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退圈了？」
「嗯。」
最后一期婚姻观察真人秀的录制室里，明袂正低着头发消息，柔软的刘海遮住了眼睛，只能看见长直的黑睫。
录制还没有开始，嘉宾都在打发时间，等待设备调试完毕。
“我觉得还行啊，你换一身和耳环就不搭了，我好喜欢你这个耳环的。”
明袂左边，上了厚重粉底的男人，声音很轻地安慰斜对面的棕发美女。
“啊！真的吗？”棕发女眼睛一亮，下意识摸摸耳朵。
「行，合同没问题，别被公司坑了就行。」
对着手机发呆了一阵，对面又一条消息发过来。
明袂长指点击迅速回复：
「不会，吴哥的为人不至于。」
「得了吧，狗屁不是的经纪人，七年时间把你耽误成这样。」
「别回我，不争这个，我就嘴炮爽一下。」在明袂之前对面又来一句。显然是语音转文字，比明袂这里发得快多了。
明袂才打上的几个字只能乖乖删去，重新编辑道：「吴哥很好的，你不懂。」
“不不不，我推荐的不是这款，这两个确实有点像。我给你看正确的样子。”
左前方尽头，短发的中年女人声音粘甜，探长了身子，将手机要给明袂右边的人看。
明袂伸手：“我帮您递——”
“哎，我真是太懒了，”中年女人连忙收回了手，直接下了椅子绕，“走两步的事，谢谢啦。”说着已经到了明袂右边，和新晋小花亲昵地讨论着。
总共六个嘉宾，有一个没档期，所以这期只有五个。主持人还没来。
明袂滞后地收回伸出的手，拿出桌下的手机看。
其实朋友如果不回他，他是刷不出新消息的。
已经没有新工作了，甚至连助理都已经在带新人，忙得一周只给他发一次消息。因为现在他的通告，就只剩这档婚姻观察真人秀的最后一期录制。
放以往，被这么无视，他还会找些合适的话题切入，让自己不至于太尴尬。毕竟他们对他这个过气十八线明星只是无视，不是针对，不至于不搭话地强行将他排除在外。
但现在，努力被看见已经没什么意义。以致于从来都喜欢看着说话人的眼睛也开始游离，神出天外，直到一道白光打在眼里。
灯光调试终于到了明袂这，他下意识摸麦，领口附近却空空荡荡。
“……”他今天有些心不在焉，也没注意自己被漏了。
“收音老师，我没麦。”明袂小学生一样举起手，声音也像学生低低作响，怕老师听不见，又担心周围都听见。
四周目光一下朝他看来。
“哎，你怎么不早说，刚说要开始了呢。”导演正好和主持人进来，他眉头一皱，“快，给他戴上。”
给自己戴设备的是一个女生，明袂以前没见过，不大的工作，两分钟里脸就已经红出了细汗，想应该是新来的实习生。
明袂抿了抿嘴：“不好意思，我该早点说的。”
好不容易佩戴好，女生被他的道歉一愣，抬头正好看见明袂透露着安慰的眼睛。
这双眼睛黑白分明，头尾带红，此时笑起来柔和得不像话，能攥出水的粉色棉花一样。
“不是你的问题……”女生努力从他眼睛里逃出来，极其极其小声地说，“他们的问题，根本就没给我安排你。”
她心直口快，想到什么说什么，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话意味着什么。
而明袂也完全没多想一样，低头看自己胸口的麦，眼睫自拥取暖的黑鸦一样垂落，让眼里闪过的黯色被藏得很好。
“好了。”女生离了一臂远，确定看不出耳机痕迹。
“谢谢。”
导演见一切准备就绪，招呼各部门各就各位，摄像机打开，主持人一串流利的口播拉开了真人秀的序幕。
婚姻观察真人秀，明袂作为快三十岁的男星，在观察员里主要以未婚身份担当学习者、提问者的男性角色，丰富观察夫妻关系的视角。
到了这最后一期，其中一对夫妻给众人带来了有了新宝宝的消息。
观察室内一时惊讶声四起。
随着聊天的深入，话题也从恭喜，逐渐转向。妻子事业正处在关键时期，身体向来弱，很难不让人讨论现在怀这个孩子意味着什么。
视频里静帧的胎儿B超照，黑黑糊糊不成人形，蜷缩着像个变形的葫芦。明袂看得有些愣神，回过神时，话题已经逐渐热烈。
棕色长发的女明星前两年刚怀完孩子，对此很有话语权，聊着聊着就转到怀孕的身体在保养和恢复上的艰难，以及心态上的调理：
“你明知道怀孕时候这样是正常的，你甚至知道自己在孕妇里都不算胖，不管是镜子里还是身边人看起来。但是上镜胖十斤，那段时间我根本不敢被镜头拍到。那段时间虽然保持运动是为了身体健康，但是我必须说，我潜意识里很苛刻地在希望自己呈现出纤细的孕态。”
“确实，”明袂点头：“我就是，那么大块肉，以为减减肥就掉下来了。”
“……”
所有人突然静下，包括本来要开口的主持人也愣了一下，嘴角的干笑先于替嘉宾的找补的职业素养出现，淹没在了其他人类似的表情里。
“哈哈，明袂，你这话我们没法接啊。”说话很轻的男生先开了口，话里似乎在开玩笑，但一下子完全把明袂架住了。
所有人的目光聚了过来。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明袂表情骤然凝住，白皙的脸粉底很薄，面上血色褪掉，在白晃晃的打光下，更显苍白。
“嘉姐，你怎么看？”主持人连忙转移话题，问向短发中年女人。
“怀孕怎么能和发福比，年轻人这种心态是不行的。”中年女人目光从明袂身上扫过，转看向主持人，“生孩子是很严肃的事情，我还是认为孕育下一代是应该担当的一种责任……”
众人的注意顺利被转移开，明袂脸上血色回来，薄妆下逐渐沁出灼热的红，心跳也从刚才的停滞恢复搏动，只是又到了另一个极端，砰砰地作响，下一秒就要从喉咙跳出来。
桌下的手攥在一起，很努力才没掐起来。
“拜拜。”
“拜拜，以后有机会约。”
录制结束，告别声擦过明袂此起彼伏。
偶尔和明袂视线碰上，他就笑笑，整个后半场他心不在焉，话茬都不怎么接。嘉宾们和他关系都淡道别声里只有两声是顺带说给他的。
他便趁机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拨通电话。
“喂，什么事？”对面语气并不很耐烦。
至少电话是通了，终于找到主心骨，明袂先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吴哥，我今天说错话了。”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怎么了？”吴筑被他带得也紧张起来。
明袂便把自己录制时候说的话简单交代了一遍。
“所以呢？”听完吴筑松了口气，觉得他大惊小怪，“他们不会多想的，而且你都要退圈了。”
“可是我——”
“好好，我后面让人关注一下。”吴筑打断他，为了不显得太不耐烦，又找补一句，“他们剪不剪到正片里都不一定呢，你别担心。”
明袂得到承诺，放松了一半：“谢谢。”
“谁让我是你经纪人呢，真是我欠你的。”吴筑这边也吐出口气，看了一眼自己对面的人。
“陆蕊，你太紧张了。”挂完电话，吴筑看向沙发上的女人，语气疲惫地应付。
吴筑的对面名叫陆蕊的女人穿着蓝灰色运动常服，画着淡妆，显得皮肤细腻白皙，保养得很好。
她是吴筑手下、也是整个公司极其重要的头部明星，也是近几年经常占据热搜榜的流量大花，如今，她的事业已经到了积蓄力量冲视后，并且往电影圈发展的阶段。
此刻，听了吴筑的话，她捏着玫粉色的指甲，不放心地倾身问：
“他真的不打算续约？也没有和其他公司有接触？确定是退圈？”
“不打算。没有。确定！他在老家的房都买好了。”
“回去干什么？比如说做网红？”
吴筑摇头：“他的身份，做网红也要留在一线城市才能更好接触资源。你放心吧——”
“我不放心！”陆蕊低声强调，精致的丝雾眉皱在一起，年龄的痕迹终究暴露在纤细的沟壑里，她自言自语般道，“他死了我最放心，公良洲最近就要回国了，我这一阵觉都睡不好。”
“陆蕊，”吴筑有些难以置信，“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被提醒了言语上的过激，陆蕊深吸一口气，语气里带着命令：“他说的那个事，你注意一下，最好让制作组删掉。”
“那就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先看观察播出的舆论，必要时候让他们压下来。”
陆蕊才勉强地点点头，起身前又想起件事：“对了，阿质的新戏确定没问题了吗？”
话又这么聊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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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断电话后，明袂拿着手机又愣起来。
他知道，自己又陷入了消极等待的状态，接下来，只有最后一期节目播出，尘埃落定，舆论正常，才能安心地不把它终日挂在心里。
他强迫自己动起来，刚要起身，却听啪嗒一声，紧接着，整个道具间黑了一片，冷莹莹的手机光打在脸上，照出低垂的睫，一张脸白得透明。
“嗯？”伴随一个疑惑声，又是一声啪嗒，房间再次亮起来。
“明袂老师，你在这啊。不好意思，刚刚没看见，顺手就关了。”是之前帮他戴麦的女生，她说着很不好意思地抓了下头发。
“没事，我这里确实不显眼。”他露出并不介怀的浅笑，看着人说话的桃花眼很容易让人相信他话里的真诚。
他从小凳上起来：“正好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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