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禧，走了！”
李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闻禧从短暂的失神中将理智拉回到现实。
她眸光微闪，拿起爷爷奶奶提前备好的花灯，抬起脚往外走，和李城一块挤进人流里。
夜晚的清荷镇，是人流量的高峰期。
街边是小摊小贩们的叫卖声，无数游客穿梭其中。
花灯游行的队伍在大榕树下集结。
每家每户都会有代表参与，来的人格外地多。
闻禧和李城到地方时，闻琳、闻子恒还有子俊都到了。
花灯游行队伍的排列，是有讲究的，由工作人员安排每一户人家的站位。
轮到闻家的时候，周腾挥挥手，“闻禧，来，你站最前边。”
后面紧跟着闻子恒，闻琳还有闻子俊。
李城凑热闹，挤在路人堆里，就站在闻禧旁边，给她拍下不少照片。
闻禧十多年没回清荷，花灯游行这一项活动，本是她最期待的环节，但不知是不是受刚刚和闻滢对话的影响，现在居然提不起什么兴致来。
工作人员怎么安排，她就怎么做。
队伍就这么有序地排列开来，排成一条长长的，看不到尽头的队伍。
花灯亮光闪烁，少女们身穿各式各样的汉服，队伍就像是一条长龙般格外的壮观。
节日的氛围也在此刻被烘托到高点。
李城用她的无人机拍下这壮观的场面，时不时让她看一眼，可她始终兴致缺缺，像是这欢腾的日子里最格格不入的人。
“生日也不晓得开心点儿？”，李城忍不住调侃。
闻禧像是应他要求，皮笑肉不笑地嘻嘻两声，又再度回到队伍里，默不作声地乖顺地站着。
“子恒，你站最前面去。”
突兀的声音，就在这时，蓦然出现。
闻禧眼皮掀了掀，许久不见的二婶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子恒，你跟闻禧换个位置。”
话落，闻禧眉头不由得皱了下，她没动，静静地看着，二婶接下来的举动。
“妈，人周腾说了，让我站这儿。”，闻子恒显然有些不乐意。
二婶啧一声，略有不满，“往年都是你站第一个位置的，我想闻禧也不会介意的，对吧，闻禧。”
二婶咧着嘴，目光笑吟吟地望着闻禧，模样看起来是在征求闻禧的意见，实际上带着几分强人所难的意味。
闻禧没说话，只是目光冷冷地落在被人不太客气拉扯的袖子上。
似是注意到闻禧的不爽，二婶这才松手。
闻禧倒无所谓站那儿，她也无心在这种小事上闲扯。
况且时隔多年，好不容易参加一次荷花节，一回来就抢人位置，听着着实不大厚道。
她没打算计较，暗自叹息一声后，淡淡的嗯一声，算是同意了。
二婶很满意她的“识相”，“对嘛，闻禧就是懂事。”
生怕闻禧反悔，她督促道，“好了，好了，子恒你快过来。”
闻子恒没有立即动身，他看了眼闻禧，又不满地看了眼二婶，指责道，“站哪儿不是站，你就是喜欢无事生非。”
闻禧转过身，示意闻子恒换位置，张了张口，刚想说话。
二婶生气地回怼他，“这怎么能算无事生非，你是我们闻家的长子嫡孙，本来就要站在最前面的。”
“？？”
一句话，成功让闻禧噤了声，踏出去的脚步也随之停住。
一时间，甚至有些不大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暗自重复一遍二婶刚刚的话，“长，子，嫡，孙？”
她眨眨眼，侧头瞅一眼二婶，那模样显然被这话雷到失语。
但二婶和闻子恒还在争执，根本无暇顾及她，确切来说，二婶并未觉得自己的话有何不妥，也没觉得有半点让人不适。
某一瞬间，闻禧还以为自己穿越了？
排个队都分长子嫡孙那一套？
简直无语至极，可笑至极。
闻琳本来站在一旁低头玩手机，但似乎也被这话雷到不行，她轻轻拉了下自己亲妈，阻止道，“妈，你干嘛？！”
二婶像是根本不把她当回事，撇开她的手，“去去，有你什么事？”
闻琳有些无奈，她气得躲到一旁，一副生怕别人知道这是自己亲妈，躲得远远的，不想再搭理这茬。
闻禧原本静静地站在一旁，并不想对此多做参与，但眼下，“长子嫡孙”这四个字，莫名地，将潜藏的心底的好胜心点燃。
她在心里冷嗤一声，什么长子嫡孙，凭什么一个与生俱来的性别，就能凭空占据优势？
我偏不让你们得逞！
偏不！
她打断两人的对话，“子恒哥。”
脸上再配上迷死人的微笑，“对不起啊。”
头轻轻一歪，整得要多无辜有多无辜，“我不换了。”
一句话，正在争执的两人同时噤声。
二婶的脸色可谓是大变天，闻禧眼瞅着她那张脸，从刚刚分明还是大好的晴天，秒变暴风雨。
闻子恒倒是无所谓，他的态度有些抱歉，“嗯….好，闻禧，是我该说对不起才是，你别把你二婶的话当回事儿啊。”
闻禧嗯一声，她不愿再多说。
身子微微侧了下，还未来得及回正，衣服再度被人拽住，力道并不友好，“闻禧，你怎么能这样啊？你刚刚可是答应了的。”
闻禧压制住怒火，将袖子从她手里抽出，理所当然道，“那怎么了？我反悔不行吗？”
她懒得再扯，毕竟和三观不合的人说话，说再多等同于浪费口水。
她潇洒扭头，像个高傲的白天鹅。
转过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正是在这一瞬间，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和人群中那双澄澈到发亮的眼眸对视上。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闻禧始料未及。
她眨了眨眼，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张太过优越的脸蛋。
男人并非站在前排，但身高的优势，他面前的视野无遮无掩。
温润的面容，就这么清晰地撞进闻禧的眼底。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个满怀，咚咚咚地跳得极快。
闻禧木在原地。
周遭的嘈杂，似乎也在此刻瞬间消散。
事发突然，她忘了有所动作。
直至不太友好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跟你说话呢，闻禧。”，袖子被人不太客气地拽了下，闻禧才立刻回神。
她收回眼，略不爽地怒瞪始作俑者。
聒噪的声音在耳畔内恢复，“闻禧，你做人不能这么不厚道吧，你去看看哪一家不是男丁站在前头，就你一个女孩站前面，你觉得合适吗？”
李城本想上前替她说点啥，被她一个眼神制止，那模样仿佛在说，这点小事，她自己可以。
“二婶！”
闻禧心情本就有些烦躁，这下算是彻底被点燃，但面色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平和，眼神却是冰冷。
“第一，我刚刚注意到了，多的是女孩子站在前头的家庭，你别想着忽悠我。”
“第二，你搞搞清楚，这本来就是我的位置，这位置是工作人员让我站的，不是我抢来的。”
“我的东西，我想给就给，想收回随时就可以收回，用不着你同意，你觉得哪儿不合适，那就找工作人员说去。”
她有理有据，多一句也不再说了，态度格外坚定。
二婶被她这番话气得不行，指着她的鼻子，“你！你出尔反尔，你，你，你还有理了你？”
因为两人的争执，渐渐地，路人的目光多了起来。
闻子恒赶忙上前劝说，“妈，你到底要干什么？！你别闹了，你回去吧。”
闻琳翻了个白眼，“丢人现眼。”
但二婶，似乎是一定要讨个说法，她朝周腾招手，“周腾，周腾，你来。”
周腾本在别处安排队伍，听到声音，只好停下手头工作，“婶，怎么了？”
紧随其后的，还有闻滢，她看了眼周围渐渐聚集的八卦路人，皱了皱眉，“怎么了这是？闹哄哄的，你们那么大的人，排个队不会啊？”
二婶颐指气使，“你让闻禧跟子恒换个位置，我们子恒是长孙得站前面。”
听到这话，已经有不少路人白眼翻到天上。
甚至有人开始拍照。
闲言碎语也渐渐多了起来。
“怎么是这种陋习啊？”
“本来还觉得，这花灯游行好有意思，没想到排个队，还得按照什么长子嫡孙的站位，恶不恶心？”
“就是就是，一个旅游景区搞这么大的宣传，宣传什么，宣传重男轻女吗？”
“还长孙，家里有皇位要继承啊？”
眼看着聚集的人越来越多，风评越来越偏，官方再不出来说话，显然舆论就要一边倒。
闻滢脾气急，正想上去堵二婶的嘴。
周腾或许是考虑到她的立场，拦住她，自己上前交涉。
他好言劝说道，“婶子，咱们这个站位不是按照什么嫡子长孙排的，这是按学历排的，闻禧是你们老闻家唯一的硕士研究生，所以她排第一个一点问题也没有，同学历的，就按年纪大小排，你想让闻子恒排第一个，可以，让他去念个硕士或者博士，来年第一个位置都是他的，您说呢？”
三两句话，一时间，聚集的路人纷纷好评。
二婶倒是被说得有点懵，也很气。
她从来接受的思想，告诉她，她没法接受这样的安排。
可眼下，没有一个人站在自己这边，就连闻子恒都觉得她是无理取闹。
路人的指指点点，更是多到招架不住。
她觉得有些掉面，还想再说什么，但闻子恒一句，“妈，您如果执意这样，我跟闻琳现在回去，谁都别排了，您自己排，行吗？”
无奈下，她才悻悻然地离开。
闻禧始终静静地站在一旁，她没再多说，也不想傻傻地把火力全往自己身上揽。
这一小插曲，就这么过去了。
不过，要不是有这事，闻禧还不知道，原来学历还有这优势呢。
这是她头一次为自己的学历感到有一点点小小的得意。
一时间，她像是一只短暂获得胜利的白天鹅，略傲娇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
那张脸上的得意，全被隐在人群中的男人看了去。
赵云笙不由分地弯了弯唇。
*
“哎，你的竹马哥哥在看你。”，李城捅了捅她的手臂，挑挑眉示意她看。
闻禧白他一眼，没太理会他。
半晌，她悄悄抬眼。
果不其然，在那张本就没什么情绪的脸上，多了几分笑意。
她淡淡地收回眼，低下头的一瞬间，唇边也悄悄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我可看到了啊。”，闻滢的脸蓦然在她面前放大。
闻禧抿了下唇角，装傻道，“什么？”
似是想到什么，闻禧有些好奇，“他……为什么不用排队？”
赵家就他一个孩子，按理说就只能他排了。
闻滢也故意逗她玩儿，“他？谁？”
“……”
“哦～你说赵云笙啊？”，声音拔高。
“……”，闻禧捂住她的嘴，“你还能再大点儿声吗？”
闻滢扒开她的手，“嗐，他可是我们的大金主，他们赵家的花灯，在队伍最前面，由工作人员扛着呢。”
她踮起脚尖，给闻禧指，“呐最大的那个。”
闻禧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看到一个比任何人手里的花灯，都要大的一款花灯。
很是气派，估计是都不需要他们亲自做。
闻禧嘟囔道，“光宗耀祖。”
闻滢被她这话弄得捧腹大笑，“这话不假，就是有点….”
“土。”，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
两人均忍不住笑起来。
“好了，好了，队伍开始动了。”
-
花灯游行开始后。
闻禧跟随着队伍移动的间隙里，脑海里又渐渐浮现起闻滢说过的话。
因为这，她总是忍不住在人群中找寻赵云笙的身影。
在人头攒动中，赵云笙似乎也一直在跟着移动。
在离自己两米内，不远不近的距离里。
闻禧只需要稍微找一找，就能轻松地捕捉到他的踪迹。
这种感觉，莫名地让她在这纷繁拥挤的人群中，感到一丝温暖和踏实。
花灯游行的路线并不长，环绕一圈后，最后在一处位置停下。
闻禧他们所站的位置是进入镇子时的一座小拱桥。
不明所以，但也和个学生似地乖乖的在原地站定。
还别说，虽然天气炎热，但是这里的位置却极好，她站在拱桥的最高点，视野极佳。
平静的河面像被人撒下一片星光，倒映着他们举着花灯的模样。
晚风轻拂面，燥热似乎也被吹散了些。
不远处的广播声响起声响。
原本亮在荷田里的大射灯的灯光瞬间消失。
眼前是黑漆漆的一片。
路上一片嘈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闻禧。”
闻滢略有些激动的声音靠近的一瞬间，闻禧怔了下，刚想问她，不忙了吗？
下一秒，广播响起，“接下来，有请远道而来的朋友们，欣赏2022年度清荷大型烟花秀。”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嘭——”的一声，一束像流星般的光束，反向冲向高空。
几秒后，蓝色的烟花占据整个天空。
所有人都惊呼出声。
像是没料到会有烟花秀。
几秒后，接二连三，烟花在天边绽放。
闻滢，“闻禧，闻禧，看后面。”
她扭过头，这才发现，身后的天空也全是烟花。
而此时，她们所处的位置，就像是被烟花包裹在这个世界里。
看着那些烟花像一个光点冲向天空后，再像流行一样坠落。
绚烂得让人挪不开眼。
闻禧站在高处，前面没有游客遮挡，视野开阔到，所有的烟花尽收眼底。
伴随着广播里悠扬的音乐，现场的氛围拉到极致的浪漫里。
恍惚间，她产生某种强烈的感受，在今天，她的27岁生日，一场盛大的烟花，在此刻燃烧绽放，这种感觉美好到让她失语。
回顾这两个月的时光，回到她从小生活的地方，和家人达成共识，解开压抑在心里长久的秘密，以及……
和那个就站在不远处和她共赏烟花的男人重逢……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她幸福到晃神，眼睛一时间有些发热。
“闻禧。”
闻滢的声音再次传来，她站在闻禧边上，头轻偏，凑到闻禧的耳边，轻轻唤她。
“嗯？”，闻禧吸了吸鼻子，情绪压制在唇边，低声答应。
烟花持续的时间很长，一时半会儿似乎没有要停的意思，期间还有无人机表演。
那一声声“嘭”，离他们有些远。
周遭被各种惊呼声和说话声覆盖，她们俩的声音也被淹没在人群中。
闻滢低声在她耳边，略显神秘地说起悄悄话，“露营那天晚上，你和赵云笙前脚刚走，沈宙就问了我一个问题。”
听到赵云笙的名字，闻禧有些怔。
她侧头，瞅见闻滢的脸上洋溢着莫名的激动，闻禧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
见闻禧的兴趣成功被勾起，她继续道，“他问我，清荷镇的荷花节每年都是这一天开幕吗？我跟他解释，当然不是，每年荷花节的时间都是不固定的，或早或晚。”
“所以……呢？”，听到这儿，闻禧仍旧不解，她不晓得闻滢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再度提起闲聊时候无关痛痒的话题来。
但内心却有着一种极为强烈的感觉，让她直觉，接下来的话题，会和她心里所想的那个人有关。
眼睛看着烟花，实则注意力还是被吸引了过去。
“我本来还在纳闷，他为什么会关心这种事儿，但是——”，闻滢语气微顿，“沈宙听到我的回答，却表现得有点儿吃惊和疑惑。”
即便是旁观者，闻滢再回忆起那天沈宙的话，也仍旧被这样的赵云笙震撼到。
她是知晓这个男人对闻禧的感情的。
只是从未想过，他的情感似乎隐藏得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深。
“沈宙说，那就奇了怪了，7月20号，到底是什么日子，每一年的今天，赵云笙都会请他设计一场——盛大的烟花。”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闻禧身体僵住。
她机械地，缓慢地测过头来，脑袋里努力消化着闻滢话语里的意思。
整个人发懵，“7月……20号？”
这种巧合伴随着从未有过的猜测，在心尖冒头。
一时间，脚底像悬浮在空中，一种虚浮的，不真切的感觉，油然而生。
莫名地，脑海里再次浮现那张英俊的脸，心跳止不住地加快。
烟花在空中绽放，眼前的世界忽明忽暗。
她木木地望着闻滢，像是在等待着下一步的求证。
“是不是很惊讶？”，闻滢侧过头看她，唇边笑意加深，“而且——”
“每一场烟花，赵云笙都要求沈宙在21点15分这个时间，准时放。”
烟花的声音，人声的嘈杂，各种声音交织，像热浪一般，几乎盖过闻滢的声音。
可“21点15分”这几个字，却伴随着烟花在空中绽放的一瞬间，“嘭”的一声，清晰地砸进闻禧的耳畔。
她再也听不到其他声响，眼神也像是失了焦，一动不动地就这么僵直地站着。
在这人生鼎沸中，整个人像是和周围的世界完全隔绝开来。
脑海里，像是被人按下了循环按钮，不停地回荡着闻滢的话。
“7月20号”
“晚上21点15分”
“每年”
“盛大的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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