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节正式开幕前的布展日，校园里弥漫着一种不同于平日的、混杂着期待与忙碌的躁动。各社团的学生们穿梭在中央展厅和室外展区间，搬运画作、调试音响、固定装饰，人声与各种敲打调试的声音交织成一片活力的背景音。
齐朔抱着一摞从美术社借来的闲置画架，按照夏曦之前的指点，送往中央展厅的指定区域。他低着头，尽量避开人群，脑海中仍在反复回响着苏予知的警告和江熠那绝望无声的影像。每一次看到穿着“启明班”制服的身影，他都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在路上时，他看到了沈墨，沈墨在人群的对面。在某个瞬间，两人目光穿越人海相遇。沈默对他极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颔首示意。这个小小的动作，让齐朔获得了莫大的勇气和归属感。
就在他穿过连接主楼与展厅的玻璃长廊时，一阵异样的寂静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抬起头，看到一列穿着笔挺的“启明班”定制制服的学生，正井然有序、步伐一致地从长廊另一端走来。他们要去往何处不得而知，或许是去协助某个科技类展位的布置，或许只是例行的集体行动。
他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对周围忙碌景象的好奇，也没有对即将到来的艺术节的期待。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深邃，却倒映不出任何光影。他们就像一群精密编程的机器人，在执行一段设定好的指令，与周围充满烟火气和人声鼎沸的环境形成了极其诡异的割裂感。
齐朔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抱着画架的手指微微收紧。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站在长廊外侧、正指挥着几个同学悬挂大幅背景布的夏曦和周烬。
夏曦原本正仰着头，仔细调整着布幔的褶皱，脸上还带着专注的神情。然而，当那列“启明班”学生沉默地经过时，他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刺了一下，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晃，手中的指挥动作瞬间停滞。
他缓缓转过头，清澈的目光落在那群学生身上。刹那间，他脸上那抹因忙碌而泛起的淡淡红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一片惨白，甚至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他下意识地伸出手，猛地抓住了身旁周烬的手臂，力道之大，指节都泛了白。
“烬哥”夏曦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颤抖，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他仰头看着周烬，眼睛里充满了困惑与恐惧，“他们…他们的‘颜色’消失了”
周烬原本正皱着眉头检查背景布的悬挂高度，被夏曦猛地抓住，先是一愣，随即立刻低头看向他。当他看到夏曦瞬间苍白的脸和眼中真实的恐惧时，他的脸色也瞬间沉了下来，那双总是带着几分不羁和冷硬的眼眸里，瞬间凝聚起风暴。
“什么消失了？”周烬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保护性的警惕，他反手握住夏曦冰凉的手指，将他往自己身后带了带，用自己的身体隔开了他與那列“启明班”学生之间的视线。
“就是…就是他们身上的‘光’…”夏曦的声音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试图描述他那独特的视觉，“以前…就算是那些变得很无趣的‘启明班’学生，身上也还有一点点很淡、很灰的‘颜色’，像是…蒙尘的玻璃。可是现在…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像空洞，像被什么东西…彻底吃掉了！”
他靠在周烬身侧，身体微微发抖，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怖的景象。他那双能看见灵魂“颜色”的眼睛，此刻映照出的，是一片虚无的死寂。
周烬紧紧搂着夏曦的肩膀，目光锐利如鹰隼，死死盯住那列已经快要走出长廊的“启明班”学生。他的下颌线绷得紧紧的，脸上的最后一丝随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临敌的冷硬。
那列学生仿佛对这边的骚动毫无所觉，依旧迈着精准一致的步伐，沉默地消失在长廊的拐角处，如同水滴汇入黑暗的海洋。
周围的喧嚣似乎在这一刻被无限拉远。齐朔抱着画架，僵在原地，夏曦那充满恐惧的“颜色消失了”的话语，像冰锥一样刺入他的耳膜。他想起沈墨分析的“神经活动趋同”、“行为模式标准化”，想起苏予知警告的“系统校准”，想起江熠那被吞噬的求救所有这些冰冷的词汇，在夏曦这直观而恐怖的描述面前，瞬间拥有了具体而惊悚的形象。
那不是简单的“变得无趣”，那是某种更本质的东西，正在被彻底抹除。
周烬缓缓转过头，目光越过尚未平复的夏曦，精准地锁定了站在不远处的齐朔。那眼神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疏离的审视或偶尔流露的、硬邦邦的关心，而是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严厉，甚至带着一丝…警告的戾气。
他轻轻拍了拍夏曦的背，低声安抚了几句，然后将夏曦交给旁边一个美术社的女生照顾，迈开长腿，几步就走到了齐朔面前。
周烬的身高比齐朔高出不少，此刻带着压迫感逼近，让齐朔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怀里的画架差点滑落。
“齐朔。”周烬的声音压得很低，沙哑中带着金属般的冷硬，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给我听清楚。”
他伸出手，食指几乎要点到齐朔的鼻尖，但最终只是用力指向窗外，那座高耸入云、顶端闪烁着绯红光泽的钟楼。
“离那座钟楼远点。”周烬的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也不是你这种脑子能玩得转的游戏。”
他的警告直接而粗暴，没有任何铺垫和解释。
“我不知道沈墨在带你搞什么，也不想知道。”周烬的嘴角扯出一丝冰冷的弧度，“但他是个疯子，一个自以为能掌控一切的疯子。而你，你连自己都保护不好，跟着他往最深的黑水里蹚，只会被啃得骨头都不剩！”
他逼近一步，带着摇滚主唱特有的、近乎野蛮的压迫感：“看看刚才那些人！那就是靠近核心的下场！‘颜色’消失？那他妈是灵魂被抽干了！你以为你比他们特殊？你凭什么？”
齐朔被他吼得脸色发白，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周烬的话像鞭子一样抽打在他心上，将他一直以来的恐惧和不安**裸地揭露出来。
“保护好你自己那点可怜的‘颜色’吧，小子。”周烬最后扔下一句话，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直白，“别等到什么都消失了，才后悔莫及。到时候，没人能救你，沈墨也不能。”
说完，他不再看齐朔一眼，转身大步走回夏曦身边，重新将他护在身侧，仿佛那里才是他唯一需要坚守的阵地。他搂着依旧有些发抖的夏曦，低声说着什么，然后半强制性地带着他，离开了这个刚刚见证了“颜色”湮灭的长廊。
齐朔独自站在原地，怀里的画架沉重得几乎要将他压垮。周烬的警告言犹在耳，每一个字都带着灼人的刺痛和冰冷的真实。夏曦那惨白的脸和恐惧的眼神，与“启明班”学生空洞的身影在他脑中反复交错。
沈墨在追寻冰冷的真相和数据，苏予知在发出隐秘的警告，而夏曦，则用他最本真的直觉，触碰到了那掩盖在一切之下的、吞噬灵魂的恐怖本质。
钟楼…那座不断汇聚着能量、隐藏着“X计划”的钟楼，它吞噬的不仅仅是知识和情感，更是构成一个人之所以为人的、最内核的“颜色”。
周烬说得对，他很弱小，他连自己都保护不好。
可是…难道就因为弱小，就该闭上眼睛，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吗？假装江熠没有被吞噬，假装林老师的担忧不存在，假装那座钟楼只是校园里一道无害的风景？
他抱着画架，一步一步，缓慢而沉重地走向展厅。阳光透过玻璃穹顶洒落，在他脚下投下斑驳的光影，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他知道，有些路，一旦看到了深渊的轮廓，就再也无法假装脚下仍是坦途。即使恐惧，即使可能被啃噬得尸骨无存，他也必须知道，那深渊之下，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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