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防通道下方,连接着一处早已废弃、堆满破损课桌椅和杂物的旧仓库。沈墨拖着几乎失去意识的齐朔,撞开一扇虚掩的、锈迹斑斑的铁门,踉跄着跌入这片被尘埃与遗忘覆盖的黑暗空间。
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外面可能存在的追捕声,也仿佛暂时隔绝了那个刚刚发生了一场冰冷谋杀的世界。只有从门缝和高处破损窗户透进来的、微弱而惨淡的光线,勾勒出杂物狰狞的轮廓和空气中飞舞的尘糜。
沈墨松开齐朔,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剧烈地喘息着。他的理性正在高速运转,分析着当前处境,评估着林老师被捕可能带来的后果,规划着下一步可能的退路。但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滞涩感缠绕着他的思维核心——那是计算彻底失误带来的反噬,是被更高维度力量无情碾压后的余悸,以及某种源自视觉与听觉的、无法被立刻量化的冲击。
他的目光落在瘫坐在尘埃里的齐朔身上。
齐朔没有再嘶吼,也没有再流泪。他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低着头,黑发垂落遮住了他的表情,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和灵魂,只剩下一具空荡的躯壳,散发出一种比哭喊更令人不安的死寂。仓库里只能听到沈墨尚未平复的喘息,以及尘埃缓缓飘落的声音。
时间在压抑的静默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
齐朔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然后,他慢慢地、用一种仿佛每个关节都在发出呻吟的、极其艰难的姿态,用手撑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抬起头。
脸上泪痕未干,混杂着灰尘,显得狼狈不堪。但那双眼睛——
沈墨的心脏猛地一缩。
那双曾经总是带着怯懦、不安、挣扎,偶尔闪烁着卑微希望和脆弱共情的眼睛,此刻像两口突然被抽干了所有泉水的深井,只剩下干涸的、漆黑的、深不见底的洞窟。里面某种柔软、温热、属于“人性”中最基础部分的东西,仿佛在刚才那场目睹与巨大的负罪感中,被彻底碾碎、焚烧、化为了灰烬。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坚硬、如同被淬火打磨过的钢铁般的色泽。那是一种摒弃了所有犹豫、怜悯和自我怀疑后,只剩下最纯粹、最**目的的决绝。
齐朔的目光缓缓移动,最终定格在沈墨脸上。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却异常平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像结了冰的湖面:
“你的路,是对的。”
沈墨怔住了。他预想过齐朔会崩溃,会质问,会绝望,甚至可能会怨恨他制定的那个导致灾难的计划。但他从未想过,会听到这样一句话。
齐朔没有理会他的反应,继续用那种冰冷的、陈述事实般的语气说道:
“感情是弱点,是破绽,是可以被利用来杀死你自己和你想要保护之人的毒药。”他仿佛在总结一个用鲜血换来的定理,“怜悯,犹豫,道德这些毫无意义。在这座塔里,只有输和赢。”
他向前迈了一步,脚步还有些虚浮,但眼神却稳得像磐石,死死锁住沈墨:
“从现在起,我不需要救赎,”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带着刺骨的寒意,“我只需要胜利。”
“不惜一切代价的胜利。”
仓库内一片死寂。沈墨看着眼前这个仿佛脱胎换骨、或者说某种内在已然死去的齐朔,第一次,他那赖以生存、构筑了整个世界观的绝对理性,感受到了一种清晰的、剧烈的震动。
这不是数据误差,不是逻辑悖论,而是一种源于生命本身在极端痛苦下发生的、不可预测的、颠覆性的“相变”。他一直在观察、分析、计算齐朔这个“变量”,但此刻,这个“变量”以一种超出他所有模型的方式,完成了自我重构。一种摒弃了“情感”这一最大干扰项后,变得更加危险,也更加纯粹的状态。
理性告诉他,这是对抗校长所需要的“武器”的终极形态。但某种更深层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命名的东西,却在为那个曾经会因为一块饼干、一句关心而触动,会因为不公而愤怒,会因为他人的痛苦而共情的“齐朔”的消亡,感到一丝冰冷的悸动。
他沉默着,没有回应齐朔的宣告,只是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前所未有的复杂浪潮。
同一时间,圣臻塔的另一端。
周烬一拳狠狠砸在音乐社排练室隔音良好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他胸口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他已经从某些隐秘渠道得知了初中部那边发生的“意外”,以及林老师被捕的消息。
“混蛋!”他低吼着,声音因愤怒而扭曲。他知道那座塔黑暗,却没想到会黑暗到如此明目张胆、视人命如草芥的地步!
夏曦蜷缩在角落的沙发上,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他抱着自己的膝盖,身体微微发抖。他没有周烬那样的暴怒,但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悲伤。
“烬哥”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我感觉到了刚才有一片很亮、很温暖的‘颜色’突然熄灭了还有很多很多痛苦的‘黑色’像墨汁一样炸开了”
他无法具体描述那是什么,但他独特的感知让他比常人更清晰地“看”到了那股源自生命骤然消亡和巨大痛苦所激起的、无形的灵魂涟漪。那景象,让他感到彻骨的寒冷。
周烬猛地转过身,走到夏曦身边,用力将他搂进怀里,仿佛要用自己的身体驱散他那份寒意。他的下巴抵着夏曦柔软的头发,眼神却越过夏曦的肩膀,望向窗外那座沉默的钟楼,里面的怒火渐渐沉淀,化为一种更加冷硬、更加坚定的东西。
他知道,不能再置身事外了。这座塔,正在吞噬一切。
行政楼顶层。
陆清寰面前的环形屏幕上,代表齐朔脑波活动的频谱图已经发生了变化。之前那剧烈、混乱、充满负面情绪的峰值和低谷,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抚平,虽然基线依旧远高于正常水平,但波动变得极其微弱,呈现出一种异样的、死水般的“平静”。
那不是真正的平静,而是所有情感被强行压抑、冰封后形成的,覆盖在活火山口上的厚重冰层。冰层之下,是足以毁灭一切的炽热与狂暴。
校长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这份新的数据,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
“惊人的适应性,或者说破坏性的重构。”他低声评价,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如同艺术家在欣赏一件即将完成的、充满矛盾美感的作品,“在极致的痛苦刺激下,非但没有崩溃,反而主动剥离了被视为弱点的情感模块,进入了某种高效的复仇程序驱动状态。”
他调出之前记录的、齐朔面对江熠死亡时那剧烈波动的数据,与现在这份冰封的平静进行比对。
“看,厉锋,”校长的目光如同在解剖一只稀有的昆虫,“‘情感’这种混沌算法,不仅具备污染性和破坏力,当其载体在承受极限后,竟能催生出如此纯粹而危险的执念。这种状态下的‘初级载体’,其行为模式将更具目的性,更不可预测,也更能有效地激发出系统中其他潜在‘瑕疵品’的反应。”
他抬起头,看向屏幕上齐朔那张虽然平静,眼底却深藏着无尽冰渊的脸部特写,下达了新的指令:
“提高对‘初级载体’(齐朔)的监控等级。资源倾斜,确保其存活,并维持当前压力阈值。”他的声音平稳而冷酷,带着一种将万物视为实验材料的漠然,
“他将成为我们最敏锐的探针,引领我们找到所有潜在的、被‘情感’感染的瑕疵品。在他彻底燃烧殆尽之前,榨干他的所有研究价值。”
“我很期待,”校长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这具承载着极致痛苦与仇恨的载体,最终会碰撞出怎样绚烂的数据火焰。”
厉锋在阴影中微微颔首,如同接收到最高指令的机器,沉默地转身,去执行新的监控与操控任务。
仓库内,齐朔与沈墨依旧沉默地对峙着。
一个主动踏入了理性的深渊,将自身化为复仇的兵器。
一个在绝对理性的神坛上,首次因人性的蜕变而感到未知的震动。
而在高处,神明垂眸,将这场痛苦的蜕变,视为一场更加有趣的实验的开端。
载体与神明,猎物与猎手,界限在鲜血与冰霜中,变得模糊不清。只有那座吞噬一切的塔,依旧在黑暗中,闪烁着妖异而冰冷的绯红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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