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圣臻塔，并非万籁俱寂。齐朔靠在宿舍窗边，远处钟楼的绯红水晶像一颗永不疲倦的心脏，规律地搏动着微弱的光芒。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张折叠整齐的草稿纸，上面是沈墨留下的字迹，冰冷，锐利，却成了他此刻内心唯一的锚点。
沈墨的警告言犹在耳——“保持常态”。这意味着他必须继续扮演那个沉默、边缘、不被注意的角色，像一滴水融入圣臻塔这片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海洋。然而，内心的波澜如何能真正平息？监听器里捕捉到的求救信号，如同鬼魅的低语，日夜在他耳畔回响。
白天的校园，一切如常。江烁的霸凌从未停止，只是变得更加隐蔽和阴湿。齐朔的课本会“意外”地出现在垃圾桶旁，他的椅子总在课间休息后被人挪到过道中央。这些举动充满了幼稚的恶意，齐朔大多默默忍受，将它们视为赎罪路上必经的荆棘。唯有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他才会抬起眼，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启明班”学生的身影，记录下他们过于整齐划一的步伐和缺乏波动的眼神。
这天午休，齐朔抱着书本，习惯性地走向图书馆那个最偏僻的角落。却在路过靠窗的座位时，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一幕。
周烬难得地没有背着吉他或效果器，而是坐在夏曦旁边，眉头紧锁地盯着摊开在桌上的一本厚重乐谱。夏曦则拿着一支铅笔，在一旁的草稿纸上轻轻哼唱着，偶尔写下几个音符。
“这里，和弦走向太常规了，缺乏冲击力。”周烬指着乐谱的某一处，声音带着他惯有的沙哑，“我们需要一个不和谐音，打破这种平衡。”
夏曦咬着笔杆，略显苍白的脸上带着思索：“但是插入得太生硬会显得突兀烬哥，你觉得用过渡性的半音阶滑音怎么样？像这样”他拿起铅笔，在纸上快速划出一段流畅的音符线条。
周烬盯着那线条看了几秒，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可以试试。你的乐感总是比我更细腻。”他顿了顿，像是才注意到站在不远处的齐朔，抬了抬下巴，“有事？”
齐朔有些窘迫，摇了摇头：“没，只是路过。”
夏曦看到齐朔，脸上立刻露出笑容，朝他招招手：“齐朔！快来帮我们听听，这段旋律感觉怎么样？”他轻轻哼唱起来，空灵的嗓音在安静的图书馆里低回盘旋，那旋律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既不完全符合传统的乐理，却又自成一格，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纯净与韧性。
齐朔对音乐了解不多，但他能感觉到这段旋律与众不同。它不像广播里那些精心编排的流行乐，也不像音乐课上学习的古典乐章，它更像一种自然的呼吸，带着未被规则完全驯服的野性。
“很好听。”齐朔由衷地说。
周烬哼了一声，收起乐谱：“还不够。需要更强烈的个人印记。”他站起身，拍了拍夏曦的肩膀，“休息时间结束，你该回去吃药了。”
夏曦乖巧地点头，对齐朔笑道：“我们要准备艺术节的表演曲目，烬哥要求可严格了。齐朔，到时候你一定要来看啊！”
看着他们并肩离开的背影，齐朔心中微微一动。周烬那打破常规的音乐追求，夏曦那不受拘束的灵性旋律这难道就是沈墨所说的，“非标准”的思维模式？
这个念头在他心中生根发芽。当晚，在顶层那间狭小的杂物间里，齐朔向沈墨提到了他的观察。
沈墨正对着终端屏幕上复杂的信号波形图凝神思考，闻言，敲击键盘的手指停了下来。幽蓝的屏幕光映在他深邃的眼底，跳跃着计算的光芒。
“艺术家的创造性思维，确实可能构成某种程度的天然屏障。”沈墨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系统追求的标准化和绝对理性，与艺术创作中必不可少的混沌、直觉和个性表达，在底层逻辑上存在冲突。”
他调出一份新的分析界面，上面流动着齐朔之前捕捉到的异常信号数据。“你听到的‘意识残响’，其波动频率与常规的脑控信号有微妙的相位差。或许，正是这些‘非标准’的思维波动，在系统内部造成了不易察觉的干扰和裂隙。”
“所以，周烬和夏曦可能是突破口？”齐朔试探着问。
“是潜在的研究样本。”沈墨纠正道，语气依旧冷静，“但接近他们需要极度谨慎。校长不会容忍任何可能威胁系统稳定性的‘变量’被激活。”
就在这时，沈墨的终端屏幕突然闪烁了一下，一个极其微弱、几乎被背景噪音淹没的信号脉冲被高亮标记出来。沈墨迅速放大那个信号段，进行频谱分析。
“这不是系统维护信号…”沈墨低语，眼神锐利起来，“这是一个定位信标，能量模式很陌生，来源…被刻意隐藏了。”
齐朔的心提了起来：“是陷阱吗？”
“不确定。”沈墨快速操作着，试图追踪信标的源头，但信号一闪即逝，如同投入大海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弱的涟漪便消失无踪。“但这是一个新的变量。有人在系统之外，或者系统内部更深的地方，试图传递信息。”
杂物间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机器运转的低鸣。这个意外的发现，既带来了新的可能性，也预示着未知的风险。
“我们需要更多数据。”沈墨最终做出决定，“齐朔，你继续观察周烬和夏曦，但不要主动接触，更不要提及任何与系统相关的事情。只需要记录，记录他们一切‘非标准’的行为和表达。”
“我明白。”齐朔点头。
“至于这个信标…”沈墨的目光重新落回屏幕，“我会尝试构建一个捕捉过滤器。如果它再次出现，我们必须抓住它。”
离开杂物间时，夜已深。齐朔独自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寒风刮过他的脸颊，他却感觉不到多少冷意。内心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充斥——有对未知信标的不安，有对接近周烬和夏曦的谨慎，但更多的，是一种找到了新方向的笃定。
沈墨不再仅仅依靠冰冷的数据和技术，他开始将目光投向活生生的人，投向那些可能被系统视作“噪音”的思维与情感。这本身就是一种策略上的转变。
而在行政楼顶层的黑暗中，陆清寰端着一杯红酒，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他脚下的校园灯火零星，如同棋盘上散落的棋子。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建筑，落在了正走在寒风中的齐朔身上，也落在了那间屏蔽了常规监控的杂物间方向。
“开始寻找盟友了吗？我亲爱的学生们。”他轻声自语，嘴角噙着一丝洞悉一切的笑意，“人性的联结，既是你们最柔软的弱点，也可能成为最意想不到的变量…真是令人期待。”
他仰头将杯中残酒饮尽，暗红色的液体如同凝固的血液。
“游戏，进入下一阶段了。”
窗外的钟楼顶端，绯红水晶的光芒似乎随着他的低语，微不可查地闪烁了一下，如同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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