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玫说起这一段的时候，仿佛又回到了被当众侮辱的那一天，那一分，那一秒，她的身体因为气愤和痛苦而剧烈颤抖，嘴里大口地喘着气，连气息都乱了。胸口因为激动而急促地起伏着，整个人仿佛都要晕倒一样。我赶紧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她这才稍微放松了一些。
“当时我最感激的，就是班上的男生突然就冲了上去，跟赵烨带来的那一帮人扭打成一团。后来又有人叫来了老师，才收拾了这场混乱的场面。
“但我并不能松一口气，因为接下来的日子过得比之前还要艰难一百倍。在班级里，叶泉拉帮结派地孤立我，编造出许多的谎话来侮辱我，诬陷我。在年级里，‘我和赵烨睡过’的鬼话流传地飞快，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平常我走在路上，就能听到旁边的几个男生在窃笑着，或者一群女生对我指指点点。我本来在学校里就没有什么太要好的同学，这下更加孤独。
“孤独我不怕，我怕的是身败名裂。我害怕爸妈听到这些流言会伤心，我也怕夏天知道这些事情会生气，或者更坏，他万一相信这些事情，他肯定会离开我。这些我想都不敢想。”
“你真的觉得夏天会相信这些鬼话？”
“我不知道，我觉得不应该冒险。夜夜，你不知道，后来夏天不知道为什么，好像知道了些什么，急急忙忙就跑过来找我，问我有没有听说什么关于我的‘不好的事’。我当时眼前一黑，心里只有两个字：完了！我知道他知道了，可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开口……”
我轻声打断她：“这一段我知道，夏天跟我说过。”
晓玫呆呆地看着我，眼睛里又噙满泪水。
“你知道？”
“夏天告诉我了。他什么都告诉我了。”
晓玫一下子睁大眼睛，用手捂住嘴巴，轻声问道：“那他相信了吗？”
“他当然不信！”我撒了个谎。“你真以为他会相信叶泉而不是你？”
晓玫低下头，沉默了很久，才再次开口说道：
“后来我们大吵了一架，就分手了。我都不知道我们当时吵了些什么，完全记不得。整个脑子都是一团浆糊。而且吵完之后我就开始后悔。都快期中考试了，我为什么不能心平气和地跟他谈，非要用吵呢？万一影响了他考试可怎么办？
“我听说他上次期中考试的确考得不行，我知道都是我的错。可我自身难保。我自己考得比谁都烂，爸妈都吓坏了。因为高三一开学的月考我就一塌糊涂，这回期中考又一塌糊涂。他们不知道究竟的原因，以为我是因为和夏天吵架导致的，背着我偷偷找了夏天好几次。其实我都知道。
“期中考完后没多久，年级主任就找我谈话。我以为是因为我这次考得太差的缘故，没想到居然是赵烨。原来赵烨的成绩也是一落千丈，他爸妈更是大发雷霆。他爸用校长的权利把年级主任和各科老师都叫到校长办公室谈话，让他们找出赵烨成绩下降的原因，不知道是谁就说出了我的名字。于是我被年级主任找来谈话，警告我再影响到赵烨学习，就要被责令退学。后来又被赵校长找去谈话，还被赵烨的妈妈指着鼻子骂了一通，让我不要勾引她儿子，否则就让我生不如死。
“实验早就不是原来的实验了，它的风气已经不知不觉地被弄得乌烟瘴气。他们有权有势，就能媚上欺下，可以把我们连根拔起。跟他们斗，我根本就斗不过。即使是爸妈，面对他们那些人也只能束手无策，还要白白受气，所以回到家，我什么都不敢说。”
我深深叹了口气：“可是晓玫，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即使我什么也做不了，我也可以给你分担掉一些痛苦啊。”
晓玫垂下她那漂亮的大眼睛，轻声说：“你这次期中考试不是很好吗？我害怕我的事影响了你的心情……”
我的心里百感交集，只好紧紧拉住她的手，“你为什么对我都这么见外……”
晓玫也叹了口气，摇摇头说：“还有一点，本来我以为我可以自己坚持下来的。”
“每次我看到叶泉得意洋洋的模样，我就知道这整件事都是她为我下的一个局，一个很大的全套，我和赵烨都是她的棋子。情书可能是叶泉伪装成赵烨送的，为的只是到处散播我的谣言，等待我自己发飙，把事情闹大。也可能是赵烨自己要送的，那叶泉就只是顺水推舟。她可能只是想整我，顺便整赵烨，反正整件事情她都置身事外，只要坐着看戏就行了。我身败名裂，成绩一塌糊涂，最后被学校开除掉，这就是她想看到的结局。
“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我不会让她得逞。我拼命学习，尽量不去理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后来在月考的时候扳回一局。虽然不是最佳成绩，至少是我的正常水准，也相当于封了班主任和年级主任的嘴。
“可我还是输了。
“月考成绩出来后，我听说赵烨依旧考砸了，这回连二本线都没上，数学最后的四道大题居然全错。可是这一个多月以来，我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出现过，连吃饭的时候都小心翼翼不要撞见他，即使是他爸妈，也找不出我一点毛病。我想这回，再怎么样也不能跟我扯上关系了。结果我被赵烨和他的狐朋狗友直接堵在了女厕所。
“他们也没有管厕所还有几个其他班的女生，就直接冲我来了。赵烨当时凶神恶煞地对我说：‘我一直都很想知道你在床上到底是什么样子，今天我特意过来要领教一番。如果爽的话，我周围这几个兄弟也可以一起享受享受。’
“当时我真的吓坏了，一边大声呼救，一边朝他飞起一脚，准备乘机躲到旁边的隔间里去。可是我还没有关上门，就被他们拖出来了。赵烨已经伸手扯开我的衣服了，我早就吓得魂飞魄散，随手就拿卫生间里装饰用的花瓶朝他砸了过去。
“但是没有砸中，只打到了他旁边那个人的手。那个人当时正在录像，手机都被打飞了。赵烨被我激怒，一巴掌打在我的脸上，把我打得摔倒在地上，半天没能爬起来。
“我正好在地上摸到一块花瓶的碎片，就拿起来吓他们。与其说吓他们，不如说威胁他们。我当时就胡乱大喊着：‘你们要是敢冲过来，我就自杀，到时候学校肯定会查到你们头上，你们就是间接杀人，一样要坐牢。’
“那群人当然嘻嘻哈哈地不信，赵烨甚至说：‘就算你死在学校里，警察也查不到我头上。我爸是校长啊！他能让他们查到我？’
“听到这里我都绝望了，想都没有想就用力划开了手腕。当时只感觉一阵剧痛，血流的满地都是。好在他们看到我真的割腕，都开始慌了起来，然后我又听到外面一阵喧哗，好像是有人去找来了老师……至于我……我自己都不知道后来我做了什么，反正最后是沉沉睡过去了……再醒来，就是在医院里了。”
晓玫讲完，像是卸下了一个很大的包袱，长舒了一口气。我则像跟着晓玫一起经历了一场殊死搏斗一般，紧张地出了一身冷汗。
晓玫看我身体僵硬，朝我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故意用欢快地声音安慰我说：“得啦，都已经过去了，你还那么紧张干什么？”
“晓玫……”我拉着她的手竟有些不自觉地颤抖，“我都不知道你经历了这些……”
“说出来我已经好受多了。”晓玫微笑着说，“我在学校这件事其实闹的很大，校领导也跑到我家里来道了歉……我想他们不敢再为所欲为了。再说了，再有一个学期就高考了，高考结束后，我跟他们分道扬镳，再也不会相遇，我有什么怕的呢？你不用担心我，真的。只是，这些事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千万不要告诉我爸妈，我知道他们肯定会担心的。”
话音未落，只听“砰”的一声，晓玫的房门被一把推开，我和晓玫都被吓了一跳，同时扭过头，只见门外站着眼眶已经哭肿了的晓玫妈妈。晓玫愣了一下，迟疑着说道：“妈……你都听到了吗？”
晓玫妈妈用手捂住半张脸，但眼泪却像断了线般从手背滑落下来，滴在木地板上，啪嗒几声。
晓玫忽的从椅子上站起来，轻轻走过去抱住她的妈妈。
“妈，我挺好的，你不用担心我……”
“这叫我怎么能不担心？”晓玫妈妈突然激动地大声说道，“你在学校受了这么多委屈，我们却什么都不知道！你让我这个做母亲的怎么想自己？你为什么从来都不跟我们说？”晓玫的妈妈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从原来的大声变成了喃喃自语。
“妈……”晓玫说了半个字，也跟着哭了。
我转身看着窗外，从窗户的倒映中，看见晓玫和她妈妈哭泣着相拥在一起。后面是深沉的夜景和对面那层公寓里亮起的橘黄色灯光。窗外的黑暗之中似乎有一丁一点的白色缓缓飘落，如同棉絮，纷纷扬扬。
下雪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来的比以往都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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