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日，她的一声云笙哥哥，似乎还在耳边回荡。
那一份难以言喻的开心似乎还未来得及抓住，在真真切切捕捉到她眼里的内疚，以及她小心翼翼，低眉顺眼地想要弥补他的那些举动时，赵云笙只觉得那样的开心变了味。
这么些年，他从不敢去细想。
当年那个天真单纯，总是朝他和家人甜甜地笑着撒娇的女孩，是用了多少气力，吃了多少苦头，内耗了多久，才从当年她父亲林志明出轨的事情中走出来，成为如今人人高看一眼且名声大噪的大导演。
她不需要对任何人愧疚，她和闻阿姨是那场事件中最大的受害者。
相比于什么疏远，冷落，那个躺在病床上沉睡着，昏迷着度过自己15岁生日的女孩，如今健健康康地，开开心心地站在他的面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与此比拟。
他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她因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再次将自己关在牢笼中困扰伤神。
即便那个人是他。
他仍旧无法想象。
从小被珍视的女孩，放下“王冠”，低下头颅，带着挥之不去的歉疚，去承受不该承受的压力。
他始终认为，解决内耗最有成效且权威的方式是远离内耗的源头。
如果他就是那个源头，明明清楚地知晓她的痛苦，却依旧自私地要在她身边停留，他做不到！
如果他们之间的关系可以恢复到从前的代价，是要眼看着，她被“恶魔般”的情绪纠缠得脱不开身。
他宁可……
宁可维持着从前被她讨厌的状态。
宁可和从前一样，远远地看她一眼。
“闻禧，如果你的坏情绪是因我而起，我不介意，你和从前一样，看不到我也没关系。”
他的语调中满是无力感，仿佛是在考虑了多种可能性后，最终只能出此下策的无奈。
闻禧想说点什么，可却反常地，良久发不出声音。
今晚她和赵云笙的角色像是完全对调，她反常地沉默，赵云笙则反常地话多。
而在这短暂的时间里，闻禧也渐渐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一时间，心如刀割般更为清晰的情绪，死死包裹住自己。
她的眼眶迅速泛红，薄唇颤了颤，忍着眼泪问他，“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又要……”
“绝交”那两个字梗在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来，即便是12年前，闻禧也没法说出这两个字，而今时过境迁，依旧是难以言表的词语。
大脑仿佛处于一个完全空白的境地，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也失去了言语表达的能力。
她嘴唇动了动，喃喃地再度张口，委婉地问他，“你是说……我们像两个陌生人一样，不跟你说话也没关系？”
赵云笙眼睫微微垂着，如鲠在喉，“嗯。”
她攥紧拳头，不敢相信他会这么说，像是为了再度确认自己没听错，呼吸发颤，“看见你，把你当空气似地不理睬也没关系？”
浓重的夜色，像是一团乌云笼罩在两人头顶。
赵云笙抬眼盯着她，喉结滚动了下，眼里倒映出她红了眼眶的模样，他攥了下拳，狠了下心。
“嗯，没关系。”
他的答案，像是荷叶中央的水珠落在水面的一瞬间，闻禧心里一空。
在心底修驻许久防堤，被他这一如洪水般的答案冲塌。
她紧抿着唇，死死抓住自己的衣角，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
他们分明刚重逢，连问候对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的话都未曾说出口。
他怎么能轻易地说出这样的话来？
即便知道他的目的，是为了让她不要被坏情绪裹挟，可闻禧还是丧失了短暂的理智，没来由地为他这话感到生气。
一股“他们的关系也不过如此”的感受深深刺痛她的心脏。
可仔细想想，她和他也不过是有着从小一块长大的情分，说破天了也只是朋友的关系。
她自知自己是做错事的那个人，所以无论赵云笙做什么决定，她都应该沉默地受着。
包括现在。
水光蓄满，她只是微微眨了下眼，睫毛被打湿。
晶莹剔透的液体从她眼角滑落的一瞬间，她快速别开眼。
即便如此，赵云笙仍旧借着凉亭里的亮光，看到了那一滴眼泪从她脸颊滑落后，被她用手背倔强地抹掉。
心脏被这一幕狠狠刺痛。
他下意识伸出手，“闻禧……”
一向沉稳的男人，乱了分寸。
“知道了。”，闻禧后退半步，她哽咽道，“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女孩的身影从身旁径直越过，残留在她身上驱蚊水的味道混在风里从指尖溜走，赵云笙什么也没抓住。
心脏也随之空了一块。
酸涩翻涌，脑海中尽数被她沉默着流泪的画面占据。
心脏，像是被人用坚硬的冰锥重重捶打，硬生生地凿出一个血肉模糊的洞来，疼得无以复加。
走到这一步，又何尝是他所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等他回过神时，六角亭内除他以外，早空无一人。
仿佛那个魂牵梦萦的脸，从始至终一直存在于易破的幻影中，并未真正出现过。
12点的闹钟响起，他的思绪被现实拉回。
指尖颤了颤，掏出手机，按掉闹钟，解锁屏幕，切换至微信，点开置顶头像，屏幕上敲下四个字——“生日快乐”，点击发送。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而后他站在原地，盯着屏幕看了半晌，屏幕熄灭，点开，熄灭，点开……
如他所想那边没有任何回应。
下意识抬眼望向三楼的位置，一片黑暗。
苦涩在嘴角蔓延，回程的步伐也随之变得有些沉重起来。
——
隔天早晨，闻禧正睡得意识模糊，察觉到手机的震动。
她眼没半点睁开的意思，在床上胡乱摸一阵，找到了手机。
接通后，纪思琪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闻大导演，生日快乐！恭喜你啊，离退休又近了一步。”
闻禧被逗笑，也很感动，“思琪，谢谢啊。”
她话音一落，纪思琪立刻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哟，你这怎么了？气若游丝的，声音哑了都。”，她笑得极为猥琐，“不会是在哪个美男温柔乡里激战一夜吧？”
什么温柔乡？分明是……
算了。
闻禧清咳一声，“没有，昨晚没睡好。”
“对了，你休假准备结束了吧？等你回京，礼物再给你哈。”
“爱你。”，闻禧笑。
“我羡慕死你了，我最近忙的快起飞了，李城最近不知道抽的什么疯，平时不是出了名的劳模吗？居然冷不丁休假去了，我们组现在就你俩最清闲了，其他人估摸着跟我一样，快忙的冒烟了。”
“……”，闻禧有些意外，李城居然没跟人提他来江州的事儿？
闻禧也不知道说点什么，毕竟提离职的事，她也只和李城提过，眼下还不确定的事，似乎也没有必要和纪思琪说，于是闻禧便也没提李城在她这儿。
纪思琪那头似乎的确很忙，他们才聊了几句，就听到有谁在叫她。
两人只好匆忙挂了电话。
切换至微信后，手机里蹦出来许多信息。
她一条条地往下翻，在清一色的“生日快乐”中，看到了熟悉的头像。
神色怔了片刻。
没在那条已读信息停留，她指尖再度往上滑，颇有耐心地一条一条回复朋友们的祝福。
等这些都做完，洗漱也结束了。
她拿了张洗脸巾正细细擦脸的时候，楼梯口传来声响。
一抬眼，便从镜子里瞧见了闻琳的身影，一身浅蓝色汉服，和服装与之搭配的妆发也已经装整完毕。
闻琳上下打量她几眼后，随即瞪大双眼，“不是，你才起？”
今天小镇上，女孩子们会穿上好看的汉服，参与荷花节当天的所有活动。
闻禧也给自己准备了一套汉服，但此刻还未来得及梳妆。
她抹着脸，淡定道，“刚醒，一会儿开始。”
“楼下敲锣打鼓的，你还能睡到现在，也是一种本事。”，闻琳撇了下嘴，这么说着，但见她慢吞吞的，也没敢催她，“一会儿你先把衣服换上，你化妆，我帮你弄头发。”
“好。”
二话不说，闻禧拿出许久没用的化妆包。
她化妆的步骤极为简单。
给皮肤打了个底，眼影，腮红，浅色的口红。
闻琳从镜子里看到她用了不到十分钟就化好了一个极为简单素雅的妆容，本想说她太过敷衍。
但在镜子里又打量几眼后放弃了。
谁让人就是有这个资本呢？
闻禧长得是真漂亮。
那张瓜子脸上，最漂亮的是那双眼睛，大且亮，纯黑色的瞳孔里，仿佛有一层柔和的光晕，和她平日里倔强又酷酷的性格形成鲜明对比，任谁看了，只觉得她无辜且无害，心生怜惜，忍不住和她亲近。
她时常穿梭于户外拍摄，按理说，日晒风吹之下，肌肤应染上几分黝黑。
可老天似乎对她格外偏爱，她皮肤依旧白皙得不染一丝瑕疵。
身着一套粉绿搭配的汉服，果真像是一朵初绽的荷花一般，完美地融入她的气质之中，灵动得像荷花仙子。
-
两人下楼的时候，院子里很是热闹。
李城，闻子俊，在和闻芝美，还有爷爷奶奶聊的热火朝天的。
最先注意到闻禧俩人的是闻芝美。
“闻禧。”
闻芝美笑盈盈地走过来，上下打量闻禧后，脸上一副假哭的表情，“妈妈要哭了，我的女儿怎么那么漂亮？恭喜我女儿又长大了一岁，生日快乐哦，宝贝。”
闻禧被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示爱，还有点害羞，她抿唇笑笑，“谢谢妈妈。”
而后，她望向身后的闻琳，“两位美女穿这么漂亮，得多拍点照哦。”
闻琳甩了下裙摆，颇有点傲娇道，“那当然了，姑姑。”
场面温馨又欢快。
闻芝美让他们年轻人出去玩，晚上再过来一块吃蛋糕。
四个人应下后，一块出了门。
主干道上人流量比其他任何时候都要多。
卧在荷田的廊道中也有不少人。
现场有很多活动，坐小火车，或者选择乘船的方式，可以穿梭于荷田中，和荷花荷叶近距离接触。
只不过这会儿，无论是哪一种方式，都排了挺长的队伍。
李城朝她挑了下眉，戏谑道，“美女，加个微信？”
闻禧白他一眼，“神经。”
他弯唇，头轻轻一点，墨镜精准地落在鼻梁上，“呐，礼物。”
“……”，闻禧回头看了眼远处的家，“刚刚你咋不给，现在我得拎着它到处走……”
李城啧一声，“有你这样的吗？送你礼物不感谢我，还嫌我送的晚了？”
他们的关系一直都挺好，向来是有啥就直说的关系。
闻禧也没多想，但被他这么一说，也觉得自己有点儿不厚道，她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这不是还想拍照嘛，不过，谢谢你啊。”
“得得得，我先替你拎着还不行吗？”，李城大发善心道，“大小姐。”
闻禧笑，拍拍他的肩，“有劳了，李总。”
手还悬在半空，一个身影忽地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猝不及防挤在他俩中间，将他俩分开。
闻子俊嚷嚷，“二姐，二姐，我们去坐小火车吧。”
闻禧没有往别的方面想，只是看到排长队正等待乘坐小火车的队伍，有点儿退缩，“我不想排队 ….”
闻子俊拉着她往前，其实说是拽更贴切，“那我们去拍照。”
闻禧被迫跟上他的步伐，忍不住皱眉，“我自己走。”
下一秒，走在前头的闻琳找到一处打卡点，“子俊，过来帮我在这拍几张。”
闻子俊的眼神在李城和闻禧之间来回徘徊了几秒后，不情不愿地走了。
李城在这时候凑过来，本想帅气地抱胸，奈何手上的礼物的确有点碍事，遂又放弃。
“你这弟弟……”，他意味深长道，“是把我当情敌了吗？”
“……”，闻禧嘴角抽了下，“你有病啊！他是我弟。”
“不是，我指的是他把我当成了某个人的情敌。”
“……”，你要不看看你说的啥？
闻禧摇了摇头，没再理会他。
摇着一把团扇，慢悠悠地挪到一棵柳树下，李城也跟着走了过去。
两人便悠闲地椅在石横杆边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柳树旁有一条人工修砌的小溪，清澈见底，哗啦啦的水声，仿佛夏日里的暑气也被这溪水冲刷一半。
不远处，闻琳丝毫不惧阳光的狠辣，摆着各种pose让闻子俊给她拍美照。
一切都仿佛和谐得不像话。
赵云笙唇线渐渐拉直，目光如炬，没有半点移开的意思。
沈宙喝了大半瓶水，掏出手机，看了会儿信息。
瞧见群里吴霆又在群里控诉赵云笙，他忍不住笑出声，他捅了捅身边的人，头也不抬地问，“云笙，你是明天回京吧？”
等待回应的过程，他划拉着群里的消息。
可等了半晌，身边一点动静也没有。
随即他抬眼，便看见了男人的目光目光炽热得堪比今天的阳光，仿佛要将人看穿。
沈宙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去，在看清远处一男一女正聊的火热时，瞬间乐了。
女孩身着一身粉绿的汉服，模样宛如画中的古代美人，手上拿了把团扇一下一下地摇着。
一身黑的男人则酷酷地站在女人身边。
“这不你的小青梅吗？”，沈宙故意噎他，“她身边那男的谁啊？还挺帅。”
话落，赵云笙冷冷剜他一眼后，随即转身。
沈宙有些意外，“不去打个招呼？”
赵云笙没任何回应，自顾自地打开一瓶水喝起来，脑海里尽数是她笑靥如花的模样。
下颌线变得有些冷硬。
沈宙笑得不怀好意，计从心来。
“闻禧。”
他一声呼喊，直接惹来男人不可思议地注目。
但沈宙却不知死活地朝他挑了下眉后直往女孩那边走。
一片嘈杂声中，闻禧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随即抬眼。
目光一偏，熟悉的人影撞进瞳孔。
闻禧手上的动作停滞住。
男人简单的白t黑裤，气质在众人中格外的吸睛。
沈宙就站在他身旁。
不少路人，从他们身旁经过时，拿出手机偷偷拍照。
和他隔空对视两秒后，闻禧快速别开眼。
她朝着沈宙扯了一个礼貌的弧度，“嗨，你…今天不忙啊？”
闻禧之所以会问沈宙忙不忙，纯粹是因为闻滢。
一开始她以为沈宙是来清荷找赵云笙，且顺带旅游的。
但这几天，接触下来，似乎并非如此。
那两日闻禧去找赵云笙，好几次撞见沈宙。
沈宙明里暗里本想和她打探点什么，可总是匆忙地没聊几句就走了。
本来闻禧也不大关心这事。
但昨天闻滢忽然发来消息，让她猜猜沈宙是干什么的。
闻禧觉得有点儿奇怪，他干什么，和她有啥关系，他俩又不熟，无非是因为他是赵云笙的大学同学，他们才多了几次照面罢了。
但也还是顺着这问题，猜了几个职业，最终全都被闻滢给否定了。
聊到后边，也不知道她去忙啥了，也没跟闻禧揭晓答案，最后便不了了之了。
所以眼下，在这看见沈宙，她觉得有点儿奇怪，便顺道问候一下。
沈宙回她，“嗯，现在不忙。”
话落，他又同闻禧身边的李城点了下头。
赵云笙喉结滚动了下，盯着她的侧脸几秒后才移开。
闻禧没再看他，她的目光最终一直落在沈宙的身上，问的也是沈宙。
和那几日同赵云笙好得如同一个人的模样截然不同。
兴许是他俩的气氛太过诡异，李城和沈宙同时察觉到了不对。
眼神在她和赵云笙之间徘徊了几秒，沈宙咳了两声，两人却依旧沉默。
无奈之下，沈宙只好找了个话题，打破沉默，“闻禧，你今天这身挺漂亮，很适合你，你们这是要拍照打卡？吗？”
闻禧点头，“嗯，是啊。”
随即她看向不远处的闻子俊，顺势找了个借口离开，“我先过去找他们拍照了，回头聊。”
麻烦小仙女们，多点点收藏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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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第 6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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