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没见了啊,常小姐。”萧家大少爷萧痕递来一支淡迟香烟,他自己是抽不惯这种,知晓今晚常声赴宴才急忙找助理备的。
见常声接过,视线才状作无意般落在若尘身上,略一犹豫收起了惊艳之色。
“啊,这位是?”
周围人也不由停下话头,心思各异地等着回答。
“她是…”
常声刚开口,硬生生停滞半路,憋了回去。
对啊,她是谁。
“若尘。”
清冽的声音传来,嗓音不绝如缕入人耳,声若其人,也若其名。
常声凑近她低声问:“哪个字?”
“倘若的若,风尘的尘。”若尘倒也回答得细致,整理着衣服纽扣,眉毛蹙起,好像不太合身。
常声闻言却轻笑一声,什么若尘,目下无尘倒是更贴切。
她垂了垂眸,余光瞥见这人靠在沙发上,面色有些疲乏,便起身拎起茶壶。
青褐色的茶水如丝如绸般倾泻,热气升腾,将满后手腕一侧,止了茶水,推向她面前。
“安神茶么?”
若尘问,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血战后的内伤隐隐作痛,心口泛着苦涩。
“醒神的。”
常声低低笑着,指尖懒散地叩着膝盖,一副谁要你跟过来的幼稚模样。
若尘脸色一滞,还来不及酝酿一些带着冷意的话,忽然间“砰”的一声中央桌子被砸的四分五裂,浓烈的血腥味席卷鼻腔。
灰尘弥漫偌大厅堂。
刘屠子不动声色地将徒弟拉至身后,皱起眉打量这一团从废墟里爬出来的黑泱泱东西。
徒弟照砚背上黑布里的古刀赤光流体,几个呼吸间便泛着炽人热意。
混乱中的灰尘不及常若二人,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断。
常声手里掂着茶杯晃悠,耳明目亮,轻飘飘看向若尘,唇角略弯,挡灰还想着她,这人也不似面上这般冷淡嘛。
若尘撩了撩眼皮看她,淬着冰霜的眼神让常声果断回头,一口闷掉这杯滚烫的茶。
醒醒神好。
“孽畜玩意!”
陈家家主陈渊从房间里踉跄赶出来,持着一只拐杖在半空挥舞,气到话不成调:“两个畜生啊!”
混乱中爬起来一具骷髅般的躯体,声声冷笑:“你也不过是嫌我丢了陈家的脸。”
男女共声,带着回响,颇为不伦不类。
常声吸了吸鼻子,端详着他这幅不人不鬼的模样,有些讶然。
面上疤痕蔓延,无一块好皮,下颚到咽喉处都弥漫着黑斑,瘦弱干瘪,浑身煞气即将凝成实质。
典型的人鬼共体之兆。
常声思索着陈家老头子的话,掸了掸烟灰眼波流转,没想到这还是个痴情种。
刘屠子的徒弟照砚解开背上绳索,敲击刀柄绕出一个弧圈,振刀在手,古朴的锟铻刀锈迹斑斑,色赤如火。
这把古刀并非真品,应是五百年前明朝民间有名的刽子手赵不凡取西北高山精铁,雇数名铁匠炼制三月而成。
直至今日,刀上沾染人命至少万数,怨魂无数,阴煞之气不受控地卷席全场。
白京观主心底里也瞧不起这些杀人为生的刽子手,捋一把胡子叹气,差点吐口而出别家的“南无阿弥陀佛”。
陈渊对着师徒二人充满歉意地点点头:“麻烦两位暂且留他一条性命。”
照砚面无表情,将刀横在眼前,指尖擦拭着刀身,任着如墨的长发泼洒,黑漆漆的眸子里深沉如海,并未有丝毫被杀气侵蚀的痕迹。
这刽子手好干净的一双眼,常声吸了口冷气,坐起身来认真端详。
若尘依旧是那副寡淡模样,波澜不兴地抬着眼皮,却在沙发的角落里攥紧了手,想方设法压制灵海里暴动的神元。
朦胧意识里一双泛着凉意的手抚上额边,有些犹豫地摩挲两下。
若尘清醒些许,转头却对上常声带着担忧的目光。
神色一沉。
常声这会倒没了识相的品德,咂咂嘴巴,忽略她眼神里的警告,嗓音清透。
“有些烫诶,你发烧了吗,不舒服的话我们早点回家休息。”
“无碍。”若尘直起身子,不露痕迹地躲开这份触碰,手心的汗已然蒸干。
嘴好硬啊。
常声只好微笑,默默感受空间里能量的波动,实在太过混乱,只能抿抿唇接着看戏。
刘屠子今年六十岁,知晓入了这个门派,全身的毛孔都流淌着他人的血。
刽子手杀人,降鬼,更焚尸,晚年无一不过得凄惨,残疾、断后是常事。
最后的最后,还是要把这门该死的手艺传下去。
其一是心性,其二是技术,其三是人脉。
今夜就是最后交付给徒弟照砚的人脉。
“这刘屠子还真舍得,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屠刀就交给个这样的愣头青,还是个女的。”
白京观主的关门弟子邵七很是气愤,说到后面音量又低了不少,明显的底气不足,因为他想起身边坐着的熙洲第一溯梦师常声,也正是女子。
常声听得明白,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触之即离,眼神很淡,杀伤力却强到爆炸,这种傻子她一般都懒得敲打,费心费力。
邵七喉咙一紧,急忙把求助的眼神投到师父身上,这老头却一个劲捋胡子,装起了世外高人。
陈兆是陈渊的第三子,前些天贪念攻心,带着人手盗了明朝古墓。
一番春梦过后,鬼障入脑,天天捻着嗓子唱戏,对镜说自话,画自眉,怜自相。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
“晚景萧疏,堪动宋玉悲凉~”
“陈郎,为何不愿再看看我~”
连续三次,陈渊横眉竖眼进门,气至昏厥出门。
本以为这只是撞了邪,市内外请上许多大师驱邪避害。
幸运的是,好崽子越驱越清醒,公司股价也一涨再涨。陈渊喜不自胜,昨日却见陈兆蓦地对他下跪,磕了三个响头。
“爸,我要娶张卿为妻。”
陈渊怒上心头,猛然吐出一口心头血便进了医院。今日出院回家才发觉两人背着他失心疯般签订了灵魂契约,人鬼共体,不离不弃。
张氏任凭古刀的杀气剥离凌迟,倾身捻着衣角,莲步轻移,一双丹凤眼顾盼生姿,眉梢上挑。
起腔时声音轻柔又哀怨,秋日残花凋落,字字句句如泣如诉,带着无尽悲戚。
“你撇下半天风韵,我拾得万种思量”
“有心争似无心好,多情却被无情恼”
“落红成阵,风飘万点正愁人”
“陈郎”
“张卿”
一曲结局尚为美好的《西厢记》被唱得如此破碎悲戚,腔调凄厉,满含绝望。
萧痕和白京观主竟为此着了相,红了眼眶。
照砚见状冷笑一声,不再留情,指至刀尖,浑身煞气振刀而出,赤桐色刀身上岩浆滚动,激促杀性。
此番契约如若被毁,也无法做到不损人体分毫。
灵魂强行剥离,一分为二,这陈家三少至少要休养个一年半载,才能勉强脱离傻子范畴。
女鬼连连几声惨叫凄厉,哭腔幽咽。萧痕不忍,又有些惧怕,起身躲到门外。
常声却再次给若尘递了个讶然的眼神,这祖宗怎么连声音也不给听。
“刺耳。”
若尘拎了拎眉毛,平淡吐字,懒得与她对视。
啊,好吧。
常声敛住笑意,视线移回残局,两指为剑在腰侧边无人注意之地洋洋洒洒使了个咒法。
陈兆从半空中跌落,吐出一口浓郁的黑血,彻底晕过去。
“师父,逃了。”
照砚转头轻声禀告,话语也带着一丝难以置信,这是第一只从她手里逃出去的鬼,不过几百年道行,竟连消失的痕迹也发觉不到。
“无碍,魂灭七成,连鬼也做不得。”
刘屠子掩去内心愕然,略一思忱,便冲着陈渊微微欠身,示意已经结束。
“让大家看笑话了。”
陈渊摆手,让管家收拾残局,拄着拐杖领路到十六层深处。
“今日还有一事需要与各位商议。”
薄弱的唐山装贴合着陈渊的肩膀与腰腹,更显身形清瘦,气质温润如玉。
他望向众人微微颔首,哑了哑声音正色:“此次下墓找到了桓泷玺的踪迹。”
话音刚落便是一片吸气声,刘屠子冲着照砚低语几句,常声眼皮一抬,起了零星兴致。
桓泷玺,上古第一枚未成型的玉玺,相传为伏羲氏所造,取天底下烛龙,应龙,青龙,螭龙,夔龙各三滴精血,淬进秦岭深山的不昀石。
再以八卦诀为基,不采用传统的火锻淬炼,而是风吹雨打,雷击沼浸。
伏羲造此物的初衷,是为天下人之天下。一盖,润泽八荒;二盖,补山平地;三盖,涤荡百秽;四盖,天下太平。
之所以说它未成型,是在最后的昆仑山问神阶段,被天旨所不容,伏羲被迫弃之于山脊龙脉。
秦朝时期,始皇帝灭六国定天下,百废待兴。桓泷玺受民意召唤,天意应允,两千年后再现世间,河清海晏。
十年后,胡亥在赵高、李斯的计谋下弑兄篡位,在位期间昏庸无道,暴虐滥杀。
民不聊生,阶级矛盾加剧,继陈胜吴广起义后,刘邦也在沛县起义,多地义军攻城略地。
暴君胡亥慌不择路,取桓泷玺于私库,滴入天子之血而盖章。
可惜,据天子之位无天子之德。
传说中润泽八荒,天下太平的画面并未出现,反而引得满身烈火的真龙自天而降,怒目圆睁。
胡亥当场被吓到晕厥,神识皆损,起义军攻下武关后,痴傻的胡亥被赵高逼迫自杀。
桓泷,唤龙。
此物最后的踪迹便与明朝沈王息息相关。
将众人反应收入眼底,陈渊不动声色地侧身展示桌上两枚古朴的玉简。
“据张老所断,这两枚是宋真宗时期的投龙简。背后有三行字迹格格不入,应该有人慌乱时取玉简刻画。”
萧痕仔细打量着桌上玉简,话语迟疑:“张老认得这些字吗?”
“三行九字,川中泽,焚少师,长生血。”
陈渊缓声回应,一字一句,用商人的犀利眼光再次扫视场上所有人,最后不出意料落在常声面上,语调上扬几分。
“不知道常小姐对这几个字有什么见解吗?”
“若我的记忆没偏差的话,有本先人的笔记上面曾记载过,川中泽指一墓,在川云省最北部的横凉山脉,山底有个小村庄叫土右村,顺着它往西北方向走过一场大雾,便能找到。”
常声自是知道陈家想要些什么,话语不紧不慢,还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
“我前些年就说过以后不再下墓,你们要是想知道些什么,我知无不尽。至于墓中宝物,还是看你们各凭本事。”
萧痕闻言“哎”一声,着急到面露苦相,刚想开口一顿纠缠常声。
白京观主却不屑地瞥了萧痕一眼,冷哼一声:“道友最近可是有什么事要忙?”
一堆烦躁事涌上心头,常声摸了摸口袋的烟盒,两指捻着细长的烟身,微微弯曲:“啊对呀,这几天新书发布会。”
“你那还能出版吗?不是很多读者怀疑你在纪实,举报了吗……”
萧痕故意这么说着,面上呆呆地又笑一声,毫无启盎集团大少爷的体面与风度感,倒像个街上卖菜时傻傻八卦的老大爷。
常声不气不恼,一双淡眉轻蹙,漫不经心地撩了撩眼皮看他,言语含笑,在火机滑动的声音里染上了些不分明的意味。
“哎我这记性,提醒你们一下,那笔记上面好像还写了,这什么土右村不论男子女子,个个风情貌美,热情好客,大家可切勿留了心神,一去不复返就不好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