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过来，听“老师”们的口风像是临时起意。“老师”称魔王过来是要从刚培养出的新生混血魔族里挑一个资质好的带走亲自培养——为什么要亲自过来挑？谁资质好，让负责教习的这些魔族挑一个送过去不就行了吗？
我的疑心在他打量我的时候上升到顶峰，接着衰落，因为——魔王的表情不像是记得我。
还记得这次时间回溯之前，每一次见到魔王，魔王对我都摆出一副友好的笑脸。现在，那虚伪的面具没了。那张脸冷冰冰的，没有任何表情。第一次真正见到他时，他还会凌傲地冷笑。现在，只是冰冷的审视，像在衡量货物的价格。
魔王对当时在场的所有人说，我顶着这头金发还能活下来，说明我的资质是最好的。他挑我。
我被魔王带走了。后来，我听不少魔族是这样叙述这件事的：魔王欣赏我，于是挑中了我。
但真相是什么呢，奥米亚，魔王不是欣赏我，而是恨我。可是魔王为什么恨我，我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都毫无头绪。
*
我刚住进魔王的城堡时，别人都向我投来羡慕的目光。在这千年中魔族有不少和我差不多的人，从十二三岁的年纪开始被魔王带到身边亲自培养，最后成了非常厉害的将军甚至公爵，不少名字你我都耳熟能详。所有人都认为，即使我顶着这样令魔族普遍嫌恶的外貌，因为魔王选中了我，我仍旧会拥有对魔族来说非常远大的前途。
我自己，虽然心焦，但我当时最多想到的只是，这样一来我会很难逃跑。我没有想过我会经历之后那些。我一开始真的也相信：魔王欣赏我，于是挑中了我。毕竟，我是一个出色的战士和指挥官，我曾经成功杀死过他，我也曾经帮他奠定了胜局——虽然看起来他没有那些记忆，但曾经在神殿，每位师长见到我都毫不犹豫地断定，我极为出色，我值得全力培养。现在魔王仍然挑中了我，我觉得并不奇怪。
所以，就是怀着这样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无知的骄傲，在魔王城堡的第一天，我上了魔王给我准备的第一堂课。
当我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被魔法融合进魔族的血肉，转化为魔族的时候，我觉得那已经是疼痛的极限了。我感觉我的骨头在燃烧，我的每一块肉都在互相啃咬，我的身体的一部分在试图杀死另一部分。可是那时候，疼痛还是会有间歇的。意识会撑不住，陷入沉睡，暂时从这具只会带来痛苦的躯壳中摆脱，去梦里。即便有时候梦里也有痛苦，但梦终究是梦，不如现实那样撕心裂肺。
魔王对我做的非常简单——他不让我失去意识。那是真正没有尽头的酷刑。我在追杀那些残害过你的魔族时，曾经试图折磨他们，让他们哀嚎着死去。现在经历了魔王的酷刑，我才发现我在制造疼痛上多么缺乏想象力。我以前在圣地也曾做过相关的训练，如何应对敌人的酷刑，但我学到的一切在魔王面前都没有用处。魔王不和我交谈，不向我发出任何命令好让我展示对他的服从，也不逼迫我说出卑微的恳求。魔王什么都不说，冷冷地做他在做的事，就好像他看不见我，或者我不是一个人，我是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体，所以他才是这种态度。
我那时候没有神的眷宠，我那时候都没有一具完全长成的身体。我试图反抗，我反抗不了。我试图逃脱，我逃脱不了。我始终克制自己的呻吟，而他毫不在意。很长很长时间没有断绝过的剧痛让我最后近乎精神恍惚，在那个时刻，我唯一的支柱是，神。
对神祈祷，对神忏悔。这些痛苦是我应得的，我害死过你，我害死过那么多无辜的生灵，我坠入迷途，背叛过我的神。对神无言地发出我的祈求，对神无言地宣告我的决心。我不会屈服于魔王，哪怕这折磨将持续到永恒。
天黑的时候，他结束了。他为什么结束？我不知道，他没有解释。他停下，然后亲自给我施放魔族人的那种治疗魔法——割开自己的手腕，用自己的血做媒介，释放出强大而迅速的魔法让受术者在很短的时间就恢复如初。
他让我站起来，告诉我，我要永远记住今天，记住我刚才的种种感受，记住这样一个真相：他对我拥有绝对的主宰权，他可以随他的心意让我痛苦，或停止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他，是永恒的强大的魔王，和我这样脆弱的稍纵即逝的生命不一样。我那些琐碎的情绪和想法，在他这位魔王面前，都要化为乌有。
我想：怪不得那些魔族都像敬畏一个邪神一样敬畏这个魔王。
然后，我就在心里默默对神诉说我的决心：我绝对不会被魔王支配。
*
我是不是曾经嘲笑过那些和我一起被关在笼子里的孩子，说他们软弱？啊，奥米亚，你肯定会和我说，不，我不是在嘲笑。哈哈。因为你总是把我看得比我实际上是的要好，奥米亚。你觉得我比你更配做圣子，所以当我取代你成为圣子的时候，你才一点都不怨恨。你觉得本来最适合做圣子的人就是我。你知道问题在哪吗？你的问题，所有人的问题——神的问题——在哪吗？
我不配。我看起来那么好，是因为别人总对我那么好。我那时候能有心情评价说那些孩子软弱，是因为我不是和他们一样的真正的脆弱的小孩，而是一个成年人。我经历过许多事，我的心智是坚韧的，强大的，成熟的。
要把我掏空到他们那样的阶段，得更多痛苦才行。
魔王培养我，把他对战斗的感悟倾囊相授。即使是我也不得不承认，我能从他教给我的技巧中学到很多，凭着这些知识，这具魔族的身体，我会变成一个比我两次当选圣子时，那个全盛时期的我还要更出众的战士。但同时，魔王折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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