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间位于宿舍楼顶层、被沈墨用特殊手段屏蔽了常规监控的狭小杂物间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危险暂时退去，但紧绷的神经并未松弛，空气中弥漫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以及那微小金属块散发出的、不容忽视的冰冷重量。
沈墨反锁了门，动作比平时略显急促。他没有开灯，只有窗外渗进来的熹微晨光，勉强勾勒出房间内杂物的轮廓和他异常苍白的侧脸。他背对着齐朔，将那个存储着秘密的金属块连接到一台经过重重加密的便携式终端上，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屏幕幽幽的蓝光映在他深邃的眼底，跳跃着复杂的数据流。在分析数据时，沈墨发现齐朔的一些生理指标在自己靠近时会发生变化。他最初将其归类为“应激反应”，但后来数据呈现出一种独特的、温和的峰值模式，他无法用现有理论解释，只能将其暂时标记为 “未知波动X”
齐朔靠墙坐在地上，抱着膝盖，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井下那冰冷的凝视、亡命奔逃时灌入喉咙的冷风、以及沈墨指尖擦过他脸颊时那转瞬即逝的触感…所有画面混杂在一起，在他脑中反复冲撞。他偷偷抬眼去看沈墨挺直却难掩疲惫的背影，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害怕了？”沈墨没有回头，声音带着通宵未眠的沙哑，敲击键盘的节奏丝毫未乱。
齐朔把脸埋进膝盖，闷闷地“嗯”了一声。在沈墨面前，他不想，也无法伪装坚强。
一阵短暂的沉默，只有键盘敲击声在寂静中回响。然后，齐朔听到沈墨似乎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害怕是正常的。”沈墨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语速放缓了些，“恐惧是生物体面对威胁时的本能预警系统。重要的是，在恐惧之后，你选择了继续前进，而不是退缩。”
这算不上安慰，更像是一种基于逻辑的肯定。但来自沈墨的肯定，本身就具有非同寻常的力量。齐朔抬起头，看着那片蓝光笼罩的背影，心里的慌乱奇异地平复了一些。
“那个‘镇压者’”齐朔忍不住问，“我们是不是已经被盯死了？”
沈墨敲击键盘的手指停顿了一瞬。“大概率是。”他转过身，屏幕的蓝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游离于现实之外的幽灵，“陆清寰喜欢掌控一切。我们的行动，或许从一开始就在他的预料之中，甚至是他剧本里的一部分。”他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但这不代表我们毫无价值。相反，正因为我们让他感到了‘有趣’，或者具备了某种他需要的‘变量’特质，我们才能活到现在，才能拿到这个。”
他指了指屏幕上正在被解析的数据包。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齐朔感到一阵无力。
“分析数据，找出‘弃命’协议的核心漏洞，或者它与…我母亲那件事的关联。”沈墨的目光重新回到屏幕上，眼神锐利如刀，“然后，等待下一个时机。在这之前，保持绝对的低调。”
白天的圣臻塔，依旧运转如常，仿佛昨夜地下管网的惊魂只是一场幻梦。但某些变化，正在看不见的地方悄然发生。
课间时分，江烁如同一颗行走的炸弹，猛地踹开了高二（三）班的后门，巨大的声响让整个教室瞬间安静下来。他双眼赤红，头发凌乱，校服领带歪斜着，径直冲到正在低头看书的齐朔面前，一把将他桌上的书本全部扫落在地！
“是你！一定是你！”江烁的声音因愤怒和某种濒临崩溃的焦虑而扭曲，他死死瞪着齐朔，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小熠他…他从前天开始就联系不上了！‘启明班’那边只说他在进行封闭式关键课题攻关，拒绝一切探视！是不是你跟沈墨搞的鬼？！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齐朔看着散落一地的书本，没有去捡，只是平静地抬起头，迎上江烁疯狂的目光。“江烁，你冷静点。我怎么可能对江熠做什么？”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江烁低吼，双手撑在齐朔的课桌上，身体前倾，带来强烈的压迫感，“他进去之前还好好的！虽然…虽然变得有点不一样了，但他还会叫我哥！还会担心我！现在呢？音讯全无！那不是攻关！那根本就是”他似乎想说什么可怕的词，却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眼底深处无法掩饰的恐惧。他珍爱的弟弟，正在他无法触及的地方，被改造成他口中那些“无趣的天才”，这种认知如同毒虫般啃噬着他的内心。
“江烁！”林晓蔓老师闻声赶来，脸色严肃地将他从齐朔桌边拉开，“跟我到办公室来！立刻！”
江烁狠狠瞪了齐朔一眼，那眼神混杂着憎恨、绝望和一丝求助无门的茫然，最终还是跟着林晓蔓走了。教室里的同学窃窃私语，看向齐朔的目光更加复杂。
齐朔默默地弯腰，一本一本捡起自己的书。他能理解江烁的疯狂，那是一个意识到自己可能亲手将弟弟推入火坑，却无力挽回的兄长的绝望。但这种理解，无法消弭两人之间的对立。
午休时，齐朔在天台找到了正在吃药的夏曦。周烬站在他旁边，手里拿着保温杯，眉头紧锁。
“齐朔！你没事吧？”夏曦看到他就关切地问，脸色比前几天更苍白了些，“早上江烁他”
“我没事。”齐朔摇摇头，看向周烬，“烬哥，昨晚…谢谢你。”他指的是那个老旧的监听设备。
周烬把水杯递给夏曦，示意他喝完，然后才看向齐朔，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但少了几分之前的疏离。“东西呢？”
“处理掉了。”齐朔低声道，“按你说的。”
周烬点了点头，没再追问，只是说：“江家最近不太平，好几个项目突然被叫停，资金链好像也出了问题。”他言简意赅，却点明了江烁家族压力骤增的背景，“江烁现在是困兽之斗，你离他远点。”
夏曦喝完药，轻轻拉了拉周烬的衣角，小声道：“烬哥，别吓唬齐朔。”
周烬无奈地看了夏曦一眼，语气放缓了些：“不是吓唬。是提醒。”他看向齐朔，“沈墨那边怎么样了？”
齐朔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他拿到了一些东西，正在分析。”
周烬“嗯”了一声，似乎并不意外。“让他小心点。校长不喜欢超出掌控的变量。”他顿了顿，补充道，“艺术节后天正式开幕，小曦的画在中央展厅。到时候人多眼杂，是个机会。”
齐朔心中一动，明白了周烬的暗示。在人群的掩护下，或许能进行一些更隐蔽的信息交换或行动。
傍晚，齐朔回到那间冰冷的家。令他意外的是，齐卫东竟然在家，没有喝酒，桌上甚至摆着从外面买回来的、还算像样的饭菜。
“回来了？吃饭。”齐卫东坐在桌边，语气是罕见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温和。
齐朔警惕地看着他，没有动。
齐卫东似乎也不在意，自顾自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状似无意地说道：“听说你跟沈家那小子，关系不错？”
齐朔的心猛地一紧。
“年轻人，交朋友是好事。”齐卫东嚼着食物，眼神却锐利地扫过齐朔，“沈家家大业大，手指缝里漏点出来，都够普通人吃一辈子了。你妈当年要是”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像是触及了什么禁忌，脸色阴沉了一瞬，又强行扯出一个扭曲的笑容，“总之，把握好机会。说不定，咱们家以后，还得靠你呢。”
这**裸的、将他视为可利用工具的态度，让齐朔感到一阵恶心。他猛地站起身：“我吃过了。”
说完，他径直走回自己的房间，重重关上门，将齐卫东那令人作呕的算计隔绝在外。他靠在门板上，感觉浑身冰凉。父亲的态度转变，无疑与他和沈墨的走近有关。他就像一枚棋子，在校长、家族、甚至自己父亲构成的棋盘上，被各方势力推搡着。
深夜，当整座城市陷入沉睡，齐朔却毫无睡意。他悄悄拿出那个老旧的监听设备，戴上耳机，再次调到了那个熟悉的频率。
冰冷的、规律的嗡鸣声再次传来，如同某种非人存在的呼吸。但这一次，在那令人不安的嗡鸣底层，他集中全部精神，似乎捕捉到了一些更加破碎、更加微弱的信号碎片。那不再是单一的频率，而是夹杂着短暂的、类似数据包快速传输时的尖啸，以及一种极其微弱的、仿佛来自遥远地方的、断断续续的求救信号？
“识别失败”
“协议冲突”
“放我出去”
那最后的几个字，微弱得如同幻觉，却让齐朔浑身的血液瞬间逆流！这声音是不是来自那些被困在“启明班”系统里的意识？是不是也包括了江熠？
他猛地摘下耳机，冷汗再次浸湿了后背。沈墨在分析冰冷的數據，而他却从这诡异的信号中，听到了更加具体、更加骇人的人间惨剧。
他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知道沈墨那边的分析一旦有了结果，他们即将面对的，可能是比地下管网更加黑暗、更加残酷的真相。而他能做的，就是继续倾听，在这片由冰冷信号构成的死亡交响乐中，捕捉那些微弱的、属于人性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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