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还是晨光熹微之时,教皇宫的寝殿内却已经点上了灯。
年轻的教皇格莱特披散着一头漂亮的金色卷发,捧着一杯热可可坐在窗边,看向东方缓缓升起的朝阳。
侍者拿来一件毯子要替教皇披上:“陛下,小心着凉。”
但格莱特却抬手拒绝了,无奈,侍者只好转身去将壁炉又烧的旺了些。她随后又端来一碟柠檬慕斯,用来给那杯加了许多糖的热可可解腻,见自己的主人始终痴痴地看着窗外朝霞,她终于忍不住道:
“陛下,您真的不去多睡一会儿吗?这半个月里,您几乎每天的睡眠时间都不足四个小时,再这样下去,您的身体会垮的。”
“没关系。”格莱特满不在乎道,“反正现在恶魔已经苏醒,说不准这位地狱之主什么时候一个不高兴,就又来一次千年前的灭族之灾,到那时,我会为错过眼前的美景而感到懊悔的。”
“您又在说胡话,圣神庇佑我们,一定不会有那一天的。”
“是吗?”格莱特笑着摇了摇头,却并未再继续这个话题,放下手里的杯子,问,“之前叫洛威尔去索伦特城调查两年前的那些事,算着时间也该递回来消息了吧?”
“是。”侍者取来一份信笺递了过去。
格莱特看了一遍,眼里却先是失落,又是惊讶,还有一些看热闹似的盎然兴味。失落是因为这信上没有他想要的消息,而惊讶,则是因为这信上通篇所讲的只有一件事——
索伦特城一夜之间沦为废墟,又迅速被蛰伏已久的反抗军所占领,原本待在里面的贵族们死了一大半,剩下的全被俘虏,关进了畜牲住的窝棚。
而现在,这些反抗军正在狮子大开口地朝这些俘虏的家属们索要赎金。
将整份文件看完,格莱特忍不住笑出声来。侍者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
“陛下,被俘虏的可不止大主教那一派的人,还有三分之一是我们这一边的。”
“我知道。”格莱特将手里的纸张一丢,端起热可可抿了一口,眼中一戾,“但是他们活该,我早说过我不希望有人出现在那种地方,是他们自己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关我什么事。”
说着,他转身又看向喷薄欲出的朝阳:“把那些最近特地来找我哭穷,央求我出兵攻打索伦特的人一概挡回去,我不见。”
侍者点头:“是。”随即便下去交代了。
可没过多久,她却带着一个穿着铁甲、裹着一身寒气的巡防守卫急匆匆返回:
“陛下!”
赏景的好心情被打断,格莱特不悦地转回身:“何事?这么匆忙?”
那巡防守卫答:“陛下,今日属下在城内巡逻时发现了个人,那人……有些特殊。”
“特殊?怎么,是那个老不死的大主教终于下地狱了?”
“不。”守卫摇头,犹疑着道,“那个人是……是失踪已久的圣子殿下。”
“什么?!”教皇一惊,当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快将人带来,不……我亲自过去!”
…………
萨莱维拉是在一处偏僻的小巷子里被发现的,当时巡逻的人看见他时,他已经陷入了昏迷,无论如何都叫不醒,而且……
余下的,前来通报的守卫支支吾吾并不敢多说,而至于为何,格莱特见到萨莱维拉时就知道了。
在这样的寒夜里,他身上就只穿了一件皱皱巴巴的衬衣和短裤,那些被人狠狠蹂、/躏过的痕迹就那样明晃晃地呈现给了所有人。
格莱特呼吸一滞,立刻沉着声将在场所有人都轰了出去。
而萨莱维拉也正是此时才幽幽醒转。
他眼神起先迷迷糊糊的,四下看着,好像在寻找着谁,可寻了一遭,却发现身边只有一个格莱特。
……教皇??
萨莱维拉以为自己在做梦,于是又闭上了眼,但再睁开时,视线里还是格莱特那张清秀好看的、却又写满怒意的脸。
居然不是梦。。
“是谁干的?!”教皇厉声质问。
但萨莱维拉却只是缓缓地眨了下眼,平淡地说:“这很重要吗?”
格莱特被狠狠一噎,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的确,对于萨莱维拉来讲,财富、名誉、还有自己的身体,都是最不重要的东西,只要能达成自己的目的,这些东西他都可以毫不犹豫地舍弃。
但他却没办法不在意。
“呵。”
萨莱维拉只一眼就能知道格莱特究竟在想什么,若是放在两年前,他或许还会对这位将他从人间带到神殿、并亲手养了他九年的人抱着些天真的希望,可现在……
他讽刺地笑了一声:“你若是真的这么在乎我,当年大主教将我关进神殿的时候你为何却一句话都没说。”
格莱特对此却没有半点心虚:“你以为这两年如果没有我,那些贵族们会不会对你做更过分的事?”
“你觉得我在乎吗?”
“可我在乎!”格莱特看着眼前这个一手领回来的孩子,眼里盛着近乎病态的执念,“萨莱维拉,你本应该天真的、无知的、干干净净地长大,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这样的……”
说到最后,格莱特不甘地咬起牙,死死地盯着萨莱维拉锁骨上露出来的一点红痕。
诡异的沉默在他二人之间蔓延。
对于这位将他养大的教皇,萨莱维拉其实并没有多么深的感情。的确,教皇曾经在他身上投入了许多,不管在谁的眼里,他都毫无疑问是最受偏爱的存在。甚至一度有传言认为,教皇格莱特已经选定了他这个“花瓶”作为自己的继承人。
但在萨莱维拉看来,这很荒谬。
他虽然并不能完全理解人类之间的那些感情,但却也能清晰地感觉出来,格莱特不过是将他当成了什么人的投影而已。
“格莱特。”萨莱维拉冷冷地望着眼前的教皇,眼里看不出任何的情绪,“不管你究竟在通过我弥补谁的遗憾,现在都应该看清楚了,我和那个人,并非同类。”
“……”
格莱特没有说话,可他看着萨莱维拉的眼神,却渐渐变成了失望和怅惘。
安静的房间内只剩下壁炉里柴火的哔剥声。
直至另一人的到来,打破了这一份沉默。
“大主教。”格莱特并未回头,仅凭声音便知道来者是谁,“没有通传便随意进来,眼里真是越发没有礼数尊卑了!”
但通灵大主教对教皇突如其来发泄在他身上的怒意丝毫不在意,目光从一开始就放在了床上坐着的圣子身上。
“陛下,圣子殿下。”少年模样的大主教俯身行礼,而后不等人说话便自顾自地站起了身。
“有事?”萨莱维拉的视线越过格莱特,看向忽然闯入的大主教。
却见对方那张稚嫩的脸上露出残忍的笑意:“听闻圣子殿下归来的喜讯,在下特地赶来贺喜,顺便……”
他特地顿了顿:“将殿下您,迎回神殿。”
萨莱维拉闻言一怔:“神殿?那里不是已经被阿斯莫德给拆了吗?”
“是啊,但殿下您既然回来了,我们又怎么忍心让您屈居别处?那座拔地而起的新神殿,是有人为了迎接您的归来,特地重建来赠予您的‘礼物’。”
…………
萨莱维拉能猜到赠予他这份“礼物”的人是谁,这世上除了阿斯莫德之外,只怕再没有人有这个能力还有这份闲心了。
但他猜不透对方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明明说着最厌恶人类,转头却又将他送回了教廷,而且看样子,还和通灵大主教搅和在了一起。
如今他脱离地狱重回到人间的心愿的确实现了,可惜是以一种他意想不到、也不想看到的方式。
新的神殿内装潢与布置和先前的不同,相比起来更像地狱里的那座寝殿,不一样的地方只有在中央的大床外面圈出了一圈金色的牢笼。
这笼子像是一块巨石一样,在闯入萨莱维拉视线的那一刻,便压的他喘不上来气。
随行的守卫在将他送进笼子里后就悉数退下了,只余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笼子里的那张大床上等了整整一天,直至深夜,神殿的门才被缓缓打开,一众侍者端着托盘鱼贯而入。
灯光昏暗,萨莱维拉看不清他们端着的都是些什么,但他的鼻间却嗅见了灵药熟悉的清苦味。
那味道在他被囚禁的两年间伴随着痛苦被深深刻入了他的骨髓,让他仅仅是闻到一点,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发僵,回想起那些无休止的痛苦折磨。
一个晃神的功夫,侍者们已经走近了。
他们俯首端着托盘,一个个恭恭敬敬,嘴里却重复了这两年间每一次折磨开始之前,萨莱维拉都会听见的一句话:
“殿下,该服药沐浴了,今晚会有贵客到来。”
牢笼被打开,绿色的灵药被端到了萨莱维拉的跟前,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手脚已经变的冰凉,手心出了一层的冷汗。
他不动,侍者们便开始催促。
萨莱维拉只得叹一口气,勉强说服自己去接受既定的命运。
而后他端过那碗药,一饮而尽。
药还是和从前一样又苦又辛辣,难喝到他直皱眉头。他记得自己第一次喝的时候实在受不了这味道,直接吐了出来,于是这些看上去乖顺的侍者们便上来按住他,强迫着给他灌了一碗又一碗,直到他终于顺从了,不再往外吐了才终于停下。
喝过药后,侍者们便引着他去沐浴。
他沐浴用的并非寻常的水,而是上好的牛乳,在他喝药之前就已经备好,温度正合适。今日这里面还特地加了洛奈花的精油,也不知是哪位勋贵喜欢的味道。
待侍者回避后,萨莱维拉便褪去衣物,抬脚迈进了浴盆里。
直到这一步,萨莱维拉都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异样。可当他被温热的牛乳彻底包裹住,热汽蒸腾到他的脸上时,那种窒息的恐惧感却骤然席卷了上来。
他躺在浴盆里,双眼直直地望着天花板上的雕刻,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好不容易平复下心情后,却忽然笑出了声。
明明在白天他还曾对格莱特说,自己不在乎,可如今当他真的回来了这个地方之后,却发现自己曾经的无所谓只不过是对日复一日痛苦的麻木,当笼中的鸟儿尝过了自由的味道,再一次被关起来时,便再难对曾经的苦难淡然处之。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低下头来,便看见浴盆的旁边挂着一件白色的、绣着金线的衣袍。
和他过去两年内每一次接待“贵客”时要穿的一样。
一切都一切,都是一模一样。
一样的侍者,一样的灵药,一样的沐浴和一样的衣服,这些甚至让萨莱维拉觉得恍惚,开始怀疑起他这段时间的经历是否都只是一场梦,是不是他其实从来没有重获过自由……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一瞬间,萨莱维拉闭便起了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不让自己溺毙在无边的恐惧之中。
他忽然无比的希望,今夜来的“贵客”真的会是阿斯莫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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