
“快高考咯,阿拉帮侬活动活动筋骨,”他一步步逼近:“右手要拿笔的噻,阿拉帮侬开个光,祝侬有个好成绩。”
巷外商贩的灯牌亮起,光翻墙打进来正正好点亮刀尖。
宋嘉誉的右手被抓起,他咬紧牙关死死盯住那把刀,刀尖似乎泛开冷气,冻的他额角直冒冷汗。
“呯啪!”
啤酒瓶碎裂的声音击落了那把刀,宋嘉誉看着刘平捂着流血的脑袋倒下去,紧接着自己就被一股力拽走。
等他回过神来,只看到江栩洲拉着他拼了命的跑,耳边生起风,撩动他被汗水浸湿的碎发。
跑出好远,两人直到筋疲力尽才敢停下。
宋嘉誉靠着围栏大口喘粗气,江栩洲直接瘫倒在地,刚刚刘平那一下踹的真狠,好像要把他的骨头都踹碎。
好半会儿,两人的气息才渐渐平稳下来。
江栩洲翻身起来,学着宋嘉誉的样子靠上围栏,顶着满脸挂彩打趣道:“怎么样,我刚才帅吧!”
宋嘉誉没理他。
他又自顾自的说:“跟我妈学的,她砸我爸的时候可比我这狠多了。”
宋嘉誉不接他的话,从兜里掏出来钱让他去买汽水,然后转身面向江水吹风。
江栩洲好像没被打疼似的蹿的快,没一会儿功夫就拎着两瓶冰镇汽水回来,他悄悄走到宋嘉誉身后,把瓶身贴上脸侧青紫的那一片。
“嘶……”伤口被冰疼,宋嘉誉倒吸一口凉气。
他抬手拿过汽水,拧开,仰头就往嘴里灌,汽水顺着嘴角流进衣服里他不管,灌到被呛住他也不停,直到汽水空瓶,他才用袖子抹一把嘴,然后把瓶子直接扔进草垛里。
瓶子顺着坡滚,最后不见踪影。
江栩洲本想询问一下伤势,但一瞧这架势他觉得还是算了。
他小抿一口汽水,靠着围栏吹江风。
“去哪?”
宋嘉誉莫名其妙问出来的两个字让江栩洲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只能扭过头不解的啊了一声。
宋嘉誉:“高考准备考去哪里?”
江栩洲噗得就笑了:“我能老老实实的去参加考试,就是对得起你在我脑门上敲的包啦!”
咂咂嘴,他又反问道:“哥你呢?想去哪里?”
宋嘉誉想了想:“就在淞沪吧……”
就在淞沪,宋先生想他就在淞沪。
江栩洲听了撅起嘴摇头:“不好。”
宋嘉誉问他什么不好?
江栩洲说淞沪不好,他还说:“哥,去山城吧,去山城念大学,我跟你一起去。”
宋嘉誉看看他,又看看这江边的一切。
上次也是在这里。
上次在这里,他叫出那声跟宋欣感觉完全不一样的“哥”。
这次在这里,他说淞沪不好,去山城吧。
没人会知道这是那一年的五月,是在这座城市的那一处江边,一阵风就这样热烈的吹过了淞沪的初夏。
六月初的时候,宋先生终于忙过了公司的事务,有精力在饭桌上关心家里三个孩子的学习近况。
“欣欣中考有把握吗?”
宋欣在厨房帮着盛饭,高声回答:“爸爸安心啦,我肯定直升去本校的高中部。”
宋先生笑着夸她,然后又转问江栩洲:“小洲呢?高考有把握吗?”
江栩洲嘿嘿一笑:“我就不奢想高中了,能顺利考完全程不打瞌睡,就算是对得起哥这段时间浪费在我身上的精力了。”
宋先生笑着摇摇头,要他还是得拼一把,全力以赴。
再问起宋嘉誉,宋先生的话不同于前两句,他只是讲宿舍住着不太方便,问宋嘉誉要不要走读。
宋嘉誉没应声。
江栩洲接过宋欣妈递来的饭碗,谢过之后转头问宋嘉誉:“哥,你想考哪去?”
宋嘉誉低着头,无视宋欣伸来的筷子。
他拨开米饭把煎蛋夹去江栩洲的碗里,然后抬头与他对视,眼里的光淌出来,被灯光打的亮。
“我想去山城的大学。”
山城的大学,就是那个江栩洲嘴里说的,山可美的山城的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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