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试结束的钟声敲响,贡院沉重的朱门缓缓开启。
经历了三日号舍的煎熬,最先涌出来的士子们无不形神憔悴。苏砚卿不仅发冠歪斜,那身月白襕衫更是皱巴巴地沾满了墨点和不知名的污渍,他拖着装考具与寝具的竹箱,几乎是一瘸一拐地走出来。
他一眼看见同样提着行李、眼下乌青的章凌,立刻强打精神取笑:“元度,你这模样,活像被府学先生打了手心!”
章凌也不甘示弱,指着苏砚卿的袖子反击:“砚卿兄休要笑我,你袖中藏的怕是这三日攒下的馊饭团吧?”
连素来一丝不苟的苏墨瑜也难掩疲惫,行李卷抱在怀里,发丝凌乱。他看着自己兄长,无奈地摇头苦笑。
三人正相互取笑慰藉这炼狱般的经历,苏砚卿一转头,看见章寂也提着素布包裹的行李,独自站在不远处的老槐树下。虽同样面带倦容,衣衫却似乎尽力保持了平整,只是那紧抿的唇角比往日更显苍白。
苏砚卿蹒跚着凑过去,用肩膀轻轻撞了下对方,声音带着沙哑却充满关切:“子渊,看来你这三日也没少受罪。考得如何?”
章寂抬眼,映入眼帘的是苏砚卿满是墨痕却笑容灿烂的脸。他沉默了片刻,没有回答考得如何,却是将自己一直握在手中的一个粗瓷水壶递了过去,里面或许还有最后一口清水。
苏砚卿爽朗地接过来一饮而尽,用袖子抹了把嘴,笑道:“多谢章世叔赐下的琼浆玉液!”他促狭地眨了眨眼,“看来章世叔此番必定是成竹在胸,连最后一口水都留着庆功呢?”
章寂看着他被水润泽后愈发明亮的笑容,并未直接回答,只是收回水壶,淡淡道:
“若论胡言乱语的精力,你确是榜首无疑。”
四人各自回到住处,几乎是立刻便陷入了昏睡。直到次日晌午,才陆续被饥肠辘辘唤醒。沐浴更衣,饱餐一顿后,那股属于少年人的鲜活气力才终于回到了身上。
最先恢复精神的依旧是苏砚卿。他立刻派小厮去各处送信,兴致勃勃地邀约明日同去玉京城外的翠微山登山览胜,也好洗刷一番连日困于号舍的憋闷。
翌日清晨,天光正好。翠微山脚下,章凌与苏氏兄弟先到。不多时,便见章寂独自一人沿着山道缓步而来,依旧是一身素净的青衫,却比往日多了几分松弛。
“子渊!”苏砚卿眼睛一亮,立刻迎了上去,手中不知从哪儿折来的柳枝晃了晃,“就等你了!今日定要登上山顶,看看是不是真如传言所说,能望见皇城飞檐!”
他笑容灿烂,如同此刻破开云层的晨曦,毫无阴霾地照在章寂身上。章寂微微颔算作回应,目光扫过苏砚卿恢复了光洁的脸庞和整洁的衣袍,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走吧。”他说道,声音平静,却率先迈步,踏上了上山的石阶。
苏墨瑜与章凌相视一笑,也立刻跟上。四人沿着蜿蜒山道徐徐而行,将礼部试的沉重与玉京城的喧嚣,暂时都抛在了身后。山林幽静,只闻鸟鸣与他们的谈笑声,以及某个活泼身影,不时围着那个沉默的青衫少年打转的脚步声。
上山的石阶才走了一小半,苏砚卿就已原形毕露。
他先是故意落后几步,然后蹑手蹑脚地想从背后去抽章寂束发的簪子,结果章寂仿佛脑后长眼,头也不回地抬手精准格开。偷袭不成,苏砚卿立刻双手合十,眨着眼睛求饶:“子渊兄恕罪!我见你发簪上停了一只蝴蝶,想帮你赶走它,真的!”那表情真诚得让人明知道是鬼话也无法苛责。
过了一会儿,他又凑到章凌身边,唉声叹气:“元度,我脚崴了,怕是爬不动了,你能否背我一程?”待章凌信以为真,面露关切时,他立刻大笑着跳开,身手矫健得像只狸猫,嘴里还嚷着:“骗你的!元度你心肠也太实了!”
被他闹得没办法,苏墨瑜只好出面镇压:“家兄,你再胡闹,下次品茶会我便不叫你。”
这威胁立竿见影。苏砚卿立刻扑过来抱住弟弟的胳膊,好话像不要钱似的往外倒:“好墨瑜,亲弟弟!谁不知你苏二公子泡的茶是仙露,离了你我喝什么都是牛嚼牡丹!我保证乖乖的,你看,我立刻就像子渊兄一样稳重!”他说着,立刻板起脸,模仿章寂那副冷峻模样,却不过三息就破了功,自己先笑弯了腰。
他这般插科打诨,搅得山道上片刻不得安宁。章寂始终走在最前,看似不受影响,但若细看,便能发现他紧抿的唇角偶尔会泄露一丝极淡的笑意。当苏砚卿又一次因为逗弄章凌而差点被山路绊倒时,一只修长的手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胳膊。
“看路。”章寂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
苏砚卿就着他的手站直,立刻顺杆爬,反手抓住章寂的袖子,笑嘻嘻地说:“还是子渊兄最好!面冷心热,侠义心肠!等下了山,我请你喝玉京最好的酒!”
章寂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被攥出褶皱的袖口,没有立刻抽回,只是淡淡道:“再聒噪,就把你扔下山去。”
“我错了我错了!”苏砚卿立刻举手投降,嘴上却依旧不停,“章世叔文武双全,大人有大量,定不会与我这般无知小儿计较的……”
他那清亮的声音和着山风鸟鸣,萦绕在翠微山的青翠之间。章寂听着身后那永不停歇的热闹,第一次觉得,这份喧嚣,似乎也并不全然令人厌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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