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这张桌子跟前面隔着一道后厨门,味道又大,声音也杂,一般不会有人往跟前凑。
一阵烟熏火燎的炝锅声中,夏蓉提高声音问:“要我大点声吗?还是我们换个地方?”
齐寻道:“你就正常说,我听得清。”
夏蓉点点头,说起了她手里线索的来龙去脉。
这条爆料线索,是从她老家县城三姑六婆的闲聊里得来的。
她家在隔壁省的村子,之前五一假期回家省亲,亲戚在饭桌上,神秘兮兮地说起了一桩趣事。
“你们隔壁那个琳琳还记得不?”亲戚压低声音:“有啦!”
“啊,没听说结了啊?怀的谁的?”
“什么谁的,人家争气,用自己肚子赚钱呢!听说就躺着,好吃好喝供着,生了以后,”亲戚眉飞色舞地伸手比了个手势:“这个数!”
同桌上的人大吃一惊:“千啊?”
亲戚啧一声:“什么千!万!听说这是男孩的价,女孩嘛就低些。想不到她年纪轻轻,倒比她那不争气的堂哥强了。”
饭桌上赞叹声响成一片,夏蓉在其中,听得一头雾水:“这怎么搞?谁能保证生男的还是女的?”
亲戚鄙视地看了她一眼:“当然是医院!“又转头神道地跟别人说:“而且生几个就有几个的钱,遇上大方的,给得更多!”
夏蓉终于听明白了。
她本来以为琳琳是给谁当了情妇,生个孩子奖励多少钱,却没想到她是把这个当成了赚钱的营生。
夏蓉忍着恶寒,装作有兴趣地打听到了医院的地址,末了,亲戚提醒她:“你去不了。”
“为啥?”
“人家要介绍人,你有吗?”
夏蓉慢慢搅着面前的凉面:“后来我自己去了一次,结果被人赶出来了,问我是谁介绍来的,我说没有,他又说,那有结婚证也行。”
说起这件事,她不免情绪低沉了些,声音也跟着小了,淹没在一阵嘈杂的热闹里。
黎叙闻没听清,身体前倾着问:“什么?”
有一道灼热气息靠近她的耳廓,声音很轻,给她一字一句重复了一遍。
黎叙闻耳后麻了一片,顺势贴近他:“听见了,谢谢。”
那道呼吸凝滞一瞬,靠近她的半边身体僵了僵,她按住他膝盖:“别动,要露馅了。”
齐寻垂眼看着她覆上自己膝盖的手,无声吞咽一次,伸手环住了她的手腕。
腕间传来无法忽视的热意,黎叙闻甚至能感觉到他正蓬勃跳动的脉搏,就贴在自己的手背上。
她视线往下,去寻他指骨凸起的手背,分明很有力量感,但只是虚虚地盖着她的细腕,好像一点力都不敢使。
她深吸一口气,抬头问夏蓉:“暴露了吗?”
夏蓉摇头:“没有,你教我的我都记着呢。”
黎叙闻赞许地对她笑,顺势将手腕从齐寻掌心抽走:“做得不错。这两天我们会以夫妻身份去暗访一次,琳琳接受采访吗?”
触感分离的瞬间,那只手反应慢了半拍,动作明显一顿,让她有种对方恋恋不舍的错觉。
手腕上那一点热意很快流走,晚风一来,被他握过的那一块丝缕泠然,凉得比别处更明显。
夏蓉看不见肌肤相亲的纠缠,摇头道:“我找过她,但她早就不住在老家了。”
黎叙闻沉吟了一瞬,道:“没关系,照片有吗?基本资料呢?”
“她姓秦,大名秦琳,今年刚19岁,有一张生活照,我发给你。”
黎叙闻看了她发的照片,由衷道:“你做得很好,很敏锐,也很勇敢,剩下的都交给我们吧。”
夏蓉被她夸了,不好意思地低头笑:“没有……”
黎叙闻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在桌上推给她。
夏蓉正要慌忙地推回去:“姐,我不要——”
“给你买书的钱,”黎叙闻按住她的手:“再推,下次我们社选通讯员,我可就不报你了。”
通讯员虽然只是报社的编外人员,但能让自己的文章见报,这对夏蓉来说,已经是想都不敢想的事了。
夏蓉惊喜地千恩万谢,这才把信封收起来,高高兴兴地直奔书店了。
这时候晚饭点已过,周围不再像刚刚那样嘈杂热闹,店里只留下一两桌零星的客人,连厨房里的油爆翻炒声都小了。
齐寻和黎叙闻坐在桌子的同一边,一时无话。
黎叙闻用筷子搅着干涩的面,想说点什么,却又觉得唇舌锈蚀。
“肢体接触你不喜欢?”少倾,她若无其事笑着问:“刚刚那个场面,总不能前脚跟人家说我们是夫妻,后脚就坐得泾渭分明,太明显了。”
齐寻无端地搓了搓手指,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某种温热的触感:“……没有不喜欢,就是不习惯。”
“那就得辛苦你习惯一下,”黎叙闻唇边笑意多了三分揶揄:“暗访的时候,恐怕得演得比这还真。”
齐寻嗯一声,算答应了。
黎叙闻低头吃面,面条吸饱了汤汁,变得鼓胀软绵,却涩住了她的口,半天才又憋出一句:“谢谢,所有的事情,都谢谢。”
齐寻默了默,道:“想谢谢我,所以选了医疗组?”
“我说了,我包扎技术比你强。”黎叙闻笑笑:“你不需要?”
“你用不着这样,”他说:“我答应跟你结婚,不是为了得到什么。你做自己想做的事就行了,其余的,关于我的,你都不用管。”
黎叙闻看着他,眸底黑白分明:“如果我说,这就是我自己想做的事呢?”
齐寻眸光陡然震颤,偏头去瞄她,却被一双含笑的眼睛抓个正着。
快餐店门口又支起烧烤摊,零星有食客呼朋唤友,提早开始夜宵时刻,刚刚冷寂下去的快餐店转眼又烟熏火燎着热闹起来。
他在这一片无关他们的喧闹中,又听见了初夏葱郁的夜风吹过,带来的清脆风铃声。
捕捉到他这一点失神,黎叙闻抬了抬唇角,话锋一转:“但是下次你再说我不行试试看!”
齐寻如梦初醒般转开视线:“我没有说过你不行,我从头到尾,说的都是你不合适。”
“有什么区别!那你说我合适做什么!”
你适合去看不见黑暗、听不见哭泣的地方生活,被人细心呵护,然后平淡幸福地过完一生。
这句话被齐寻抿着嘴唇,存在了自己心里。
“我还是那句话,我可以配合你,也相信你,但我保留随时独自行动的权力。”他把坨成一碗的面从她面前端走:“别吃了,对胃不好,想吃再点一碗。”
“还独自行动……你想干什么?”黎叙闻笑:“给你个署名,也像夏蓉一样,拿线人费?”
齐寻轻咳一声,生硬转移话题:“你们现在还在用信封装现金交易?挺复古。”
“她平时就是打打零工,收款码绑定的都是家里的卡,所以……”
齐寻了然。
是一个受困于现实,却仍挣扎着为自己拼出一条路的好孩子。
“她想当记者?”
“是,”黎叙闻想起第一次跟夏蓉相遇的场景,不由轻笑:“那时候我在街采,被拒绝了可能有十几回,她怯生生跑过来,问我能不能采访她。回答完问题,她又问我,能不能把笔记给她看看。”
她们的缘分,始于这样一场意外,却出人意料的绵长。
齐寻看着她谈笑时的侧脸,线条柔和流畅,在快餐店简陋的灯光里泛着温软的光泽。
比昳丽面容更让他关注的,依然是她的声音。
年少时她的音色就极为出色,十年时光将它打磨得愈加润泽悦耳,他所错过的她的那些经历,更让它听起来沉稳、犀利、笃定。
但穿过这些华丽的包裹,那里面蓬勃的希望和生命力,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他无声笑了笑,起身结了账,道:“行吧闻菩萨,明天还有硬仗要打,送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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