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江流永远求不到真正的答案。
因为李星平永远不可能告诉他，李在溪那句把李江流当作自己的孩子看待，像一记重锤锤在他脑仁，锤裂了过去两日的幻想包裹成的盔甲，从里面牵出丝丝缕缕血缘的红线，把他和李江流缠在一起。
他们在外人眼中是兄弟。而他们的行为，显然逾越了兄弟的红线。
李星平感到懊悔，又庆幸自己在深夜里情难自已犯下的错没有第二个人看见。他打定主意要让过去的事情埋进坟墓里，潮湿的厚厚的泥土浇上去，似乎能掩盖一切。但在许多瞬间，他仍然扒开泥土想要寻回从前的碎片。
这时往往会有雷声响起，他会突然惊醒，发现自己一手肮脏的泥。
情理之中，李星平开始努力疏远李江流。他对李江流主动的暗示视而不见，努力维持着正常兄弟的边界。只是雷雨季节，他仍然要跟李江流躺在同一张床上。
两人搂着的时候，李江流背对着他往后蹭，后背紧贴着他的胸口。李星平这时候总是努力放空自己。失去了胡思乱想，头脑都清明了一些。他暗自松一口气，雷声一停就往后退了一些。
两人中间流出来的空隙方便李江流翻身，他也确实翻了个身，看向李星平的表**言又止。后者却逃避他的目光，转身朝着墙壁睡。李星平能感觉后背被一道视线剜着，一两次实在难熬，可次数多了竟然也能逐渐做到视而不见。
他们从前的这个时候还会聊两句，家里和学校里的事情都聊。李星平沉默地睡着的时候，不免心酸地想，就算他想再怎么弥补，两人也注定回不到从前普通兄弟的氛围了。
好在假期飞一般地过去，两人都要各自回学校。李星平坐上返校的车，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免感到惆怅。这种惆怅没有持续太久，学校里繁忙的事物让他逐渐无暇思考学业之外的事情。他偶尔想起自己在假期里做的事情，总有一种恍惚感，似乎那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李星平头一次觉得校园是自己的乐土。
那年过年的时候，李星平回家已经能保持一种较为平常的心态。李江流像弟弟一样上前跟他插科打诨，他像哥哥一样和谐地往他身上招呼了几拳。两人勾肩搭背地往堂屋沙发一坐，看着电视里播放老套的春晚节目。
电视里舞者的裙摆像一朵朵花绽放在舞台上，散开又聚拢，配合顶级的舞美，迷幻得让人有点飘飘然。
直到李江流自然地把手往他大腿上一放。
李星平古怪地看他一眼，立马把他的手拿下去：“放你自己身上去。”
李江流本来笑着的脸僵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瞄了眼哥哥的表情，没敢反驳，只是把手放在腿边：“哦。”
他不说话，李星平也不说话。电视里主持人串场的声音响起，喜气洋洋地弥漫了整个房间。
这种沉默的氛围直到王越香走进来时才打破。
“来吃烤糍粑。”她把东西放在哥俩面前。
李江流立马伸手去拿，手指刚接触到糍粑就被烫得往回缩了一下。
“放耳朵上冰一下。”李星平皱了皱眉。
“没事，不烫。”李江流冲着他一笑，又伸手去拿刚才那块。他两指夹着一片往嘴里放，咬出脆生生的声响。嚼了两下看见李星平也伸手拿，细长的手指在他眼前一晃而过。
李江流赶紧咽下去，急得差点没喊出来：“我要那块。”
“不给。”李星平笑笑，一个眨眼就把东西塞进自己嘴里。嘴包着食物努力地嚼，没忘用得逞的眼神瞟李江流。
后者没什么感觉，他只是想要哥哥喂自己一口。目的没达成，但被哥哥这样看着，似乎也不错。哥哥的目光很久没有这样落在自己身上了。
李江流没有像李星平预料的那样懊恼地控诉。李星平有点意外但没有多想。他自顾自有一搭没一搭地吃东西，直到盆底只剩最后一块。李星平犹豫了一下，见李江流一直没有动作，便心安理得地拿起。
刚一拿上手，旁边的人就立马出声：“我要这块。”
“诶——刚才你不拿，现在又要了。”李星平有点无语。
李江流张着嘴把脸凑到李星平跟前，示意他放自己嘴里。下一秒却看见李星平无视了这个动作，把糍粑放回盆里，抽了张纸开始擦手指上的油。
他心凉了半截，又感觉牙有点凉，无措地闭了嘴。
“吃啊，怎么不拿。”那边李星平还在催促。
李江流觉得自己脸色肯定不太好看，但还是强装高兴拿起放自己嘴里。
这一块有点凉了，外皮被炸得有点硬，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味道，吃起来跟蜡烛似的。早知道这么没滋味就不抢了。他咀嚼的动作有点卡顿，像是多年没有上润滑油的机械。
晚上李江流说自己想跟李星平一起睡，后者毫不犹豫地拒绝，说自己想要点个人空间。李在溪在一旁嘲笑，说屁大个人还要求个人空间了，但对于李星平的拒绝没有多劝两句。
李江流站在房间门口看见李星平关上门，砰的一声似乎两人之间的亲密无间也被这扇门隔绝在外。
这个年过得似乎跟以前一样，又似乎不同。烟花和鞭炮照样放着，但总有一缕似有若无的冷意游走在哥俩中间。
李江流吃完饭跑到屋外，蹲在田埂上看从山上引流下来的水渠。冰冷的水浅浅地从山顶流下来，只有凑近才能听见水流的声音。
他忍不住伸手去摸，水流像丝绸一样拂过他的指尖。隐约听见屋内和王越香交谈的李星平的声音时，李江流感觉丝绸般冰冷的水从他的手指钻进四肢百骸，像沙子一般把经络磨得酸痛，最终汇聚在心脏。
心脏是有限的容器，兜不住无止境的冷气。
李江流猛地站起身，起得太猛，眼前一阵发黑。他心里酝酿起一股浓厚的不甘，但却因为李星平的态度无法做出行动。他看出来李星平在有些时候刻意地避开自己，从前的互动现在看来似乎变了味。
但他始终想不明白，明明那次头一天李星平还好好的，第二天却跟突然换了个人似的。他曾以为那是希望的曙光，实际上却是太阳熄灭前努力散发的最后一次光辉。
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李星平给出含糊其词的回答和故意遮掩的神态让他不断地自我怀疑，无数次推敲复盘，把过去的景象一遍遍重现。同样的痛苦无论有意还是无意，重复太多遍，就会形成疼痛的惯性。
以至于想到李星平的名字，他就忍不住被惯性裹挟着往前走。
年过得快，二月底家里的人去工作的去工作，回学校的回学校，又只剩了王越香一个人。
她和大黑一起站在村口一个个送走了人，似乎等到离去的人扬起的最后一粒尘土落下，才沉默着往家的方向走去。大黑跟在她后面，像一条黑色的尾巴。
刚刚结束放假，班上的人都怨声载道。第一天的晚自习没有作业，班主任让他们好好制定一下新学期计划，或者预习一下课本。李江流没什么计划，翻开教材想学点什么，思绪却总是飘到别的地方去。
身边的人就算玩也是默默地一个人玩，教室里没有交谈的声音，无比安静。李江流在这种安静中莫名感受到了一股困意。他低垂着头，慢慢的身体趴在了桌上。一趴下却又不困了，他睁着眼看向自己的双腿。
统一的校裤，裤子中间是被李星平抚摸过的双腿。他心头一跳，情不自禁开始幻想李星平从桌子下面钻出来，趴在他腿上的样子。
他应该用一种仰视的眼神看着自己。
光是想到这里，李江流就已经恍惚到不知道自己在哪。
他腾出一只手放在自己腿上，手背顺着校服面料来回摩挲两下，幻想自己的手心在李星平脸上蹭，事实上只蹭到了空气。相当冰冷的空气包裹住他的手指，让他的指尖冰凉。
李江流一边收紧手指握成拳头，一边盯着自己的裤子发呆。
刺耳的下课铃声让人瞬间清醒。班主任趁着这个时候站在后门巡逻，说是巡逻，其实也只是站在后门往班里看了几眼，接着站在后门栏杆处和隔壁班主任聊上。
李江流看见他，又看看自己身下被压出褶皱的教材，心里难得涌起了一股心虚感。
他打了个哈欠，吸了吸鼻子，决定下节晚自习一定要好好学习。
在学校的日子很无趣，李江流每天重复着吃饭睡觉学习，只有见缝插针想想李星平的时候才变得有意思一点。
他想来想去，或许明白李星平在意的是什么。
难道就做普通的兄弟也不行吗，难道他一定要这么刻意地避开自己吗。
李江流打心底觉得这些都不叫事，他只在意他们的感受。如果两个人硬要躲着对方，最终只会两个人都受到伤害。那么刻意避开的意义是什么呢。
或许是他钻进了牛角尖，又或许他坚信的才是真理，又有谁能判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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