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甜的血气在神殿中蔓延。
“嗯……疼!”
萨莱维拉用力推拒着身上这个忽然咬人的大型犬,但奈何这家伙块头太大,又像是黏住了他一样,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推得动。
这动作反而还刺激到了压在他身上的人,利齿顿时往血肉中又没入几分——
只差几寸,就能咬断他的喉咙!
性命被人置于刀尖,那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让萨莱维拉浑身一僵,猛然意识到,现在的阿斯莫德是真的动了将他杀死的念头……
他不知道阿斯莫德的杀意为何会来的如此突然,但若是再这么放任下去,自己可能真的会死在这座囚笼里的床上!所以,即便是听不明白阿斯莫德的那句“欺骗”是从何而来,萨莱维拉都只好硬着头皮开口:
“阿斯莫德,我……何时骗过你?”
这话才说出口,咬在脖子上的力道便倏地一顿,而后竟渐渐松了。
阿斯莫德嘴角噙着血,缓慢地撑起了上半身,一双猩红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他,看上去是对他这句话不可置信极了。
萨莱维拉被这眼神烫了一下,竟没来由地萌生出几分心虚。他仔仔细细地将自己这十九年间的记忆回想了个遍,能符合恶魔口中“欺骗”的,也只有那一次——
“你是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骗走了你分身的力量吗?”
“………”
神殿陷入了一片让人心悸的沉默。
恶魔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他撑在萨莱维拉身侧的那双手用力到青筋凸出,猩红双目中透出来的激烈情绪也越来越吓人。
“你忘了?”他说。
声音不知因何而沙哑,像是刚刚吞了碎成粉末的刀渣。
“也对。”他讽笑了一声,“已经过去一千年了……你和人类一起生活了那么久,当然早就该把我们那微不足道的三十二年抛之脑后了。”
但那些记忆却并未在阿斯莫德的脑海中褪色半分。
他曾以为一千年的仇恨和噩梦早就该将那短暂的三十二年刻蚀的模糊不堪,可如今再回想起来,原来每一个细节都还是那样的清晰。
…………
在两人踏上旅途的第一万一千六百八十二天,他们发生了第七次争执,和第三次分离。
但这一次却和之前不同,阿斯莫德独自守在他为萨莱维拉建造的那座宫殿里,等了不知道多少个十五天,萨莱维拉都始终没有回来。
他去了人间后才知道,人类之中多了一个“圣子”,而这位圣子殿下,就是曾经属于他的萨莱维拉。
他们的重逢与第一次相遇一样,又是在一片一望无际的战场上。在人类的记载中,这场旷世的战斗持续了整整九十九日。
但实际上,他们仅仅过了几招,萨莱维拉便丢掉了手里的武器,迎着面前斩过来的剑光不躲不闪!
阿斯莫德顿时一惊,长剑却来不及收手,在萨莱维拉的胸前划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红色的血液喷涌而出,很快将一身雪白的人染上刺目的颜色。
“你!”阿斯莫德呼吸一滞,几乎是下意识地丢掉剑,上前抱住了萨莱维拉,把两个人前一秒还在打架这件事立刻抛之脑后。
“你疯了……”他一边嗔道,一边心疼地给人治伤。
至于自己被抛在地狱、孤零零度过的那无数个夜晚所积攒的怨怼,早就在这一刻没出息地烟消云散了。
伤口缓慢地愈合着。
但萨莱维拉却忽然推开了他治伤的那只手,而后一言不发地,紧紧地抱住了他。
“萨莱维拉?”阿斯莫德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乖,别乱动,你的伤还没好。”
但萨莱维拉依旧紧紧地抱着阿斯莫德,一动也不动。
“阿斯莫德,你会死吗?”他突兀地问了这样一句话。
阿斯莫德一怔:“会的,萨莱维拉,就算我是地狱的主人,也依然可以被强于我的存在杀死,又或者,我会在一个十分遥远的未来自然死去。”
“………”萨莱维拉拥抱着的力道又加重了些,“阿斯莫德,我不要你死。”
阿斯莫德笑了:“我可以将这句话当做是你降下的赐福吗?”
这下萨莱维拉又不说话了,将脑袋埋进他怀里,安安静静地抱着他,像是在深深地眷恋着什么。
没人说话,阿斯莫德就只好自己找个话题,他看见丢在一旁的两把武器:“还打吗?”
怀里的人摇了摇头。
“我现在打不过你。”
“?”这话属实出乎阿斯莫德的预料。紧接着他又听萨莱维拉补了一句——
“那把武器不够锋利。”
阿斯莫德顺偏头看向了被丢到地上的那把巨大镰刀。
镰刀是用陨铁锻造的,双面开刃,闪动的寒芒犹如天上银月洒落的月光。
这把镰刀已经是人类能拿的出手的最好武器了,但比起恶魔的那把黑色长剑,实在是差了太远。倘若两人再打起来,不出几招,这镰刀就会被直接斩断。
“那我们再锻造一把?”
“真的?”埋在阿斯莫德胸前的脑袋抬了起来,眨巴眨巴眼睛问,“可是我不会,你会吗?”
一听这话,阿斯莫德莫名其妙的竞争心忽然就起来了:“当然!而且我锻造出的一定比那些人类好千倍万倍!”
出于一些私心,阿斯莫德又试探性地补了一句:“不过,萨莱维拉,镰刀不适合你,我们……锻一柄剑吧,就和我那把一样,好不好?”
萨莱维拉同意了。
于是,阿斯莫德带着萨莱维拉回了地狱,用地狱永远不熄灭的烈火为萨莱维拉锻造宝剑。
锻剑需要上好的材料,所以阿斯莫德想取一根自己的肋骨——他的那把剑就是以此锻造的。
可在那之前,萨莱维拉却先将自己的剖了出来。
阿斯莫德至今仍记得萨莱维拉满身是血却面无表情地站在他面前,将手里带血的白骨递给他时,他心中的那一阵心悸。
其实在那时他早就该注意到萨莱维拉的不对劲的,可或许是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麻痹了他,又或者他实在不愿面对萨莱维拉已经抛弃他、站在了人类那一边的残酷事实,总之,他将自己沉浸在了那一触即碎的和平假象里,直到九十九日之后,银色的骨剑经历过最后一次淬火,被递到了萨莱维拉的手里——
“阿斯莫德……”握着锋利的骨剑,萨莱维拉第一次主动提起了有关人类的话题,“你真的不能收手吗?”
“收手?”阿斯莫德怔然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才缓慢地意识到,萨莱维拉在和他说什么。
怎么……又是那些人类?!
他眉宇间闪过几丝狠戾,握紧了手心里的某样东西:“萨莱维拉,我若收手,死的就会是我了。”
“………”萨莱维拉垂下眼,紧紧握着手里的长剑,不知在想些什么。
气氛有些僵硬了,阿斯莫德叹了口气,张开手心看向了里面躺着的那对耳坠。
这是他在锻造骨剑的时候,偷偷找来最好的血魔晶做的,精致、鲜艳,戴在萨莱维拉的耳朵上,一定漂亮极了。
在心里想着那样的画面,阿斯莫德方才被勾动的怒意也消散下去不少,眼底浮现几分笑意。他正想将这耳坠送出去,作为他们和好如初的礼物,却不想萨莱维拉先一步开了口——
“阿斯莫德……”
“对不起。”
声音近在咫尺,萨莱维拉竟不知何时提剑走到了他的跟前,而后……
“噗呲!”
是利刃刺破血肉的声音。
阿斯莫德的眼睛渐渐睁大了,他低下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刺入心脏的那柄骨剑,以及那张溅上鲜红颜色的秾丽容颜。
一切都仿佛在此刻定格。
阿斯莫德曾经在被封印的那无数个夜晚中梦见这一幕的回演,梦见那些曾经被他刻意忽视的细节,比如那个任由他长剑划出的伤口,又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
那是萨莱维拉在愧疚吗?他不知道。但不管那是出于什么,他都不要这种高高俯视的怜悯。
但现在……他好像连这点怜悯都得不到了。
躺在床上的萨莱维拉表情空茫,对于他提及的这些事完全没有反应。
“你居然真的忘了?”
阿斯莫德顿时觉得心脏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攫住了,又酸又疼又苦,甚至叫他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他愤怒,他想质问,可话来不及开口,却见萨莱维拉表情空茫地问:
“阿斯莫德,原来……我们曾经有过关系很好的时候吗?”
阿斯莫德一怔。
“我不记得了,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萨莱维拉在这一刻忽然像是一个丢了重要东西的小孩子,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揪着他的衣角,急切地求助。
这不对。
很不对劲……
阿斯莫德的眼睛渐渐睁大了:“萨莱维拉,在我被封印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会不记得那时候的事了?是那些人类干的吗?!”
“我……”萨莱维拉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按照史诗记载,在封印了你之后不久,我就死了。”
“………”
死了。
死了……
阿斯莫德在心里反复默念着这两个字,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个词,可此刻他却好像不能理解它的意思了。
他就这样保持着一个动作,像是一座已经风蚀的雕像一样僵着,很久很久,他才终于低低地笑了起来:
“哈……死了,萨莱维拉,你怎么可能会死,你又在骗我,对吧?”
“不。”萨莱维拉缓慢地摇了摇头,“阿斯莫德,我的确已经死过一次了,现在的这个我,只有十九岁。”
“……”
阿斯莫德捂住了萨莱维拉的嘴。
“别说了,萨莱维拉。”
他将头埋进了对方的颈窝里,仔细感受着血液隔着一层皮肤在流动,可倾耳去听,却听不见任何的心跳声。
对,他想起来了。
萨莱维拉曾经说过,他没有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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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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