熵都城郊。
官道旁边临时搭起的草棚里,三个巡城卫浑身裹着暑气走进来,将随身的朴刀往桌上一扔,其中一个眼疾手快,抢先提起桌上的水壶就是一阵牛饮。另两个下手晚了的,见他已经连灌好几口,催促道:“老肖,差不多得了,就剩一壶水了,多少给兄弟们留点儿。”
被叫“老肖”的卫兵不情不愿的将水壶递给另两人,衣袖在嘴上随意一抹,就一屁股瘫坐到了破木长凳上。
“妈的,这贼老天,迟早热死人!”
“还等热死人?我看先要饿死一大片......”另一人语带讥诮,指着棚外道:“这两天你们看见没?那哪是乞丐啊,拖家带口的全是流民。”
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官道上几个瘦骨嶙峋、衣衫脏烂的老弱正缠着几个差役作揖磕头,想祈求一口水食,差役们连喝带骂也赶不走,最后抽出朴刀才将人吓退。
“瞧着吧,这些零散的是还有几分活气儿走的快的,大批的流民还在路上呢,我估摸着要不了几天就能到城郊,到时咱们这人就更不好抓了。”
另一个道:“听说那是悍匪,手起刀落差点连睿王爷都......”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就凭咱们这些人,岂是那么容易抓住的?人家往那山林里一钻,大半个巡城卫啥事不干,光在这山脚下折腾三四天了,连个人影都没找到......”
话音未落,草棚外就有巡视队经过,老肖连忙喝道:“噤声!上头的命令岂是你我能随便议论的,只管干活!”说罢,他冷笑一声,“找不到也无妨,下山的路都堵死了,除非他们是神仙,否则只需再等上几日,他们就会饥渴而死。”
另两人恍然大悟,原来上头打的是这个主意。怪不得传令说全力搜山,可也不见奉命进山的那些人如何卖力,反倒是日日死盯着他们这些山下驻守的,连懒都不能躲。
三人在棚里侃了半天,等身上暑热稍稍降些,又得苦哈哈的出去暴晒巡视。
他们未曾注意,就在三人方才放眼望去的那个方向,几个流民被差役用朴刀吓走后,其他几人都相互搀扶着继续往熵都的方向去,只有一个佝偻着背的黑脸男子,走了一段路后,趁人不注意,落后几步,矮身滚进了路边草丛里。
草丛深处,是新踩出来的一条小路。黑脸男子顺着小路往林中狂奔而去,不多时就来到了一处陡峭的山壁前。那山壁高约一丈,上面光秃秃的,常人想要爬上去根本没可能,所以巡城卫并未在此设立岗哨。
可黑脸男子并不是寻常人,只见他直起背,拨开披散的头发露出面容,赫然是褚阙!
褚阙后退几步,突然朝着山壁奔去,借着助跑,只见他身轻如燕,脚尖轻点山壁,几下就跃了上去。他站在山壁之上,回身望了一眼官道上毫不松懈来回巡视的巡城卫,转身朝林深处钻去。
封君承正对着那条绯色布巾出神,突然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刚抬眼,褚阙便走了进来。
“如何?”他沉声问道。
褚阙神色凝重,“公子料的不错,巡城卫内松外紧,就是想将我们饿死在山上。”
说完,见他没有说话,褚阙忍不住道:“您的伤势需得尽快找个大夫用药,还有赤影卫的兄弟们,伤势感染恶化,再加上这三日几乎水米未进,再这样熬下去,只怕......只怕都要折在这里。”
逃出来的赤影卫几乎人人带伤,再加上官兵日夜搜山,他们寻水觅食极为困难。褚阙每日带着几个伤轻些的兄弟小心探索,可今年大旱,水源早已枯竭,能入口的野果也没几个,野物更是因官兵惊扰早就绝了迹。
如此酷暑天气,常人尚且难熬七日,何况他们还重伤在身。
褚阙神色决然,“公子,您就下令吧!今夜咱们就冲下山去,与其如困兽般饿死于此,不如就拿这条命跟他们拼上一拼。”
封君承却未回应他的请命,只问:“还探到什么?”
“......城郊流民渐起,我听山下那些卫兵议论,恐怕过不了几日就会有大批流民涌入都城......”褚阙话音一顿,恍然道:“......难道您是想等待时机,到时趁乱混入流民中去?可是公子,以咱们眼下的境况,怕是连这几日都难以熬过......”
是啊,大批流民涌到城郊,巡城卫必然要分心维持都城秩序,那时才是脱困良机。可前提是要如何撑过这几日呢?封君承沉吟道:“容我再想想。”
褚阙忧心忡忡地退下,封君承的目光又重新回到了那抹绯色上。
既然不是黄粱一梦,莫非是神游太虚?可他素来不信神佛之说,即便真有所谓太虚之境,怕也只是另一方奇异世界。
那空间里有碗有勺,其中之人虽衣着古怪,言语却与他们无异,想必也要食五谷杂粮,若能......若能再去一次,借些食物回来,或许便是他们一行人命不该绝。
可要如何去呢?上次他于梦中而至,可此后连续几晚,他都整夜无梦。若非这条布巾,他几乎要怀疑那晚不过是虚幻一场了。
封君承正想的入神,胸前猝然一阵烫意,他一个激灵,下意识伸手按去,入手竟是那枚贴身佩戴的麒麟玉坠。
玉坠怎会突然发烫?不等他惊愕,周遭景象骤然扭曲变幻。他只觉得眼前一花,等再定睛细看时,他已再次置身在了那个诡异空间中。
进入异界,竟与麒麟玉坠有关!
封君承内心剧震,但此刻身处异地,他迅速收敛心神,警惕的环顾四周。
这里的布置似乎与上回略有不同,脚下的毡毯不见了,露出青灰色的地面。地面的材质非金非石,但光滑平整更甚大理石。墙角会发光的灯柱状物什也消失了,右侧整面墙上镶嵌着一块巨大的琉璃窗,那琉璃清透无比,一丝杂质也无,视物异常清晰,他甚至可以透过它望见外面湛蓝天空中缓缓飘移的白云。
然而,这些奇景封君承只是匆匆扫过,并无暇深究。他还记得上回此间主人是从斜后方突然现身的,那里定然另有空间。
他正准备上前探查,脚步刚动,一个女声突然毫无预兆的响起。
“贵客临门,请恕小女子有失远迎。”
封君承悚然一惊,利目如电,迅速扫视周围,然而竟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自己凭空至此,那背后之人并未出现,如何知道有人来了?难道也如自己一般,能够听息辨位,还是这古怪的地方藏有窥探机关?
封君承更倾向后者,毕竟上回双方突然照面,那人还以为自己是贼寇之流,那惊慌失措的模样不像是装出来的。
然而,还不等他细细观察机关到底藏在何处,女声又再次响起。
“贵客不必惊慌,小女子并没有恶意。贵客今日再次光临寒舍,想来是你我命中注定有此奇缘。阁下姓甚名谁?来自何处,又有何目的?可愿据实相告?”
封君承朝虚空处略一拱手,道:“在下封君承,冒昧叨扰。我来此确有一事想与此间主人相商,还望现身一见。”
看着监控里的男人瞬间就恢复了镇静神态,商如漾翘着二郎腿,抱臂靠进椅背,颇有些遗憾——还是个厉害角色,这都吓不到他。
作为一个在无数穿越小甜剧里打过酱油的女演员,那晚确定了古装美男确有其人后,她很快就得出了此人定是个穿越人士的结论。
他的穿越也定与她那面菱花镜有关。
那镜子是小时候爷爷给她的,普普通通,没什么特别。但因为小巧,她从高中开始便一直当做化妆镜随身放在包里。
这镜子二十年如一日冰冰凉凉,偏就那日一天内发烫两次,实在古怪,让人想不把两件事联系到一块儿都难。
想通了其中关节的商如漾突然有些兴奋。
哈,可真是天助我也!自己这边正被藏协那帮人逼得焦头烂额,老天就给她白送来一个行走的古董铺。
要是能将此人忽悠到手,别说一个老物件儿,到时候就算给那帮老头用麻袋装都不成问题。
于是第二天,她就雷厉风行地联系人上门装监控。整座房子,从客厅到厕所,迅速被布置成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监控网。她打定主意要先发制人,用强大的现代科技给他来个“下马威”,先把人唬住了,后续“合作”才好商量。
然而一切准备就绪,监控画面却始终空空如也,三天过去,要等的人迟迟没有现身。
一筹莫展之际,她正翻来覆去的研究镜中玄机,指尖忽然感觉到一阵熟悉的烫意,商如漾心头一跳,猛地看向监控屏幕,那个古装男人果然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客厅里。
商如漾盯着画面,指尖轻点屏幕,唇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啧,看着彬彬有礼,却只肯说个名字,不见兔子不撒鹰是吧?”
商如漾丝毫不气馁,抬手撩了撩前两日新烫的大波浪卷发,霍然起身。
既然高科技震不住人,那就本姑娘亲自上阵!
她在穿衣镜前旋身审视:冰川灰缎面吊带长裙勾勒出姣好身姿,十厘米黑色尖头细高跟更添气势,配上新烫的大波浪与一抹丝绒红棕唇色——妥妥的御姐气场全开!
商如漾唇角微扬,深吸一口气,抬手拉开了卧室房门。
房门开启的瞬间,封君承反应迅速的旋身望去,只见一个明媚女子噙着笑从那突现的门户中走了出来,她望向自己时,神色从容淡定,再无上次的半分惊慌。
封君承面上不动声色,心头却再次巨震,她这次现身的位置与上回截然不同,他方才竟完全没察觉到那里有异常。
“贵客远道而来,快请坐。”商如漾语调轻快,却是外松内紧。
见男人依言坐在了沙发上,她才走过来,特意选了离他最远的一张懒人沙发坐下。
看他正襟危坐的模样,硬生生将那张限量版的沙发坐出了太师椅的威严感,商如漾唇角不受控的翘了又翘,“贵客可要喝茶?”
她和蔼可亲的指了指茶几上的水杯。这可是早就准备好的——每天一杯蜜雪冰城的茉莉绿茶早早备好,就等着他光临,务必要让他感受到自己对他春风化雨般的关怀。
封君承自然不可能去碰来历不明之物。他开门见山的问道:“姑娘可否告知这是何处?”
自己的问题一个都不答,反而开始盘问她了。不过也不打紧,商如漾脸上笑意不减,先答再问:“这里是华国,贵客又来自何处?”
华国?闻所未闻。但果然跟自己猜测的一样,这里确实是个异方世界。既是异界,即便与大禹朝千差万别,其间生灵也终归是肉胎凡身。
封君承眸光微闪,试探道:“姑娘可曾听过世外之境?”
“世外?”商如漾眉梢微挑,语气讶异,“既是超脱俗世之外,那便是仙境了?难道贵客竟是……仙界之人?”
她语气中透出一丝古怪,“那不知您究竟是来自哪个洞天福地?蓬莱?昆仑?还是瑶池仙阙?”
封君承本来只是随口胡诌,想探一探对方虚实,却没想到她竟似是信以为真。不仅信了,还主动替他描补出了未尽之语,圆了身份来历。
是了,他两次凭空出现,任谁都会觉得是鬼神之力。
心思回转间,封君承迅速决定顺水推舟。他飘然起身,踱步至窗边,微微摇头,“天机不可泄露……”
见他如此滴水不漏,商如漾故作懵懂的追问:“贵客刚才说有事相商?您既贵为神仙,又有何事需与我等凡人商量?”她将“凡人”二字咬的极重,说着,目光又在他周身一扫,“还有,难道仙界竟没有愈合伤患的仙术?你这伤怕是得有三四日了吧?”
被她这么一问,封君承一时语塞。然而他封家灭族之前乃是世代巨贾,他作为家中嫡子,更是从小走南闯北,商海沉浮,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什么样的鬼话没说过?
他很快就想出了说辞,“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姑娘觉得过了三四日,于我不过是须臾一瞬。”
“姑娘既问缘由,那我便稍透天机——我这伤正是为降服东海恶龙所致,恶龙为祸人间,已被我斩于剑下,然东海之滨还有几户幸存的百姓,久积贫弱,正需要水和粮食救命,姑娘可愿相助?”
“你想要些吃食?”商如漾惊讶极了。
这人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中二模样,还以为他会提多离谱的要求呢,没想到竟只是想骗顿饭吃。
事实上,她已从他这番话中拼出了一个真相——这人定是与人起了冲突,联想到古代多是冷兵器时代,他这伤多半是刀伤。
距离他上次现身已有三四日,即使真像他所说,时间于他那个时代是须臾一瞬,但他两次现身,都是一身血污的狼狈模样,说明他目前境况极差,连好好包扎伤口换身干净衣裳的条件都没有。如今开口就要粮食,更坐实了他已经陷入弹尽粮绝的绝境。
想清楚这些,商如漾从容开口:“不知贵客需要多少?”
“三十余人,供食四日即可。”
这么多人!这人难道是豢养私兵去搞刺杀了吗?
商如漾并未急着答应,而是故作思虑一番,又话锋一转,“我若是帮了你,贵客打算如何酬谢我?”
封君承负手而立,摆出一副遗世独立的模样,轻咳一声,故作高深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姑娘若是愿意渡此一劫,我便保你一生富贵无忧。”
商如漾抬眼细细打量他,见他眉间尚有青涩之意,估摸着也就二十出头。再想到初见他那晚,怕不是自己脑补过度,什么晦暗不明的眸光,示敌以弱、伺机而动的策略,说不定单纯就是被吓懵了。
古代又没有穿越剧可看,任谁突然被带到一个陌生世界,没有吓到暴走,已经算是胆子大了。
此刻,听着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商如漾只觉得心都要被萌化了。还恶龙?还东海?这么个俊美无双的小神棍,明明知道他在骗人,可看着他故作严肃的样子,还是忍不住想立刻点头——好好好,姐姐都依你!单纯的小可怜,以后姐姐疼你……啊呸,带你发财!
“……眼下就有一件小事,对贵客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
封君承不疑有他,“何事?”
“公子既是仙界之人,”商如漾目光灼灼的看着他,眼波流转间带着一丝狡黠,“能否赠我一个花瓶以作留念?不需要多贵重,日常之物即可。”
话音落下,只见男人沉默一瞬,随即缓缓点了点头。
商如漾心里顿时一阵狂喜——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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