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谢识危起了个大早,他素有早起练字的习惯,刚誊抄了一篇长诗,便有影卫前来禀告,南山念予来了。
毛笔一顿,晕出一个墨点,谢识危搁下笔,拿来帕子擦了擦手。
距离南山念予给他下药已经过去了三日,也是时候该来了。
“早膳准备好了吗?”
“已准备妥当。”
“让她先去前厅,早膳也送过去,碗筷准备两份。”
洗漱完毕,来到前厅,南山念予早就等在那儿了,看见谢识危进来,情不自禁往前走了两步,又忽的顿住,似是想起了什么,抬头看了谢识危一眼,然后退了回去,小声唤了句“先生”。
话音才落,眼眶已经红了,晶亮的泪珠蓄在眼角,似乎只要一眨眼皮就要落下来一般。
谢识危闻着周围淡淡的清香,并未理会,自顾自坐了下来,拿起汤勺盛了一碗养胃的药粥。余光瞧见一片鹅黄的衣角慢慢挪到了他身边。
那片淡香也浓烈起来,算不上多好闻,但会让人觉得很舒服。
女儿家,总喜欢配些生香的荷包。
“先生……是在生我的气吗?”南山念予的声音很好听,有属于少女独有的明媚和活力。
“我不该生气吗?”谢识危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很难从里面听出一点喜怒。
蓄了许久的泪终于还是砸在了地上,南山念予开始小声的啜泣,她小心翼翼地拉住了谢识危的一片衣角,“可是……我……我真的喜欢你啊。”
“你还小,并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喜欢?”
“我今年十七岁,已经不小了。”
谢识危笑而不语,拿起旁边的圆碟,放了几块甜腻的油糕进去。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在你娘肚子里,出生那天,我还抱过你,又瘦又小,和你爹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没想到,你长大之后,就不像他了,”谢识危顿了顿,看向南山念予,“也不像你娘。”
他的目光清冷又锐利,像冬日里被积雪反射出来的光,南山念予被看的有些不自在,别过头去,“人长大都会变的,可这与我喜不喜欢你又有什么干系?”
少女看起来很固执,眼睛也亮晶晶的,沾着光的一点里全是谢识危的影子,像极了一只扑火的飞蛾。
谢识危沉默,又过了一会儿,道,“我让静影派人送你回海角阁。”
南山念予一愣,眼泪霎时决堤,刚才的那一点固执顿时烟消云散,她攥紧了谢识危的袖子,“我不走,我不要回去,先生,不要赶我走……念念知道错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做这样的事了,您……不要赶念念回去。”
“您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先生。”
所有人都知道,南山念予的眼泪对谢识危是有用的。
等她哭够了,谢识危拿出帕子,帮她擦了擦眼泪,眉眼已经温柔下来,“早膳用了吗?”
南山念予摇了摇头。
“用饭吧,”谢识危揽着她坐下,把粥碗和装着甜糕的圆碟推到南山念予面前,“已经凉了,你胃不好,喝点粥再吃。”
南山念予看着眼前温度正好的粥,眼睑颤了颤,“那先生原谅念念了吗?”
谢识危:“我什么时候怪过你。”
“我……我不要回海角阁。”
谢识危笑了笑,看向窗外茂盛的绿叶,眼神晦暗莫测,“不回就不回吧。”
有了谢识危这句话,南山念予的心终于放下来,她雀跃地扬起眉眼,从一旁的丫头手中拿来一早就准备好的茶水,“那先生要喝了我的赔罪茶。”
少女的情绪总是说变就变。她倒了一杯搁在谢识危面前。清澈的水面印出谢识危略带些凉薄的笑容,他没说话,也没接。
谢识危喜欢喝茶,每日都要饮上一杯,上一世南山念予就时常用这个法子讨好他,做错了事,又或者想要什么东西了,泡一杯新茶送进别云间,软磨硬泡一阵,总能如愿。
见他没动,南山念予脸上的笑容隐去,转而又红了眼眶,她低声道,“我已经知道错了,不会再做那样的事了,先生若是不信,我……那我先喝一口好了。”
她说着就去端桌上的茶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轻轻扣在上面。
谢识危微微一笑,“我自然是信你的。”
他拂去南山念予的手,端起茶盏,品了一口,“雨前龙井,不错,泡茶的手艺又精进了。”
南山念予脸上浮出两朵红晕,“先生喜欢就好。”
两人一起用了早饭,待南山念予离开后,谢识危冷笑一声,将含在舌底的那口茶吐在了丝帕上。
*****
院主人睡下后,影卫从院外进入了院内,寻了个隐蔽的所在,猫着腰警惕周围的一切。
初夏时节,只有草丛中偶尔传来一两声青蛙的叫声。影卫嫌烦,从怀里摸出几枚暗器,还没扔出去。脚下月光中忽然拉出一条长长的人影。
有人!
暗器调转方向,尽数朝来人射去。
并没有听见血□□穿的声音,几枚冷铁宛如遇到了一堵无形的墙,在半空中停下来,结出冰霜,坠下地去。
寒冰决。
夜风轻拂,树影摇曳,露出了来人面目。
“主上?”影卫惊得从树上掉了下去。
谢识危挥退了周围影卫,闲庭漫步一般,推门进了屋。
南山念予睡得很沉,白日穿过的衣服搁在床头,连同她日日佩戴的香包一起,谢识危拿起那只香包,自袖间捻出一枚针。
银针穿过,细碎的粉末落在掌心
是夜,月色如练,银霜遍地。
过了时辰,没了睡意,谢识危就着月色在庭院中漫步。
夜色寂寂,万物沉静,整个扶风小筑被笼罩在白色的月光下,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梦幻感,谢识危的步子很慢,走走停停,不多时停在了一片空地前。
这里原先是个湖心亭,这几日才被填了。
他还记得前世他一把火烧了扶风小筑的时候,这里正开着一片灿烂的桃花。
南山念予喜欢吃桃子,他便遣人在这里种了树,那是第一年开花。
十五岁那年,母亲去世,亲生父亲对他赶尽杀绝,他与静影二人流亡两载,走投无路之际,是风哑谷南山氏夫妇收留了他,却因此给他们带来了杀身之祸。
他们离开后没多久,风哑谷惨遭屠戮,谷中百余人,无一幸免,后来他回归海角阁,便四处打听风哑谷留下的幸存者,便是只与南山氏夫妇有过微末交情的,他也全部给予庇佑,保其下半生喜乐无忧。
谢识危自嘲一笑,妄他自诩重情,却把一个冒牌货放在身边,宠纵七年,如何能对得起南山氏夫妻二人。
夜色深重之时,难免伤春悲秋。
谢识危一身玄黑长袍,几乎与清寂夜色融为一体,三年光景,扶风小筑却与前一世大不相同,他游走其中,既熟悉又陌生,不知不觉,竟到了影部。
白墙黑瓦,矮舍群屋,这个地方,倒是没什么变化。
谢识危瞧了一阵,准备离开,脑海中却浮现出了一个身影,旋即便莫名其妙地生出一个念头。
忽然想见见那个……
“拾寂。”他轻喃出声,这名字起的不错,和他印象里的死士挺相称的。
夜色已深,不必值守的影卫都已睡下,阁主大人很容易就到了地方。
屋内空空如也,连点人气都没有。
“……”
谢识危很快想起来静影被自己派出去了,一个犯了错的影卫,当然不可能再睡在影部掌座的房里。
其实也不是非得看一眼,只是觉得自己都跑了一趟了,却补了个空,反而心里不是很痛快。
“……”
他脚尖一转,进了影部,等走到第九间屋前,谢识危忽的怔住,诧异回头,发现距离静影的房间已经走过很远了,他不可思议的原地站了许久,终于觉出了荒唐。
堂堂海角阁阁主,想见个影卫吩咐一声,别说是受伤,就算是只剩半条命,也得爬来。
哪里需要他大半夜亲自在这里偷偷摸摸扒人窗户。
“……”
谢识危阴着脸,一甩袖子准备离开,就在这时,漆黑夜幕下,距离他不远的一间屋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一下子在死寂的黑夜中荡起了一层涟漪。
他一挑眉,紧抿的嘴角弯了弯,屏息凝气,走到檐下。
屋内,果然是他找了半晚上的人。
半夜醒来,那人只穿了一身寝衣,宽松的款式衬得整个人很是消瘦,侧脸与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只是眉间没了死字,少了几分煞气。
谢识危惊讶的发现,他一晚上的郁气,在看见屋内那道身影的时候,瞬间消解下去,就像被人从虚幻中猛地扯回了现实,重生以来第一次有了点真实感。
是了,无论是静影,沉璧,昭明,还是那些带着鬼面的影卫,都是他不久前亲眼见着死去的人,瞳孔失色,鲜血变凉,连躯体都堙灭在熊熊烈火中。
还活着守在他身边的,只有拾寂一个。
三十三年光景,如南柯一梦,倥倥偬偬,与那起伏跌宕的一生还存留的唯一一点联系,只有屋内这一个人。
谢识危的心奇迹般得平静下来,他在檐下站了许久,明月时隐时现,渐渐偏了方向。在薄薄的窗纸上印下半片衣角。
“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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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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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半夜扒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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