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节的喧嚣如同色彩斑斓的潮水,席卷了圣臻塔平日秩序井然的校园。横幅飘扬,人声鼎沸,各个社团的展位前挤满了好奇的学生,空气中混合着颜料、烤饼干的甜香和年轻活力的躁动。这层热闹的浮光之下,齐朔却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投入温水中的冰,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内里却与周遭格格不入,时刻感知着那份潜藏在欢声笑语下的、冰冷的暗流。
他按照沈墨的指示,“保持常态”,混迹在人群中,目光却如同警惕的雷达,扫视着那些穿着“启明班”定制制服的身影。他们的表情依旧完美得如同模具刻印,对周围的热闹报以恰到好处的、却缺乏真实温度的微笑。齐朔注意到,他们参观画展、聆听乐队表演时,讨论的焦点永远是技术、构图、声波频率,而非作品本身传递的情感或意境。这种高度一致的“理性”欣赏模式,在周围普通学生或惊叹、或沉醉、或嬉笑怒骂的真实反应衬托下,显得格外扎眼。
在中央展厅,夏曦的画作前围了不少人。那是一幅名为《破晓的星涡》的油画,画面主体是扭曲旋转的、如同星系涡流般的色块,却在中心迸发出一丝锐利如刃的纯白光芒,背景是沉郁的钴蓝与隐约的钟楼轮廓。色彩大胆奔放,笔触间充满了不受拘束的生命力与某种隐忍的抗争感。
“看小曦这幅画的用色,真是太大胆了!”一个女生赞叹道。
“构图也很有冲击力,那种被束缚又渴望突破的感觉”她的同伴附和。
而旁边一个“启明班”的学生则推了推眼镜,冷静地分析:“色彩对比度达到7.3:1,远超视觉舒适区间,可能引发潜意识焦虑。涡流状笔触模拟了混沌系统的初始状态,中心白光可视为负熵注入的象征,整体符合非线性动力学在视觉艺术上的某种映射”
齐朔默默听着,心中凛然。这就是“标准化”与“非标准”的鲜明对比。夏曦的画,源自他纯净而敏感的内在世界,充满了无法被量化的灵性;而“启明班”的视角,则将其彻底解构成了一套冰冷的数据和理论模型。
周烬抱着手臂站在不远处,目光没有离开夏曦,也并未参与讨论,仿佛他的任务只是确保这片喧嚣不会耗尽夏曦本就有限的精力。他的存在像一道沉默的边界,将夏曦与潜在的纷扰隔开。
齐朔没有上前打扰,他悄然退到展厅角落一个相对安静的休息区,那里有几台供学生查阅艺术节电子资料的公共电脑。他需要整理一下刚刚观察到的细节,并查看一下林晓蔓老师之前发来的、关于“论述严谨性”的邮件——那里面或许有新的隐藏信息。
就在他打开浏览器,准备登录邮箱时,屏幕猛地一黑!
不是断电,而是仿佛被某种力量瞬间接管。紧接着,一个极其简陋、仿佛用最基础代码编写的黑色弹窗强制跳了出来,占据了整个屏幕。窗口中央,只有一行不断闪烁的、刺眼的红色宋体字,像警报,又像诅咒:
【他们在利用你校准系统。】
齐朔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休息区只有零星几个学生,都在专注自己的事,无人注意到他屏幕的异常。
是谁?!
他的心臟狂跳,手指下意识地放在键盘上,却不知该如何回应。
仿佛洞悉了他的无措,弹窗下方又快速闪过几行白色的、更小的字迹,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但齐朔凭借瞬间的记忆力捕捉到了关键:
「信号特征匹配度87.3%。你的某些特性是绝佳的参照系。停止监听,立刻。」
「身份:苏予知。无暇自证。信否由你。那个姓沈的,他也在系统的观察名单上。你的行动,会害死他。」
苏予知?!那个照片挂在光荣榜上、荣获全国信息学奥赛金牌、只存在于传闻和照片里的天才学姐?!她不是已经被顶尖学府预录取了吗?怎么会?
没等他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弹窗中央开始自动加载一个视频文件。进度条飞速前进,然后,一段明显是手机偷拍、画面晃动且布满噪点的录像开始播放。
场景是一间纯白色的、看起来像是隔离观察室的房间门口。时间是深夜,走廊灯光昏暗。一个单薄的身影正疯狂地拍打着紧闭的、似乎是强化玻璃制成的门——是江熠!
画面里的江熠,完全失去了齐朔印象中的沉静与聪慧,他脸色惨白,眼眶通红,头发凌乱,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他用力捶打着门板,嘴巴一张一合,显然在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什么,但录像没有声音,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寂静。
齐朔能通过他的口型,依稀辨认出破碎的词句:“放我出去!哥!救我!我不去!那是…陷阱!”
他一次又一次地用身体撞击着门窗,力道之大,让拍摄画面都随之震动。那不再是天才少年,而是一只被困在绝境中、徒劳挣扎的幼兽。最终,他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沿着门板滑倒在地,肩膀剧烈地抽搐着,将脸深深埋入膝盖。
就在这时,画外传来脚步声,几个穿着白色制服、看不清面容的成年人迅速靠近,动作熟练而粗暴地将瘫软的江熠架了起来。江熠似乎已经完全脱力,没有任何反抗,只是在被拖走前,猛地抬起头,望向镜头的方向——那双曾经清澈灵动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空洞的死寂和未干的泪痕。
录像到这里戛然而止,屏幕重新陷入一片漆黑,随即弹窗也消失不见,电脑桌面恢复正常,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齐朔精神过度紧张产生的幻觉。
但那段无声的、充满绝望的影像,已经如同烧红的铁烙,深深印刻在他的脑海深处。江烁疯狂寻找弟弟时那焦虑扭曲的脸,与江熠在录像中崩溃无助的身影重叠在一起,形成了一幅令人心碎的悲剧图景。
“他们在利用你校准系统”
“你的某些特性是绝佳的参照系”
苏予知的警告在他耳边轰鸣。原来,他每一次带着悲悯与愤怒去监听,每一次捕捉到那些痛苦的“杂音”,不仅仅是在寻找线索,更可能是在无意中向系统暴露着这些“人性残响”的精确频率和强度!他的共情,非但不是钥匙,反而可能正在帮助系统更精准地识别、定位,进而更有效地磨灭这些“不稳定因素”?!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他感觉自己像一个手持火把在黑暗中摸索的人,却不知这火光同时也照亮了自己,成为了敌人瞄准的靶心。
他猛地站起身,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展厅,无视周围投来的诧异目光。他必须立刻找到沈墨!
顶层杂物间。
沈墨听完了齐朔语无伦次、夹杂着震惊与后怕的叙述,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比平时更加幽深。他没有质疑苏予知的存在和警告的真实性,仿佛这个名字的出现本身就在他的预料之中。
“苏予知”沈墨低声重复了一遍,手指在终端键盘上快速敲击,调出了她的档案和过往所有的公开项目记录,“她确实有这个能力。能在校长和我的双重监控网络下,以这种方式强行切入公共终端,其技术实力远超她明面上展现的水平。”
他看向齐朔,目光冷静地剖析着:“她的警告,逻辑上是成立的。一个追求绝对稳定和标准化的系统,必然需要不断识别并清除‘噪声’。你的监听行为,尤其是你独特的、基于共情的捕捉方式,确实可能为系统提供了最鲜活的‘噪声样本’,帮助它优化其过滤和压制算法。”
齐朔的脸色更加苍白,一种被利用、甚至可能加速了江熠等人悲剧的负罪感攫住了他。
“那我…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是不是不该…”
“错误不在于监听,而在于我们之前的认知局限。”沈墨打断了他,语气斩钉截铁,“我们只意识到你是钥匙,却忽略了钥匙在锁孔中转动时,也会发出声音,暴露位置。苏予知的警告,让我们意识到了这重风险,这是价值巨大的信息。”
他话锋一转,指向终端屏幕,上面正展示着沈墨对“X计划”和能量流向的最新分析图。“而且,她的警告,与我的发现形成了互证。看这里——”
沈墨将一段能量波动频谱图放大:“系统在特定时段,尤其是在你报告捕捉到强烈‘杂音’后,确实会出现微小的、针对性的频率微调和能量重新分配。这很像是在‘打磨’和‘校准’其控制精度。你的共情,就像一根探针,无意间触碰到了系统响应机制的敏感点。”
“那我们该怎么办?”齐朔急切地问,沈墨的冷静分析稍稍驱散了他心中的慌乱。
“策略需要调整。”沈墨沉吟道,“监听不能停止,那是我们重要的信息源。但方式必须改变。我们需要设计更复杂的干扰信号,掩盖你的真实监听频段和意图。同时,利用苏予知提供的这个信息——系统在‘校准’——我们可以尝试进行反向操作。”
“反向操作?”
“主动释放特定模式的、虚假的‘情感噪声’,误导系统的校准方向,甚至…尝试在其内部制造逻辑冲突。”沈墨的眼中闪过一丝计算的光芒,“这很危险,但值得尝试。苏予知能发出警告,意味着她可能也在系统内部,或者至少能接触到内部数据流。她或许能成为我们的另一个支点。”
就在这时,沈墨的加密通讯器轻微震动了一下。他看了一眼,眉头微蹙。
“是周烬。”沈墨说道,“他询问夏曦的情况,语气有些异常。他似乎察觉到艺术节期间,有不明身份的人在暗中关注夏曦的画作。”
齐朔的心再次提了起来。副校长王静仪对夏曦画作的“关注”,苏予知的警告,江熠的悲剧,系统对“非标准”思维的潜在敌意。所有这些线索,似乎都隐隐指向了那个沉默的、不断汇聚着能量的钟楼,以及其中隐藏的“X计划”。
“我们需要更快。”沈墨关闭通讯器,声音低沉而紧迫,“苏予知的警告是一个信号,风暴正在加速形成。在我们被系统彻底‘校准’、或者被校长视为必须清除的‘变量’之前,必须找到破局的关键。”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浩瀚的数据海洋,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不再是纯粹的理性审视,而是多了一丝面对未知强敌的、冰冷的决绝。
齐朔握紧了口袋里的月光石胸针,冰凉的触感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恐惧依旧存在,但退缩的念头已经消散。他知道,从苏予知的警告出现的那一刻起,他们与这座塔的战争,已经进入了更加凶险、也更加直接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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